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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考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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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亲密平辈之间可直呼对方名讳,可这普天之下,哪有人敢直呼我萧瑾名讳的?
重名更是不可能,其余人等避讳这二字都来不及,哪有不要命偏要取此字的?
更莫要提这二字里包含的温柔缱绻,直叫活了大几十年的自己都是心神一荡,脑袋也跟着轻飘飘了几分。
就是再迟钝,只要是个脑袋不傻的痴呆人,任谁都能听出来几分浓烈的别样情愫。
“陛下?”小顺子见萧瑾半晌都没应答,有些忐忑,莫非是扰了对方的好事要吃瓜落了?
可是这药若是没能按时换、伤口感染了,岂不是雪上加霜,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
唉,自己可真难,还是祈祷着谢大将军早些好起来吧。
又唤一声。
萧瑾方才听见,正好觉得这里逼仄得很,胸口有些发闷,背里都燥热得微微出了些汗,更忽的再无法心安理得地直视对方衤果露的身体,索性起身,出去透口气。
小顺子也感到萧瑾状态有些不对:“您操劳到此时,也还滴水未进,奴才知您忧心谢大将军,可也得顾惜着自己的身子!”
萧瑾根本没听清小顺子一张一合的嘴发出的些什么声音,心事重重坐到了殿前龙椅上——
这次却是彻底半点处理政务的心神也无。
数次转瞬即逝、未得要领的想法,终于在刚刚那一刻明朗了。
周围进进出出都是来往服侍的宫人,萧瑾却恍入无人之境,脑海里画面飞快闪过:
上一世对方阖眼前的甘之如饴,分明是殉情、得偿所愿后的满足!
那股子决绝,哪里是什么主辱臣死的忠心?不过是斯人已逝、无可奈何罢了。
平日里小心翼翼的关怀、那些生怕被自己发现的小动作,乃至两次舍命相护,和昨夜种种神情、甚至莫名其妙的身体变化…
久久萦绕于心、苦苦思索不得其解的疑问都有了答案和归宿。
一切都说得通了。
萧瑾一开始不是不震惊,可是也不过瞬息。似是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或许在此前就早有预兆、自己也曾即将触及真相,只是都尚未来得及深思,也根本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大梁的确民风包容淳朴,不乏两个男子结契之事,可那都是各自已有了家庭,只作锦上添花。
更有些官宦世家、纨绔子弟,为了玩乐和附庸风雅去那清倌馆,但求一乐,当不得真。
萧瑾现下明白过来,细细理了一遍前后始末,虽仍是不知何时、因何而起、但却已能笃定,后殿这位谢将军,怕不只为一时玩乐狎昵,反而用了十二分的真心。
哪有一时兴起就为了人连性命都可以不要的?
一般旁人又哪敢往自己身上想这事儿?
萧瑾竟自嘲冷笑地出了声:自己满腔真情被人弃之如敝帚,就诸般感伤,觉得悲痛不已,与从未曾有机会将情谊宣之于口、又悄无声息为对方葬命的谢鹤亭相比,可还算幸运的?
自己被伤过,才知道如此求不得、又放不下,甚至还看着心上人与他人又欠爱的痛苦。
心疼得很。
气自己两辈子都似被猪油蒙了心,瞧不见对方眼底心中那颗炙热的心,瞧不清对方不求回报的付出和牺牲。
可如今明白这一切,萧瑾更觉无所适从。
若是对方仅为了全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施展一番为民为国的抱负,更别说什么钱权富贵,自己都可以给他。
可这沉甸甸的情谊,滚烫得很,自己却是不能、也不敢接。
更早已没了心、给不起。
君臣有别,自己上一世便害得他惨死,这一世身体又遭受奇毒折磨,莫非还要因着一时兴起、让谢鹤亭死后上个佞臣传、遭万夫责骂指摘?
抛开这重重顾虑不谈,萧瑾自问对谢鹤亭除了感激、与几分惺惺相惜,似乎确有几分别样的情愫,但只停留于特殊情景下偶尔那么几瞬会冒出来,谈不上喜欢,更比不得对方似有千斤重的深沉情谊。
若是不管不顾、只图一时之快拿起这颗真心,待这感动和新鲜劲儿过了,萧瑾必不愿意委屈自己,岂不是会伤人更深?
倒不如从一开始便只作不知。
且不说萧瑾不是喜欢玩弄他人感情之辈,就算是那类浑不着调、风花雪月的情场老手,碰到这种情况必也是先掂量掂量,自己能辜负得起么?
面对如此赤诚之人,又怎忍心玩弄辜负?
如今萧瑾却是必须装傻到底,辜负他了。
自问清楚明白得很,可一浮现谢鹤亭昨夜浓重哀戚的眸色,心中又百般不是滋味。
应是真的把对方视作亲近相信之人,不愿见他日日自苦吧。
萧瑾自认为看清摸透了全部,便又一片坦荡、回到了床榻前。
又瞥到枕边那个墨色香囊,此刻的萧瑾知晓真相,自然不会再认为是甚姑娘送的定情信物。
想起自己昨夜的调侃之言,不正是在人心口上扎刀子?懊悔自责得很。
最后自己急匆匆仓惶出殿,又经小顺子之口、闻得自己召见嫔妃,莫不是因此才导致的骤然毒发、病情加重?
萧瑾苦笑:自己还真是命中注定孤苦一生,这唯一想亲近自己之人,数次因自己命悬一线、又数年不得欢颜。
终是轻轻拿起香囊、扯开绸带。抱着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似是想证实什么。
紧接着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包裹住了萧瑾的心,一瞬的暗自得意后,说不出的难受和不快——
里面竟是自己随手取下的那枚玉佩。
还有几片早已干枯萎谢的、和香囊正面所绣似是同种的花瓣儿。
不久前才设法平复下来的心,又被五味杂陈袭卷,正放回去又想要逃,却听见沉闷嘶哑的一声:“陛下。”
萧瑾有一种干坏事被抓包了感觉,手上也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
最后只得装作若无其事:“朕观你这香囊上绣的花儿十分罕见,一时好奇,便打开了,谢将军莫要介意。”
边收紧了绸带。
又连忙松了口气,露出个难掩疲惫的笑,“可算是醒了,来人,去传陈老。”
玉钏连忙奉上每半刻钟就温一次的药。
谢鹤亭显然并未在意萧瑾神色的不自然,悠远的目光随着这香囊落定,还露出几分缅怀之色:“这是微臣的母亲留给微臣唯一之物。”
萧瑾想通其中关节,只觉得这香囊也烫手的很,带着似有若无的慌乱,将它放回了谢鹤亭枕边。
“是朕失礼了。”
谢鹤亭微微摇摇头:“听闻陛下一个时辰前匆匆赶来,倒是臣耽误了陛下用膳。”
“无妨,你这病来得凶险,且先将药喝了,等陈太医来了再仔细瞧瞧。”
说着便无比自然地将碗从玉钏手中拿起,搅起一勺,上唇和其中汤药一触即分,“温度正好。”
谢鹤亭一恍神,似是见到了娘亲和长嫂。
勉强坐起来,将之从萧瑾手中接过,捏着勺柄,还残留了几分他的温度。
“岂敢劳烦陛下。”
垂下眼,想起适才的青葱玉指、粉嫩上唇,心中一热,觉得这碗中散发着苦气的汤水都多了几分旖旎。
平日带兵扎营,不拘小节到在溪边以手捧水都是有的,条件和情况好些,才用竹筒和树叶舀水喝。哪需又何曾用勺?
可今日谢鹤亭却偏也要矜贵一回,学人用那琉璃勺,慢口小饮,似在细品其中珍馐,不知道的哪猜得到里面是陈老配的十几种草药?
其他人也未觉有异,病中行动反应迟缓些也属正常。
谢鹤亭又想起适才的梦,试探道:“若是病中糊涂、有何冒犯,还望陛下恕罪。”
萧瑾面色早已恢复了平静:“未曾。”
犹豫半晌,终是好奇道:“朕观爱卿方才在梦中紧张难安,颇为不适,莫不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
谢鹤亭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只隐了姓名和始末,简洁道:“是臣惊扰陛下了,只不过梦见个儿时的玩伴,不慎落了水。”
萧瑾稍一想就心中有点不快,自己小时候一直待在宫内,哪儿去认得他?
又何时落过水?
显然就是谢鹤亭胡诌出来应付自己的。
一时却也觉得自己有些咄咄逼人,可恶得很,偏要引着对方去想那说不得、道不明的事。
不是徒增烦忧吗?
看到谢鹤亭无比熟练、张口就来,隐瞒自己的模样,心中有些酸涩。
终没再提。
只转移话题道:“既终于醒了,便进些东西吧。”
言罢,想到这不知是恼自己还是恼对方:“听闻你这两日执意不肯进食?”
还不等谢鹤亭回答,心中明知对方是为了什么,却还是有些不讲理道:“莫不是这太和殿的吃食都入不了你谢鹤亭的眼了?”
这还是萧瑾首次当面直呼其名,虽是因正生着气。
言罢正欲张口的谢鹤亭也是一愣。
又听到有声响传来。
二人齐齐投去目光,小顺子和陈太医站在殿门口进也不是走也不是,小顺子只觉最近可真是霉得慌,每次都来的不是时候,看些不该看的、听些不该听的,如今是不该说的也没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