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肩》韵映时

53、真心

　　那天过后方奕灼就总是会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在休息的时间里去丁迟敛那一间小小的办公室里，几次之后丁迟敛觉得他这样无所事事地在他那里打发时间实在是太缠人了，于是他就规定了如果方奕灼一定要过来他这里也可以，不过要带上作业来写。
　　方奕灼没有别的办法，毕竟这里是丁迟敛的地盘，他再蛮横也要顺着他的意思，不然他就连这一小片栖息地都没有了。
　　久而久之他几乎跟那个补习机构里的绝大部分老师都混熟了，甚至都知道了方奕灼的老师就是丁迟敛，每次见到他都会问他一句，“又来找丁老师啊。”
　　方奕灼总是露出一口甜甜的笑容，那个时候他再不济也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因为还没有彻底的发育好，即便是个子高高瘦瘦，但是脸上还是有一圈薄薄的稚嫩，加上还没完全褪去的婴儿肥。每次他笑起来的时候总是能够让人想到这是一只圆乎乎的小猫咪，乖巧又带了点小小的心机，让很多老师都很喜欢。

　　这不，方奕灼又来找丁迟敛了。
　　可惜他一进门，前台的小姐姐就跟他说了丁迟敛今天不在，方奕灼还偏不信邪，等走到最后一间小房间的时候才发现他们跟他说的还真是对的。
　　平时一直都是亮起来的小房间，如今却是空荡荡的一片黑。
　　方奕灼推开门的手又缩回来，磨砂玻璃的门口晃了一下，露出了门口房间处老师的专属名字。从方奕灼站起来的角度，‘丁迟敛’这三个字恰好在他的头顶，一抬眼就能够平齐。

　　他盯着那三个字看了一会儿，转身出了去。
　　经过他不屑地与前台的小姐姐打听，她终于肯透露出丁迟敛的住址，居然是在离这里不太远的一处教师公寓里。
　　方奕灼是想着来都来了，他已经不是很想回去那一个处处充满限制和压抑的家了，也或许是从很早开始就不能称为家了。

　　他背着装着作业的书包就往后门走去，等到经过后面的那个拐角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或许他应该在上门的时候带点礼物？
　　思考着他的脚步已经拐进了那一条小巷子里，按照着他的记忆左拐右拐地找了大半天才终于找到了那一家藏在巷子尽头的甜品铺子。
　　“老板，两碗绿豆冰，要冷一点的。”

　　拎着两个塑料袋上楼的时候，方奕灼都一度以为自己走错了，在导航里确认了几遍他才一步一步地往上走着。
　　这一处的教师公寓显然跟他想像的不一样，不像是一般的公寓，倒是像是快要被拆迁的老房子，随处可见的斑驳墙皮，就连这一栋只有十层的房子都只有一条狭窄的楼梯。
　　哪个老师会住在这种地方啊？

　　事实上还真有老师，丁迟敛就是其中一个，他打开门看到方奕灼的时候都愣了一下，手已经下意识去打开了门。
　　“你怎么会来？”丁迟敛的声音有些跟平常不太一样的柔和，多了一些喑哑的味道。
　　方奕灼一下子就闯进去了，“我今天没在教室里看见你，一问才知道你没来，可是我来都来了……”

　　他说着也同样打量着这一处地方，这里的客厅甚至还没有他的房间面积大，他只需要转一圈扫一眼就能够看清楚这里的所有的东西。
　　靠的很近的沙发还有茶几，冰箱就在沙发的边上，连电视都没有却让人感觉拥挤的很。很难想象丁迟敛就在终于的生活里生活，他还以为的丁迟敛应该是住在小公寓里的。
　　方奕灼低头看了他手里的绿豆沙一眼，想着还好自己还带了这个，不至于两手空空就闯入人家的地盘里。

　　“给你带了绿豆沙，放冰箱，还想现在吃？”想着方奕灼才在一片狭窄之中转身。
　　身后站着的人穿着跟平时不一样的穿着，没有那一股端正，随意地穿着长袖T恤还有宽松的长裤。
　　丁迟敛就站在他的身后安静地看着他，这份安静方奕灼说了这么多才突然发觉了不对劲。

　　太安静了，即便是平时的丁迟敛也会跟他蹦几个字，而不是任由着他自说自话。
　　方奕灼迅速把两碗绿豆沙放进冰箱里，他走近丁迟敛的身边，抬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冰凉的手背毫无防备的触到了一片滚烫，即便是已经猜到了丁迟敛感冒了，可是他仍为这份灼热的温度烫到了。
　　“你发烧了。”方奕灼愣愣地说。

　　“我知道。”丁迟敛看着他的脸说。
　　“知道你还到处乱走？”方奕灼立刻接着他的话说。
　　“不是你敲门的吗？”丁迟敛说。
　　方奕灼：“……”对哦。

　　“快去躺着。”方奕灼立刻靠近他，想要推他的手臂把人往卧室里带。
　　“我想喝水。”丁迟敛又说，因为发烧的原因，他的脸比平时要红润一些，方奕灼不免也注意到丁迟敛的嘴唇要比平时的要干一些还要红润一些。
　　他说着就想去冰箱里拿水喝。
　　方奕灼看着丁迟敛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瓶水，拧开瓶盖，上面的水瓶子还因为冰冻时间过久而犯着一层白雾。

　　“你生病还喝凉的？”方奕灼突然一把夺过丁迟敛手里的水瓶。
　　“懒得烧。”丁迟敛烧的晕乎乎地，他太口渴了，只是下意识把目光放到了方奕灼拿着的水上面。
　　方奕灼看着丁迟敛的眼睛少了平时有的那分温润，因为难受的关系变得有些愣愣的，不免有些觉得好笑。

　　看着丁迟敛盯着那水都要盯出花来了，方奕灼忍不住勾起嘴角，“等着，我给你烧。”随后精准揪住了想把目标放在冰箱里的另一瓶水的丁迟敛的手上。
　　方奕灼伸手轻轻拍掉了丁迟敛伸出去的手，顺手把冰箱里有的水都拿了出来抱在怀里走到了厨房。
　　因为丁迟敛的这一间房间实在是太小了，因此厨房被建造成了开放式的。方奕灼在这边烧水的时候，丁迟敛就靠着厨房旁边延伸出来的餐台盯着他看，眼神好像在责备着方奕灼剥夺了他什么东西。

　　刚刚方奕灼一股劲地把那些水全部倒进了烧水壶里，可惜他这个壶没有很大，最后一瓶水还剩下了一半。
　　方奕灼就把那半瓶水放在水边，以防没看见的空隙被丁迟敛拿了去喝。
　　烧水壶在电磁炉上布吉布吉地，方奕灼靠在边缘看着丁迟敛眼神直勾勾地面对着那个烧水壶，一时兴起想要逗逗他。

　　“这么想喝？”方奕灼拿手指敲敲那半瓶水的瓶身。
　　丁迟敛没回答。
　　他说着笑了一下，突然拧开那半瓶水往自己嘴里喝了一大口。他把水含在了嘴巴里，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示意丁迟敛可以过来自己找他要。

　　方奕灼的眼里带着笑，像是一个顽劣的孩子，想要逗一逗老师的心情。
　　丁迟敛盯着他的眼睛半响，真的就绕开了那个餐台往他的方向走了过去。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他盯着方奕灼的眼神也像是盯着那半瓶水的眼神一样，只是单纯的表达着很渴望。
　　他甚至在走近方奕灼的时候还能看见因为他的靠近而紧张到上下滚动的喉结。丁迟敛走近到方奕灼的面前，他现在哪怕在生病的时候无论是气势还是身高都还要比方奕灼足很多，距离一拉近，方奕灼就只能仰头去看他。

　　丁迟敛正在靠近，这是方奕灼唯一能够想到的事情。
　　他们的距离一下子拉近到从未有过的长度，近到几乎能够探寻到彼此之间的呼吸，方奕灼甚至能够感受到因为生病而气息比以往温热许多的丁迟敛。
　　丁迟敛躬下身，鼻尖几乎贴近，眼睛也盯着他。他没有说话，黑漆漆的眼睛直达方奕灼的眼底，让他不禁感到一阵心虚。再而后就是喉头猛烈一滚，那一口已经被他含热的水就直接吞下去了。
　　好烫啊……

　　丁迟敛终于没忍住，他赫然拉开了他们两个人的距离，笑声从唇齿间溢出来。他抬手拿走了方奕灼护的死死的那半瓶水，放到了餐台上。
　　他退回到原来的距离，垂下眼眸，“我不喝这个，我只是想说留着这一点一会儿兑着喝，没那么烫。”
　　他的声音平和，丝毫不受刚刚的影响，但仔细看还能够看到被头发遮挡住的耳朵有那么一点红。

　　但相比于方奕灼，他已经愣住了，根本没留意丁迟敛的状态。
　　刚刚他不过只是随口想要逗一逗丁迟敛，没想到却被人反将了一军。
　　他只觉得自己的脸颊比那壶烧着的水还要滚烫不少，身边全是丁迟敛靠近时候的气息和味道，他干巴巴地说，“哦。”
　　咕噜咕噜。
　　水一烧开，他就迅速给丁迟敛倒了一杯放在他的面前。

　　喝过水，丁迟敛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滚烫的热水打算端进卧室。
　　他拿着水杯回头，方奕灼还维持着一个姿势。
　　“作业带了吗？”丁迟敛开口，声音又恢复了虚弱干巴的感觉。
　　“带，带了。”
　　“在我卧室里写吧，我要睡一觉，睡醒了再跟你说题，今天就在家里学吧。”丁迟敛说完就端着水杯进卧室里了，打算留些时间给方奕灼缓一下。

　　他躺在床上裹着自己的被子，有些后悔刚刚自己的行为。
　　丁迟敛作为一个已经知道了自己明确的非直男性向，还要去明目张胆的撩拨人家都还没开窍发育完全的小屁孩。
　　肯定是脑子烧坏了，丁迟敛拿被子捂了捂自己的鼻子。方奕灼虽然长得很好看，但是就算如此，人家还那么小，他就带坏人家小孩，总归是有些愧疚的。

　　哎呀！
　　丁迟敛越想越后悔，腿在被窝里蹬了几下，想要借助这个力量来缓和一下他的懊悔之心。
　　门被敲了敲，随后一个黑色的脑袋就从门外伸了进来。
　　“我进来了。”是方奕灼的声音。

　　“嗯。”丁迟敛在被窝里闷闷地开口，在人进门的瞬间干脆地把自己埋进了被窝里，还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方奕灼：“……”我看到你的动作了。
　　床上只露出了一个鼓起来的身影，还有一小截柔顺的头发在外面。

　　方奕灼忍不住弯了嘴角笑了起来。
　　他放轻了动作，拉过了床边的小凳子，安静地在卧室的小书桌上写起了作业。
　　房间是真的很小，比方奕灼自己的房间都要小上不少，房间里的东西自然也很少。一个简单的小衣柜，旁边的书桌只能紧挨着它，而床和书桌之间的距离就只能够允许一个人通过。因此方奕灼还真是只能板正地坐在那里写作业，因为他的小凳子已经顶住了丁迟敛的床了。
　　丁迟敛的拖鞋就在方奕灼的脚边，安安静静地躺着。

　　写了一会儿作业，方奕灼又转头去看床上躺着的丁迟敛。
　　他依旧是背对着他，但是从被子上的呼吸来看，大概就已经是睡熟的状态。方奕灼这才轻手轻脚地从书包里拿出了竞赛题册出来继续写着，这种时候他就庆幸这样的桌子更能够督促他的状态，让他更集中精神去写那些难题。
　　房间里一个裹着被子睡觉，一个端正地写着题目，眼色专注。如果丁迟敛这个时候睁开眼睛的话就能够发现这个小孩跟平时他表现出来的感觉还要更加的让人觉得沉稳。

　　很多时候因为方奕灼当着丁迟敛面写的作业太过于简单，他自己一方面就不想写，一方面还是因为太简单了，没有这个必要。
　　因此写作业的时候总是会开小差不专注，这一点丁迟敛已经教育过他很多次，可是即便是这样方奕灼都不愿意更改，有时候还会把自己的身子坐的歪歪扭扭的，就差整个人躺在桌面上写作业。
　　可他并不知道的是，当方奕灼写跟他智力相符的题目的时候就会流露出一种极为专注的神色，就好像眼里只剩下那一样东西。

　　这样给他写练习册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通常他只有晚上洗过澡之后的那一段时间，总是让人觉得不够尽兴，或者是太过于疲惫没办法集中精神。
　　等到方奕灼回过神，伸个懒腰的时候，太阳已经将近要下山了。从丁迟敛小房间的窗户看过去倒是很清楚能够看到远处遍布了半个天空的橙黄色混这些粉红色的夕阳和云彩，很是好看。
　　回头看一眼，丁迟敛居然还在睡觉。
　　方奕灼把练习册放回了书包里，被他拿来垫着写字的作业就随意铺展开来放在桌面上以表写过，他这才起身把椅子调个头转向丁迟敛的床边。

　　几个小时的睡眠，丁迟敛的被子捂得严实，也可能是太过于严实了，丁迟敛已经把整个头露出来且转到了这边。
　　方奕灼看他紧闭着眼睛，额头有些细汗，还有因为捂热了红彤彤的脸，忍不住想起刚刚在厨房的画面。
　　从小到大夸赞他的人很多，方奕灼都已经习惯了那种被刚刚见面时候的人夸好看的场景了。当再次看到一个让他觉得可以媲美他的人，方奕灼也忍不住细细地打量他。
　　看他因为睡觉头发都顺到了后面露出了饱满光洁的额头，上面还有细细的汗水，还有他深陷下去的眼窝。方奕灼不免又想到了刚刚望着他的那双眼睛，清澈水润带着点点星光。顺着高挺的鼻梁往下就是两片薄唇，刚刚丁迟敛最后说了什么其实他没大听清楚，只顾着看他一张一合的唇瓣。
　　有那么一瞬间，他还真的生出了想要亲上去的感觉。

　　！！！
　　想到这一点，方奕灼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那种从未有过的心悸感突然从他的心脏之中涌出来，流通到身体的各处。
　　他盯着丁迟敛的脸，后知后觉地生出了一种奇怪的从未有过的感觉。
　　那到底是什么？

　　方奕灼陷入了沉思。
　　回顾了这个月的生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方奕灼只把丁迟敛所在的那一间小小的教室作为了他最后的栖息地。
　　好像只有这里他才可以肆无忌惮地露出他最放松的一面，即便是这样在这里的丁迟敛也丝毫不会责怪他。哪怕他一开始只是以冷眼相对，还咄咄逼人地戳中人家的难堪点。可丁迟敛总是会给他最好的耐心，也给他从未体验过的包容和温柔。
　　还有理解……

　　方奕灼其实并不否认这有他妈华晴给了很多钱的加成，可谁对他真诚谁用面具待他，他还是分得很清的。
　　丁迟敛愿意相信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人也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他给了他足够的耐心等待他的成长。
　　这样温暖的栖息地一下子把他的生活就割分出了泾渭分明的感受，让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此放下了戒备心，总是把自己最真实的那一面展露出来给这个叫丁迟敛的人看。

　　深觉自此的方奕灼真是愣了很久，待到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天边的映红被深蓝所覆盖。他已经大概意识到他的这种情感了，可他还需要一点时间去面对这份感情。
　　还有就是，他想先把这份丁迟敛给予给他的冰甜留存起来，像那两碗放在冰箱里的绿豆沙。等到了他们两个人真正合适之后的时间再把它揭起来一口气喝光。
　　方奕灼的眸色暗了暗随即又恢复了清明，他伸出手探了探丁迟敛的额头，已经完全退烧了，他这才起身走去外面打算给丁迟敛熬一碗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