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肩》韵映时

5、解释

　　丁迟敛朝着刚刚他辨认出来的方位跑过去，四周细密散开的宁静被划破，转而出现的是一些闷闷的声音……更像是肉撞击肉的声音。
　　“灼哥！”一个声音响起，此时丁迟敛已经到达了声音来源的地方。

　　这个巷子里的灯光因为长期使用并且年久得不到维修正泛着阵阵的暗黄的光。丁迟敛微微喘着气撑着膝盖看着不远处，几个人在灯光外正在扭打起来。
　　借着昏暗的灯光隐约能够看见打架的人衣服的边角，丁迟敛很熟悉，是南洋附中。毕竟他今天一整天都呆在了这个地方。

　　“住手！”丁迟敛本着教师的本能在一看见是学生的时候就已经冲了进去。
　　只是打架的人太过于激烈，完全听不见丁迟敛的声音。

　　丁迟敛跑近了才看见巷子深处的情形。
　　只是三个人，有一个单方面被打，而另外一个则是在后面拉住打人的人。
　　就在丁迟敛靠近的时候他清晰的看见了，灯光下一张从未见过的暴怒的脸，陌生而熟悉。少年眼神里的盛怒是他从未所见，他举起拳头重重的往地上被他拉着领子的人的脸上甩过去。

　　“我让你闭嘴！”
　　“方奕灼！”
　　丁迟敛和方奕灼的声音同时在巷子里响起。

　　两声交叠过后是一阵沉默，方奕灼的拳头停在了堪堪对方的脸上几厘米。他回头，眼里尽是冷漠和冰冷。
　　拳头收起，方奕灼望着丁迟敛。

　　“为什么这么做？”丁迟敛看着方奕灼，内心里依旧有一把天平秤悄悄歪向他。
　　他想等一个解释，等一个方奕灼自己的解释。

　　“为什么不相信我？”方奕灼却反问，他盯着被灯光照亮的丁迟敛的脸。刚刚的一瞬间他看出了来自丁迟敛眼神中的不解，却有些灼到了他的眼。
　　“我该相信你什么。”丁迟敛问。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丁迟敛确实不能相信他的任何，正如他看见的那一样，方奕灼正在对另一名学生施暴。

　　“也是。”方奕灼低头望向地面。
　　从丁迟敛的方向只能看见他被灯光照亮的鼻梁，他在明方奕灼在暗。像是隔着些什么，让两个人在两个不同截面的空间里。不知道为何丁迟敛突然觉得站在暗处的方奕灼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孤独和脆弱。

　　在方奕灼离开的日子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是丁迟敛脑海里突然蹦出来的问题，只是下一秒却被方奕灼藏在黑暗里低低的声音打破。

　　他听见方奕灼低着头像是对他说，又不像。
　　“反正现在你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无条件的信任我了，那就……”话还未说完，方奕灼突然举起了放下的拳头重重的像地上被他抓着领子的人的脸上挥过去。

　　“方奕灼！”丁迟敛大喊他的名字，冲进了黑暗里。
　　他猛地推开方奕灼，混乱中方奕灼松开了紧抓着那个人领子的手放任自己被丁迟敛推到在地上。

　　方奕灼被推到了地上，猛然还随着些什么跟着他一起被摔出去，他没有一点的接力。丁迟敛这一下可是十成十的用尽了力气，方奕灼都能感受到手肘擦过水泥地的摩擦感连同他的头发一起摔在了地上。
　　丁迟敛却跑过去扶起了那个被打的男生，他蹲下来细看他的伤口。

　　检查完了一轮之后丁迟敛扶起了那个男生，男生早已昏厥过去，任由着丁迟敛把他的胳膊架到他的肩膀上。
　　“方奕灼，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丁迟敛后头看他一眼，声音早已变得冷漠，跟任何时候的温和完全不一样。
　　他突然想起前几天苏眉在办公室跟他说的那句话，“还是少跟这种学生来往吧……”当时丁迟敛还不相信方奕灼跟她们眼里的方奕灼有什么不一样，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那么说。

　　丁迟敛留下一直跌坐在地上的方奕灼头也不回的扛着那个被他打晕的男生走了。
　　方奕灼的脸陷在阴影里，看不出他的神色。

　　小五却跌跌撞撞的走向他，“灼哥！你，你没事吧！”
　　刚刚拉架的人正是小五，只是刚刚方奕灼跟丁迟敛说话的时候他站在一旁。

　　“没……”方奕灼的声音在一片安静中回应，他一转头看见摔在角落里的一抹亮色。
　　那是丁迟敛刚刚在推开他的时候不小心掉出来的眼镜，方奕灼认得，那一个金色眼镜框戴在丁迟敛脸上的样子。
　　他起身，拿另外一只没有因为擦在地上而弄脏的手捡了起来。

　　镜片已经碎了。
　　“没事了，小五，你回去吧。”方奕灼盯着手里的眼镜框。
　　小五看着一直站着的方奕灼，有些犹豫但是过了一会儿还是回去了。

　　巷子尽头还是回归了一片宁静，只是这里的细沙和灰尘略微朝着同一个方向而去像是在映衬出刚刚在这发生的事情。
　　“丁迟敛……”
　　黑暗中有一个声音喃喃，分辨不出语气。

　　这边丁迟敛刚刚跟他救下的男生出了巷子口，那个男生在他扶到半路的时候就已经醒了，他皱着眉甩开了丁迟敛的手。
　　“你算什么东西，敢管老子的事情。”男生被打肿了的半边脸但是眉眼间的阴沉依旧难以驱散，还有他一闪而过的眉钉。
　　大概是看丁迟敛既年轻又管了闲事，刚刚对于方奕灼的火气就立刻被转移到了他的身上，语气之中有说不尽的不耐烦。

　　他推开丁迟敛，又朝他看了一眼。
　　“你不是我们这个学校的人吧？”男生看着丁迟敛问到。
　　丁迟敛看着他突然变化的表情只觉得刚刚救他出来的举动确实有些可笑，而刚刚他还推了方奕灼一下。

　　其实那一下丁迟敛根本没有用很大的力气，但哪怕是这样在看到方奕灼就这样轻易地被他推倒在地上的时候他的心还是猛地跳了起来。
　　明明现在的方奕灼从身高还是力量方面都是对他的绝对压制，但在那一瞬间他还是能够感受到方奕灼对他根本就是没有任何的反抗之心。

　　“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我跟方奕灼都不是好惹的人。”男生说着弯下腰拍拍自己有些落了灰的裤子。
　　只是这里本来就很黑，丁迟敛突然发现他并不能很好的看清晰面前被他救下的这个男生的脸。他下意识想掏掏自己西装外套的袋子，却一愣。

　　原本装他眼镜的地方却空空如也。
　　男生也只是说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略微感到惊讶的丁迟敛。
　　这天也不早了，现在重新去配也来不及了。

　　丁迟敛这样想着还是转头重新踏入了刚刚他走出来的路上。
　　也不至于说一定要这个眼镜，只是丁迟敛已经习惯了在学校的地方佩戴上他的眼镜，就像是要跟外面的一切隔绝起来一样，像他在学校总是恰到好处的温和一般。
　　他重新踏入了刚刚的那一片黑暗之中。

　　刚刚的事情现在冷静了一下想过来好像确实没有问过方奕灼这样做的缘由，其实他自己内心里也不愿意相信方奕灼是这样冲动且暴怒的人。
　　但也或许是第一次见到方奕灼的印象让他太过于根深蒂固，导致现在他无论怎么觉得方奕灼跟当年的那个稚嫩的男孩完全不一样还是下意识会想去偏袒他。
　　曾经已经完全对他敞开心扉的方奕灼内心里柔软的简直不可思议，但如今却又被一层一层他看不见的枷锁所封闭，又再次严实的把自己遮挡了起来。

　　丁迟敛凭着自己仅有的一点印象重复的走回了刚刚的地方，此时距离他刚刚离开不过只是几分钟。他却觉得有些深深的无力感，在重新遇到方奕灼之后事情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那一层他始终与外人隔绝开来的距离感在方奕灼面前轻易能够被打破，让他变得敏感。
　　他微微叹了口气抬头，却愣在了原地。

　　前面即使他再看不清也能看见一个高大的轮廓站在灯光之下，最让丁迟敛确认的就是他在灯光下被照的起了很多细丝的头发，低低的垂在身侧跟他整个人的情绪浑然一体。
　　那个人低头看着手里握着的什么东西。

　　小五一离开，顿时小巷里就只剩下方奕灼一个人了。他手里是丁迟敛的眼镜，那个眼镜的镜腿因为掉在了地上染上了些许灰尘。
　　方奕灼移到又路灯的地方，借助灯光才发现丁迟敛的眼镜因为摔倒了地上带上了不少灰，那灰都给原本的一抹金色染上了黯淡。
　　他抬手轻轻抹去了上面那几颗沙粒，颜色又恢复了之前的明亮光鲜。丁迟敛戴着它无疑是好看的，只是方奕灼盯着这个眼镜，也是这个眼镜让丁迟敛变得有些不同。
　　可他还有资格去了解丁迟敛些什么吗？

　　方奕灼看着手里的眼镜许久，想着明天去给他重新换个镜片，都碎成这样了也不能再用了，到时候再给他送过去。
　　他想着就转头，却也一愣。刚刚早已走了的丁迟敛此时正在巷子的转弯口看着他，他脸上没有任何的遮挡装饰，方奕灼可以清晰的看到他脸上略微的惊愕还有一些自己可能都发现不了的温柔夹杂在里面。

　　他在看着我。
　　那是方奕灼第一下冒出来的想法。

　　“你怎么还在这里？”终于是丁迟敛走向了方奕灼。
　　方奕灼下意识收紧了自己的手，但却想到自己手里的东西就是丁迟敛的。
　　“你的东西掉了。”方奕灼轻轻打开了手掌，果然他的手里面就是丁迟敛的眼镜，只是眼镜的一边镜片已经被摔得碎裂。

　　丁迟敛刚刚要伸手去拿，方奕灼却微微缩回了自己的手。
　　“我明天给你送过去。”方奕灼说。
　　“不用。”丁迟敛想也不想就一口进行了回绝。

　　方奕灼没说话只是手已经握成了拳包裹着丁迟敛的眼镜一同收到了身后，不容丁迟敛的回绝。
　　“我再说一遍，不需要。”丁迟敛沉了沉脸，只是语气依旧是温和的。
　　“我明天给你送过去。”方奕灼没有解释就是重复着他刚刚的话。

　　丁迟敛终于耐心告罄，他抬头正想问方奕灼到底想要干什么，却在灯光下看见他青紫的肿成了一个包的额角。
　　他一愣，手先动了。抬手去触碰方奕灼的额角。
　　“嘶！”方奕灼愣了一下，却又突然条件反射一般的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丁迟敛的手顿在那里，刚刚起了冲突的时候他第一时间看见的是方奕灼拳头冲向那个男生的情景。如今仔细看下来，虽然那个男生被方奕灼打了几拳，但是方奕灼这样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今天早上才见过面，他早上见到方奕灼的时候可没有如今他额头上的这个青紫。

　　或许是他真的先入为主了。
　　丁迟敛轻轻放下手，却又突然想起来刚刚他把方奕灼推到了地上，余光里他整个人都往地上擦了过去。
　　放下的手猝不及防的再次提起，他一下子抓住了方奕灼的手腕同时轻轻用力把方奕灼整个人微微转了过去。

　　果然，丁迟敛微微有些懊恼。哪怕他刚刚根本没有用很大的力气，方奕灼的手肘还是擦出了一大片血色，伤口还混杂着一些泥土。
　　方奕灼却被他这样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挣开了丁迟敛的手，在意识丁迟敛的意图的时候他才转身，眼神却紧紧盯着他。
　　“最近的便利店在哪？”

　　“抬手。”丁迟敛坐在便利店的高脚凳上，语气显得有些冰冷。
　　方奕灼微微撇了撇嘴，他坐在丁迟敛的旁边，坐的朝向却是对着丁迟敛。只是听到丁迟敛的声音，他有些不自在的转过了头望向窗外的景色，但是动作却是乖乖听话的抬起了手。
　　下一秒他的手就被另外一双带着些许温热的手握住，那是他鲜少体会过的温度，烫的他指尖轻颤了一下。

　　丁迟敛没再说话，用买来的棉签蘸取了酒精给方奕灼擦拭伤口。他动作略微有些暴躁，但是擦拭过后吹来的凉风却是轻柔的。
　　方奕灼的头迟迟没有转过来，也没有发出任何的一点声音，像是这个伤口对于来说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静静的望着，望着透过店里的灯光和玻璃的反射完完全全把丁迟敛的脸印到了玻璃上。方奕灼可以从上面看见丁迟敛温柔的侧脸还有他专注的眼神。

　　“说说吧，今天是怎么回事？”丁迟敛的声音突然传到方奕灼的耳边。
　　他收回了目光，终于不再隔着玻璃望向眼前的人。
　　丁迟敛微微弯低了身，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浓密的黑发盖过了额头，还有他凸出来的鼻梁。他没有抬头看向方奕灼，手里动作继续。

　　“不打算说吗？”丁迟敛没等到方奕灼的回答，终于抬头看了方奕灼一眼，却没料到方奕灼同时也在看他。
　　“不是。”方奕灼首先挪开了目光。

　　——那是什么？
　　这句话方奕灼没听到丁迟敛继续问下去，只是丁迟敛的沉默更像是在耐心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居然还会不合时宜的去想，那些他不在丁迟敛生活的时光里是否他也会像今天这样耐心的等待着另外一个人的回答。

　　“今天早上你问路的那个人，是我认识的一个师弟。”方奕灼终于慢慢的说了起来，他把事情的起因和经过都跟丁迟敛解释了一遍。
　　原来当时丁迟敛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最后的落幕了，真正的事情还是从一开始他们进去的小巷里说起来的。
　　方奕灼能够得到如今在南洋中学称霸不仅是因为他的颜值和成绩，还得益于他过硬的打架技术。几乎甘愿跟着方奕灼的人，都会得到他很好的保护。

　　小五就是其中的一个，而刚刚跟方奕灼起冲突的就是小五同父异母的哥哥，比方奕灼小了一个年级。
　　因为这个原因那个男生一直很讨厌小五，经常有事没事就给他教训，还经常抢他爸爸连同他一起给的零用钱。
　　而就在刚刚的放学后，小五又被他哥哥拖进了巷子里对他拳脚并施。方奕灼本来是对于这些事情不管不顾的，只是他刚刚好也跟丁迟敛一样听到了拳头入肉的声音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只是事情的真相居然是这样的，丁迟敛耐着心听了下来也越发觉得自己一开始的不可理喻。
　　在事情的真相还没崭露头角的时候他居然下意识的相信了自己的眼睛，虽然他承认他拉开方奕灼的行为是对的，但是错怪了方奕灼甚至还联想到了一些对他不好的言论并信以为真。
　　方奕灼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还不清楚吗？

　　讲述完事情的方奕灼已经没有再说话，顿时他们之间就再次恢复了宁静。
　　一个人在自责自己的错怪，另外一个人却在意自己为什么因为一句话而跟面前的人解释那么多。

　　“你……”方奕灼刚刚想说些不管你的什么事，以后都不要再插手我的事情之类的话，却被丁迟敛的动作止住了话头。
　　“做的好，方奕灼。”丁迟敛早就已经挺直了腰，从这个角度看起来他们现在的高度确实是相差无几。
　　丁迟敛抬头，自然的像是以前无数次那样。他的手微微触碰他的头，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发。

　　方奕灼顿时僵在了原地，这是他这些年以来再一次听到丁迟敛对他说——做的好。
　　从前的他还会皱着眉头躲，后来被摸得次数多了起来以后他都不想躲了，久而久之也觉得有那么一丝受用。
　　他有多久没听到过了？
　　真是怀念啊！

　　“只是下一次，不要用那么偏激的方法了。如果你愿意，可以打电话给我。”那是丁迟敛之后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