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肩》韵映时

16、雨天

　　一开始方奕灼就站到了马路对面的一棵树的旁边，这样没那么显眼，等到丁迟敛走过来也不会看不见他。
　　只是从丁迟敛从校门口旁边的小铁门处出来他就一直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走到方奕灼的身边。
　　“丁迟敛？”方奕灼叫了他一句。
　　“嗯。”丁迟敛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像是平时别人跟他打招呼他自动的回应一样，接着又继续想着自己的事情。

　　方奕灼觉得好笑，他没出声，而是跟着丁迟敛直到他走到了自己停车的地方。
　　学校旁边有一个专门的停车棚给老师停车，丁迟敛总是把自己的车停在不远也不近的地方。
　　他顺手把口袋里的车钥匙拿出来把车的锁开了。

　　丁迟敛刚刚把手搭在了车的门把手上准备把门开起来。
　　突然一只手从身边伸了过来按住了他的手。
　　“谁！”丁迟敛吓了一跳，下意识大声的说了一句。

　　整个车棚都响起了丁迟敛说的‘谁’的回音。
　　方奕灼被丁迟敛的声音惊到，他的声音叠加上一堆回音在他耳边跟鞭炮炸开了似的，他无奈，“我。”
　　丁迟敛这才回过神来转头，果真方奕灼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在了他的身边。

　　他当下就皱眉，眼睛隐藏在眼镜框底下的神色显得有些严肃。
　　丁迟敛问，“你怎么老是要过来找我？你是真的很闲吗？”
　　可方奕灼就好像丝毫不在意一般的，“这又不犯法，我确实很闲，我又不用写作业。”

　　他说的不用写作业还真是不用写作业，以他的成绩在南洋根本无法让老师给他布置任何合适他的作业，只让他能够保持这个成绩就好了。
　　而丁迟敛理解的不用写作业就是方奕灼作为混吃等死第一名的不用写作业，字面上意思的那种。
　　“那你找我干什么？”丁迟敛没有深究。

　　“嗯，”方奕灼的头一歪佯装是在思考。
　　可丁迟敛却因为方奕灼的这个动作而回忆起当初，每次方奕灼过来他所在的三流补习机构补习的时候，每当他问方奕灼一个问题的时候他都是这样歪着脑袋思考的。
　　当时丁迟敛就觉得他这个习惯还是挺可爱的，任由着他这样歪歪扭扭的想着题目，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其实眼中的温柔都要溢出来了。

　　“我想你请我吃碗绿豆沙。”方奕灼又把头扭了回来，眼色带着一些期许。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于执着，而丁迟敛又偏偏无法拒绝这样的方奕灼，丁迟敛收起自己手里的车钥匙，带着方奕灼出了学校的车棚。
　　跟上一次他们坐在一起吃绿豆沙的感觉不一样，丁迟敛觉得很神奇的一点就是，虽然只过了一个月罢了，他却不再抗拒方奕灼的靠近，甚至不再会去拒绝他的要求。

　　绿豆沙的小摊子只是很简单的一个塑料棚子旁边放着几桌子的木桌子和小板凳。
　　“有这么开心吗？”丁迟敛看着吃的脸上跟平时冷淡感不一样的方奕灼，这种感觉又像是回到了一开始他请方奕灼吃绿豆沙的时候。
　　“因为它是甜的呀！”方奕灼舀了一口放进嘴里。

　　这个声音悠远，一直飘到跟当初那个仅是十四五岁的男生的声音重叠。
　　跟当初方奕灼给他的答案一模一样。
　　丁迟敛看着方奕灼，原来他一直都很怀念这一切，只是他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

　　“方……”他刚刚想说话，可惜天公不作美。
　　在他们的头顶劈开了一声雷伴随着一道能够把整个人间照的明亮的闪电，让丁迟敛的话半路被掩盖在了大家的惊呼声之中。

　　“你刚刚想说什么？”方奕灼把绿豆沙一把子喝完了，他放下了碗。
　　他刚刚说完，外面突然而来的阵雨就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丁迟敛已经来不及回答他的问题，他们这个喝绿豆沙的小店里根本没有遮风挡雨的地方。他迅速把碗里的绿豆沙一饮而尽，拉起方奕灼就往有遮挡的地方跑。

　　雨水毫无防备，这是一场秋雨给闷热的天气带来一丝凉意。
　　他们勉强躲到了一个关了门的店铺下，那里刚刚好伸展出去了一个遮雨棚。
　　雨水伴着风依旧能够打湿他们，方奕灼却毫无想躲之意，他站在风中。风把他的衣角吹的翻飞，像是年少时候放起来的纸风筝毫无畏惧。

　　他们两个都没有带伞，只能看见有伞的撑着伞艰难的行走，没伞的或是跟他们一样在屋檐下躲雨，或是遮着头在雨中飞奔。
　　这个时候他们两个反而不着急了，而是站着看着屋檐顶上的水一滴一滴的往下落，在地面上溅起一个小小的水坑。
　　天气反复无常，明明下午还算是艳阳高照，哪知道只是一顿绿豆沙的功夫就能下的如此大雨。

　　丁迟敛把口袋里常备的纸巾抽出来给了方奕灼一张。
　　“雨好像小了一点？”方奕灼接过纸巾突然说。
　　丁迟敛转头跟他对视了一眼，明明没说话可他却知道方奕灼想做的事情。

　　果然方奕灼把接到手的纸巾往兜里一踹，就冲出了雨幕帘之中。
　　丁迟敛根本没落下，跟在了方奕灼的身侧一起并肩冲了出去。
　　他奔跑在方奕灼的左肩上，这个时候他们好像真的就是一起在雨中冲锋的少年，尽管一个人身上穿的是T恤另外一个是西装，可奔跑相似的频率一脚踩住一个水印，汇成长长的一条，那是时间距离线。

　　可这雨水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们，没跑出几步雨就下的更大的，跟水盆泼水似的，倾盆而下。
　　仅是几步之遥就把他们重新困在了一方屋檐底下。
　　“就差一点点。”不知道是谁说的，拐一个弯就能看见的停车棚是他们最远的距离。
　　方奕灼顺势蹲下，手里攒的纸巾仍旧是干爽的。

　　丁迟敛站着，方奕灼蹲着。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突然一声整齐的朗读声穿了出来。
　　丁迟敛往旁边看，原来他们躲的地方旁边是一所中学的学习机构，现在正在让学生大声的朗读文言文。

　　“方奕灼。”丁迟敛突然在朗读声之中叫了方奕灼的名字。
　　方奕灼抬头，灯光堪堪能够映出他的脸，还有他发间的湿润。他的长发因为淋了雨尾部湿淋淋的聚成了一条一条的头发丝，衬得他的脸有些白。
　　“方奕灼，”丁迟敛又喊了他的名字一声，“为什么想考A大？”

　　他突然的发问让方奕灼愣了一下。
　　“原来那天你听到了啊……”方奕灼抬头望着丁迟敛喃喃的说道。
　　他看了一眼丁迟敛就转回了头，头发在他的后背上铺开成为一大片黑色，不可预知。

　　“丁迟敛，你知道吗？”方奕灼蹲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说。
　　“在我离开你之后的日子里，就跟这片屋檐下的颜色一样，”他说着伸出手来点了点他脚下的这一小片地，“每天充斥着的就是无尽的黑暗。”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读书的声音还在继续。
　　“但你知道吗？我身处黑暗却仍然可以在黑暗里看见光明，”方奕灼说着手肘撑着了膝盖，他伸手指尖恰好在了外面灯光能够照到以及屋檐下这一片黑暗的交接处。

　　“我的手就像现在这样，哪怕我伸的最长都只能到达黑暗的最边缘，”他蹲在地上背对着丁迟敛，可丁迟敛完全能够看清他手指的动作。
　　“可我不太甘心，不太甘心那像深渊一样缠着我的黑暗。”方奕灼说，丁迟敛看不清他被头发遮挡住的神情。
　　这是方奕灼第一次提及离开的那些年里发生的事情，即使不太详细，可丁迟敛依旧从方奕灼的口吻中推测的出来，这些年来他其实过的并不好，并不像他表面看起来的那般潇洒。

　　“我父亲说我是烂泥扶不上墙，我母亲去世的早，那个时候好像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涌过来扑向我，让我真的有一瞬间完全透不过气来。”
　　“可我不信，他说的不，我偏要做，哪怕万劫不复。”方奕灼的声音从底下传来，可丁迟敛却莫名觉得这样的声音像是浴火重生般的无惧。

　　“在黑暗的那段人生，是我自己把自己拉出了深渊。”
　　“如果没有那个人，我便做那个人。”方奕灼的声音坚定的传来，那是他挣扎了无数个黑夜之中仍然不肯妥协的决绝。

　　“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读书声仍是缓缓传来。
　　丁迟敛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对着那个蹲在黑暗之中的人伸出了手。
　　“方奕灼，我会帮你的。”丁迟敛说，逝去的时光已然不能恢复，但还有未来的时间，他很庆幸的是他还能够对孤立无援的方奕灼伸出他力所能及的手。

　　“真是这样吗？”苏眉站在办公室的门口皱着眉问。
　　丁迟敛点点头。
　　他已经把方知行的事情告知了苏眉。她此刻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黑白色西装跟丁迟敛站在了办公室的门口。

　　“我去把他家长找过来。”苏眉皱着眉就打算回去翻找学生资料给方知行的家长打电话。
　　“等一下，之前我答应过方知行不会把他家长请过来学校的。”丁迟敛叫住了苏眉。
　　苏眉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这样的事情说起来可并不简单，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就算把家长找过来也是无济于事，他们根本就不在理。

　　“可我也不能任由着我的学生被这样欺负。”苏眉恨恨的说。
　　她本就是以温柔又漂亮并且对学生事无巨细的关心，因此她班里学生都很是喜欢她。
　　“况且如果真的放任不管，也只会是变本加厉。”苏眉继续说。

　　丁迟敛靠在办公室门外走廊边的墙上，此时下课铃刚刚打响，还没有特别多的学生走出教室。他随意的往楼下一个层数的走廊望过去，方知行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教室里走了出来。同行的还有好几个，跟他打打闹闹的走去了另外一边。
　　他一直看着方知行走到视觉的盲区。
　　“我只是说，不请他的家长来学校，”丁迟敛突然说，“没说我们不能去他家里。”

　　他这一说，苏眉倒是醒悟了过来。
　　“对啊，我可以作为班主任去他的家里进行家访啊！”她脸上的阴霾散去，一副知道自己接下来因为做什么的表情。
　　“山不就我，我就山，丁老师这一招妙极。”苏眉的脸上终于又扬起了笑意。

　　丁迟敛靠在边缘，嘴角微微勾起。
　　不知怎得，他突然就想到了昨天晚上的大雨，他们到车棚的时候浑身早就湿透了。可丁迟敛却觉得，值了。
　　他作为一名教师，最首要的任务就是育人。

　　他没办法做到挽救大部分的人，可若果那些人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无论如何艰难，他想他都必须要试一试。
　　方奕灼是这样，方知行亦是如此。
　　大雨过后，谁知道会不会出现彩虹呢？
　　如果不会，那也有可能像现在这样，阳光照耀大地。

　　“不过说实话，这件事情我这个作为班主任的居然没有第一时间知道，真的让我头一回觉得我并不是很尽责。”苏眉放下心中的大石，顺势跟丁迟敛闲聊了起来。
　　“你也不必那么自责，这件事情我要不是偶然之间也不可能会发现。”丁迟敛安慰道。
　　“这不一样，我起码每天都能去教室里看到学生，他们的状态如何我大致也是能够看得出来的。”苏眉说。

　　丁迟敛笑了笑，因为是闲余的时间，他并没有戴着眼镜，整个人显得随和的多。
　　“说来也是，除了任课以外，我见过最多次的学生大概也就是方知行了。”丁迟敛说着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鼻梁。
　　“真是羡慕你，我这个做班主任的就只有过来拿作业的课代表，或者是又犯了什么违规事情被我找来的。”苏眉摇头。

　　“职责不同，要我还不想管那么多闲事。”丁迟敛难得开了一下玩笑，话语间他就看见刚刚走了过去的方知行又跟同一个班里的学生走了回来，还是那样快乐的氛围，他们脸上洋溢着的笑容都让丁迟敛觉得他年轻了不少。
　　只不过职责不同也是真的，丁迟敛不想管那些班主任管的事情也是真的。他每天坐在办公室里改作业的时候就能看见苏眉把班里的调皮的几个学生叫过来。
　　不是上课迟到了被老师点名了，就是作业不认真做，抄别人作业的……总之就是各种各样的理由，他连听到的道歉和辩解都要听的耳朵起茧了，更何况是每天听这些的苏眉。

　　“还真就是你的风格啊，丁老师，难怪学校里一批小迷妹那么喜欢你。”苏眉也笑着开起了完笑。
　　每一次就是掐着丁迟敛最不想提及的事情来说。
　　他们一致说好了，掐定了这个星期的周末就去方知行的家里进行家访。苏眉还让丁迟敛也一起跟着去，毕竟丁迟敛跟着去的话也算是能够对方知行了解的更多，而苏眉也是觉得有很多话相对于她来说方知行更愿意分享给丁迟敛。
　　他就是有这样能力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