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悦君兮》树濑懒懒

1、壹

　　“这都第五次了吧？”
　　“还不止呢，听说相小姐为了今日进宫，还跟相国公大吵了一架！”
　　“你们说相小姐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上相府提亲的人都快踏破门槛了，再拖下去恐怕就不好嫁人了。”
　　“这你就不懂了，世上的男人再多再好，那哪能比得上我们陛下啊。”
　　……
　　元成七年，春分。
　　相无瑕从轿中下来，让下人们都在外面等候，自己独自进了宫。穿过长廊，走过重重拱门，不远处，是数十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或聚或散地站在一片空地上，她们每个人手中都捧着本书，趁着选秀还未开始正互相考着题。
　　相无瑕随意找了个空处站着，等了一会后，皇帝身边的红人李公公领着几个小太监过来，将她们带到了一座空殿里。
　　周围的小姑娘眼露紧张和期盼，相无瑕却习以为常，第一轮的礼仪通过之后，李公公清点了人数，命人搬来了相应的书桌和坐垫。
　　考书是萧国第三代皇帝萧怀下令的，主要考四书五经里的内容，说女子不应只囿于闺阁之中，也该心怀天下，为陛下分忧。
　　相无瑕第一年递花笺*的时候，当时考书刚试行，题目也都是皇帝亲自写的，许多递了花笺的姑娘对考题一窍不通，最后除了相无瑕全都折在了这一轮。
　　只是即便如此，在无任何竞争对手的情况下，相无瑕去面圣时还是被刷了下来。
　　当时皇帝才登基一年，年不过十八，穿着一身黄袍坐在大殿上，手里把玩着花笺册，按照以往的惯例，到了这一步时基本上就是走个过场了，让皇帝认认人，看看给个什么妃位。
　　结果当时正年少的皇帝看了她几眼，问她，“你为何想进后宫？”
　　相无瑕十分坦诚，“臣女心悦陛下。”
　　皇帝像是被她的直白吓着了，眼睛瞪了一会，不过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而后拿起朱毫在她的那一页花笺册上重重画了一笔，道一句“你欢喜不真”便将她送了出去。
　　听说太后当时知道的时候差点气个半死，重重数落了皇帝好几天，将皇帝说的保证第二年绝不捣乱才罢休。
　　但考书的事情却定了下来。
　　于是第二年，向宫里递花笺的女子少了，但学识却增加了，再加上那年题目也出的简单了不少，于是最后进去面圣的足足有数十人之多。
　　皇帝挨个问她们，为何想入宫。
　　矜持一点的就说想为陛下解忧，不矜持的就直接跟相无瑕一样说心悦陛下。
　　前者被皇帝以解忧方式千千万，与其到后宫里摆着好看不如多读点书考取功名为君效力给轻飘飘地打发了回去。
　　后者就更简单了，皇帝拿着朱毫指着她们挨个摇头，“你们，心不纯。”
　　选秀结束后，皇帝自然又被太后揪着好一顿说，总之后面两年总算没出什么幺蛾子。而因为后宫里多多少少有了人，太后之后也就没再揪着皇帝不放了。
　　……
　　相无瑕望着面前铺开的宣纸，将脑中纷乱的思绪甩开，沉心考起试来。
　　结束后，李公公命人将试卷全都收上去，而后让她们回府休息一晚，等明天出成绩。
　　相无瑕到家时，丫鬟急急忙忙地迎上来，欲言又止，“小姐，老爷他……”
　　相无瑕明了，“进去吧。”
　　前厅里，相国公一脸怒容地望着刚从宫里回来的相无瑕，不等他开口，相无瑕便自发跪了下去。看到她这幅模样，相国公气得更厉害了，手指着她，“明日你不许出门！”
　　相无瑕抿唇，“这是最后一次。”
　　相国公气急败坏，“你还嫌你不够丢人吗？！”
　　“你看看人家高尚书的女儿，就比你晚一年进宫，人家落选一次之后就再也去过了，如今也有了一个好归宿，你倒好，年年递，年年落选，你知不知道京城多少人都在等着看你笑话？！”
　　相无瑕垂着眼睑，沉默不言。
　　相夫人从后院过来，看到前厅的场景，赶紧挽着相国公的胳膊做和事佬，“算了算了，这都最后一次了，老爷你就随她去吧。”
　　相国公指着她，“明日过后自己在家禁足一个月，我已经为你寻好了亲家，到时候让你母亲挑个吉日，早日嫁出去。”
　　相无瑕终于开口，“女儿不嫁。”
　　相夫人剜了她两眼，“哎呀，你就少说两句吧！”
　　相国公拍着桌子道：“你以为你还跟以前一样，所有的公子王孙都围着你转吗？你年纪已经不小了，再晚两年，你看还有没有人要你！”
　　相无瑕攥着衣摆的指尖微微发紧，“选秀还未结束。”
　　相国公气笑了，“你难道还不明白吗？陛下压根就不想娶你！要不然为什么第一年就你一个人进了最后一轮他却把你的名字划掉！要不然为什么你年年考书成绩第一，‘他’却宁愿要几个五品官职的女儿都不愿意要你！”
　　相夫人也在一旁劝道：“花笺册记龄十五到二十一，你每年递花笺我们也未曾拦你，只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已经被你错过了。你父亲说的那家母亲也去看过了，虽然官职不高，但性格样貌也算可以，你嫁过去也不算委屈。”
　　相无瑕攥着指尖，神情不冷不淡，“不是天子，那便路边乞儿。”
　　“荒唐！”
　　……
　　相无瑕在前厅跪了一夜，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在丫鬟的搀扶下起了身，丫鬟在旁边担忧地看着她，“小姐，要不然……”
　　知道她想说什么，相无瑕觑了她一眼便说道：“去。”
　　说着她命人打好了水，净身洗漱后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出了门。
　　相无瑕来得较早，被迎上来的小公公领着候在御花园的亭中，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后，选秀的人差不多都到齐了，李公公才拿着考书通过的名单姗姗来迟。
　　等名单公布完后，落选的该回家的回家，没落选的便按照花笺册上的依次排队等候。
　　片刻后，一声尖锐的喊声响起，“陛下驾到——”
　　相无瑕跟着一众行礼，“参见陛下——”
　　被龙辇抬过来的皇帝身着明黄色的黄袍，额前的旒珠随着龙辇的起落而晃荡，“他”从龙辇上下来，随意扫了眼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人群的最末处，眉头微微拧起，“又是你？”
　　地上的人抬起头，一双浅色的瞳仁里慢慢印满“他”的身影。
　　萧怀心口突然一窒，很快又带着几分恼怒地转过头，真是无论看多少次这双眼睛都很容易让人动容。
　　萧怀尽量保持着平静，拂袖转身，坐在亭中，一边命人将花笺册呈上来，一边说道：“一个一个来吧。”
　　花笺册是按年纪大小排的，年纪越大，自然越靠后。
　　萧怀翻了几页，几乎全是十五六岁的姑娘，虽然大多已经因为落选被划掉了，相无瑕由于年纪最大，被写在最后一页。
　　前面的流程和往年差不多，萧怀照例问了几个问题后，留下了几个人。
　　到了相无瑕，萧怀握着朱毫的笔尖一顿，仿佛随口一问般，“今年应该是你最后一次进宫了吧？”
　　相无瑕点头，“是。”
　　萧怀望着地上跪着的人，少有地与她闲聊起来，“你可知再过不久就是文考了？”
　　相无瑕继续点头，“臣女知道。”
　　萧怀：“朕看过你几次的考书，以你的才情，若是参加文考，应是能中举的。”
　　相无瑕低着头，“陛下谬赞了，考书的题目比之文考，要简单许多，不足以相提并论。”
　　萧怀：“你不试试怎会知道？”
　　相无瑕：“陛下说笑了，臣女一心只有陛下，只盼有一日得入后宫，能与陛下同床共眠。”
　　萧怀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你看“他”信吗？
　　萧怀低咳了几声，将那股尴尬劲给压下去。不过回过神来，顿时就明白了对方此言的含义。
　　她要是说为陛下解忧，萧怀还能说“他”的忧在于江山社稷，这样不仅有正当的理由将对方送回去，而且以对方的不知是真是假的情意，说不定这次被拒后，为了见“他”还真会文考去。
　　但她这样说，摆明了表示自己志不在江山社稷，只想拉着皇帝儿女情长。
　　萧怀缓了一会，看着地上安静跪着的人，对方被拒四次，除了面容由当初的稚嫩青涩变得愈发成熟动人，表情却是五年如一日的淡然，仿佛一年一次的选秀对她而言只是如每日上朝的例行公事一般，丝毫不必挂在心上。
　　于是萧怀第五次也拒的心安理得了，“他”拿起朱毫，毫不犹豫地在相无瑕的那一页上划下去，“后宫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相无瑕接过落选的花笺，垂下去的眼睫挡住眼中的神情，“是。”
　　只是在离开前，萧怀还是叫住了她，“以往和你说的时候你也不放在心上，左右你明年也来不了了，不如这段时间在家好好准备一下文考的事，朕等着你中举的那天。”
　　不会有那天了。
　　相无瑕抿着唇，却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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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率是短篇。
递花笺（瞎编的）：指萧国（架空朝代）的选秀制度，官员大臣中十五到二十一岁的有入宫当妃子意愿的女子可派人向宫里呈递花笺（跟上奏折差不多，但除了最后一轮，花笺册皇帝都不会看），算是“我中意你如果你也中意我就留下我的花笺”的相亲。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