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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山海洪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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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无舟带着宁无枝走下船去,沈元夕在后面招呼道:“哎,诸位就在这儿等着吧,有我在还能出什么大事呢。”
见到了笑眯眯的凌波山主沈元夕,众人喜上眉梢,拱手道:“平芜道人费心了。”
青安州城到了。
临越最繁华的濉州城自有小青安的名号,可想而知真正的青安州城,是何等的人稠物穰,何等的气派富庶。
根本没有人在意三名走进来的不速之客,所有百姓脸上都挂着闲适安逸的表情,慢悠悠挤在这熙熙攘攘的大街。
“叮铛——叮铛——”富有节奏的打铁声传来,宁无舟看向打铁的那人。
正抡着大锤的壮汉,身形高大,近乎黝黑的肌肉上因为汗水沾满了煤灰,他每一下都锤得干脆有力,砸在烧得通红的长铁上。
一旁蹲下拉风箱的人稍显偏瘦一些,热浪翻涌,卖力十足,两人配合得相当默契,粗糙的钝铁,在桔红的火焰和不断修正的敲击下,渐渐成型。待置入冷水中,冒出白烟,两人才稍显松了口气。
高大的打铁人拿粗布抹了把汗,发现了围观的宁无舟,粗着嗓子道,“小少爷,你站那儿可热了,炉子的热气净往那边跑。来我这儿喝碗水。”
被壮汉劝进来喝口水的路人不少,宁无舟倒也不介意,接过破瓷碗,想了想,解下腰间如意。
系统提心吊胆道:“你做什么,你该不会想要把它熔了吧?!”
宁无舟将如意递给打铁人,问道:“大哥你能看出这玩意是什么做的吗?”
打铁人擦干净手,接住如意,摩挲表面,感受到一种奇特的细密纹路,肉眼看却又未见分毫。
放于阳光下一照,不透也不反射光,像是光都被吸进去了一样。
看上去轻薄的如意,却很有分量,打铁人直接拿起如意边缘往自己布满厚茧的手掌上轻轻划了一道,只一瞬间,手掌便露出一道口子,渗出暗红的血,竟有一丝丝凉意。
他眼神亮起来,啧啧称奇,良久,才将如意归还于几舟,可惜道:“鄙人愚钝,未曾见过这样的武器。这种材质,我第一次见。”
宁无舟将他的表现看在眼里,也知他没有说谎,也并没有失望,他谢过打铁人,表明:“听人说是用北海沉木做的,我想验货看看是不是真的呢。”
打铁人听言,呵呵笑道:“北海沉木?小少爷你可别说笑逗我了,你这武器确实不错,但这世上能有用北海沉木锻造武器的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北方应家。”
沈元夕也笑眯眼道:“确实,北方那边可小气了,别说沉木了,你用一根珊瑚枝他都能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宁无舟频频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才怀疑。”
系统又开始心虚装死,宁无舟的目光穿透他的身影,看见了供在墙上的三尊小像,一个是天官神像,一个是道教真君,一个是佛门老祖。
宁无舟好奇道,“你们家还同时信神佛道三教吗?”
打铁人挠挠脑袋道:“我家老头信佛,拙荆喜欢去神殿祈福,我呢,又为修道者铸剑多,拿真君像讨个吉利,索性就一同供上了。”
无途的世界里,三教俱是兴荣不衰,宁无舟并不在意诸家之争,只是好奇在这个繁华城市,三教竟然能同时并驾齐驱。
在别的地方,往往都是一教独大,其余教派追随在后。
毕竟这三教始终都忙着论法,一是修行,二是扬名,这在哪一道都很常见,没落的世家往往会拖累修行,没有人才典籍,宗门前路极其艰难险阻,为了不让自家的法、道湮没人间,教派这样清修的地方都不可避免沾上了点烟火气。
有争,便有高低。
而在这青安州城,这三教还未分出胜负。
沈元夕偷偷瞥了一眼放下瓷碗的宁无舟。
告别了打铁人,继续闲逛,沿街商铺的吆喝叫卖声不断,货物琳琅满目,宁无枝挑花了眼,宁无舟想起了农贾乐。
如果他也有机会来到青安州就好了。
“殿下在想什么?”沈元夕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宁无舟道:“没什么,青安的确是个好地方。”
沈元夕眼有深意道:“为什么好?好在哪里?”
宁无舟看着这一片祥和之景,好在哪里?
经历过陵扬谷的终生黄沙,谁看了不说一句夸这州城甚好。
宁无舟说道:“好就好在其他的地方都比不过。”
沈元夕哈哈大笑:“有意思,殿下这句话当真有意思。”
从来没有人像宁无舟一样回答,青安城的好是比较出来的。
石青色衣衫拖沓在地,湿漉漉一片,沈元夕唇角勾起道:“殿下可曾看过《山海洪荒图》?”
宁无舟点点头,在其他回合见过也算是见过!
那长长画卷可以直铺三千玉阶,赏画之人须得手杖傍身,以免被惊心动魄的画面当场吓晕过去。
有史学家根据挖掘出的相似图腾古画,推断出千年前混沌初破的场景。
那时天昏地暗,黄沙飞石遮天蔽日,四处都是滚滚的瘴气浓烟,大陆之上随处可见尸横遍野。
怪兽相互撕咬,坍塌声、破坏声响彻云霄,万千族群各怀心思,拿彼此当狩猎的对象,血的气味从来就没消散过。
所有的种族都想要高高举起敌方的尸首,再将他们重重摔在地上,渴望鲜血,渴望战斗,愤怒充斥着心脏,咆哮声在原野上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沈元夕的声音幽幽传来:“那殿下认为那画中的景象与青安州城比又如何?”
宁无舟不解,这不该是个显而易见的回答吗?
他便直接道:“这有可以比的吗?”
沈元夕摇着他那把破烂扇子,道:“殿下应当是只看过《山海洪荒图》的一二三四卷。”
宁无舟看向那把绘有丹墨的折扇,一拿一放,便有十八般画象浮现,真是超乎寻常的画技,沈元夕有点真家伙在身上。
老实说,宁无舟在审美意趣上委实欠缺了点,直接买下沈元夕这张LE角色卡便是他对这游戏美学的最大敬意了,鉴赏评价更不用说,对待再明媚亮眼的书画,他的肚子里只能憋出两个字——“好看”。
对沈元夕的作品,他可以用上三个字——“真好看”!
至于别的画作,还有续卷,他全然不知,摊手问道:“还有别的图?”
沈元夕得意道:“有。”
他将折扇微斜,从宁无舟的角度望过去堪堪能见到一幅小图。
分明是幅画,宁无舟耳朵微动,仿佛听见了汩汩,新鲜血液流出身体的声音。
扇子上的画活了起来。
那图上画着两人,一个神色慌乱的女人将衣衫草药都裹成一团覆上伤口处,嘴唇因为害怕而颤抖,她狠狠地压紧伤口,不允许有任何血流出来,尽管地下都已经浸透。
躺在地下的伤者是一个畸形人,少年模样,瞳孔正在溃散,他活不长了。
他丝毫不能动弹,怕说话动了伤口,让血涌得更多,只能凝视着眼前的女人,久久地看着。
宁无舟心底涌起一股无助悲哀,仿佛自己就是那个畸形少年,默默想着,她没有起死回生的医术,没有修补经脉的灵力,除了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她还能做什么呢。
沈元夕收回折扇,宁无舟方才回过神来。
沈元夕意味深长道:“这便是在下仿古续画的《山海洪荒图》其五。”
系统啧啧道:“这画上根本没有一个洪荒野兽啊,虽然画中人可怜,但远没有到触目惊心的地步。”
忽然,宁无枝狠狠撞在了宁无舟的臂膀,差点摔倒。
宁无舟稳住她的身形,原是一个小孩冒冒失失地冲过来了。
眼前的小娃看起来和宁无枝差不多大,两人穿着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瘦了一大圈的小娃满脸不知抹上了什么污泥,就看见一双琥珀色眼珠,身上散发着说不上来的味道,衣服只堪堪遮住身躯,四肢部位全都破破烂烂的,布条耷拉在肩上。
他蛮横道:“去你爹的!”
说完便又一瘸一拐地跑起来,也不知能有什么仙术能让一个跛子逃得这么快。
还未等宁无舟想要唤他回来,便听到一大群咋咋呼呼的声音,“草!又丢了一个货。都去那边看看,必须得给他逮住,不然后两天货都不够用了,贵人们不高兴,哥几个都要勒紧裤头喝汤过日子了!”
“切,还不是因为上头最近搞了一大批又凶猛又不听话的小主子们,这些天搞残搞死的都快抵上过去一个月的了,这场子都快开不下去了……!”
“唉,别废话了,快追!不然迟早拿老子们当货扔进去。”
那群人喧嚷着散开去,混入一团安乐的青安城中。
宁无舟看向地上留下的血脚印,那孩子光着脚,有一个脚印很奇特。
没有五个脚趾,足面浑圆。
那断面并不齐整,坑坑洼洼的,像是生锈的铁刀砍了好几次才砍断的。
宁无舟脸冷下来,猛地转头望向沈元夕道:“你画的那畸形少年是什么人?作画于何时何处?”
沈元夕漫不经心,挂笑道:“元夕画的就是《山海洪荒图》呀,殿下是个聪明人,多看几眼就能明白了。”
宁无舟恶寒。
画中没有原始厮杀,却处处是本能的野兽行径。
少年的畸形,小孩的跛脚,无一不是猛兽撕咬的痕迹。
宁无舟的答案哽在喉头呼之欲出。
那一幅画,画的正是此时此刻的青安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