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沈家儿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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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不过七分饱，宁无舟躲开众人的劝说，自己慢慢先回舱内，准备歇息了。
才走近，那股子鲜美的后羊腿肉味，又扑鼻而来，宁无舟的肚子难得“咕”了一声，好不争气。
宁无舟神色凝重，这鲜味是从他的房间里传来的。
他戒备地推开门，看见一个热气腾腾的铜炉火锅架在房间桌上，底下炭火烧得正旺。
蒸汽缭绕，对面那个身着石青色衣服的人，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筷子的水晶片羊肉，往锅里涮两下，蘸料也不加，直接就往嘴里送。
那人见宁无舟进来，也不慌张，慢吞吞地打了个嗝：“呃！”
打完嗝还不说，他随便抬起发黄发黑的衣袖就擦擦流油的嘴，不客气道：“吃了吗？快来坐，没吃再吃点。”
宁无舟无语道：“这是我的房间。”
他又看看那桌上一盘盘的小菜，“这也都是我切好的菜。”
难怪厨子那边摸不着头脑说灶头上的食材少了几盘，不够吃了。
那邋遢的男子撩撩额前弯曲的卷发，笑嘻嘻道：“借你的地，吃你几盘肉，不打紧不打紧。哎，你别说，你这羊肉处理得不错啊，一点膻味都没有，嫩滑甘甜，就是这配菜太少了点，不够丰富。”
系统道：“呔，好不要脸的人，吃别人东西还挑三拣四的，胡子拉碴像个讨食的，也不知道怎么混上船的。”
宁无舟懒得计较，拉过椅子，坐在对面确认道：“你是沈元夕，沈大画家？”
系统惊道：“他他他就是那个沈元夕？！”
沈元夕又打一个嗝，赞许地点点头道：“正是在下。”
沈元夕，凌波山主，号平芜道人，不知从多少年前起凌波山的主人便一直是他，从来没有更换过。
所有人都摸不清他的修为高低，因为他最出名的不是什么剑术，也不是什么医道。
平芜道人，一方笔砚可出造化窟，以画技闻名遐迩。
宁无舟也点头道：“那好办，今晚这羊肉火锅看在几秋的份上给你打个折，你就拿一幅亲笔书画来抵债吧。”
沈元夕摸青茬的手僵住了：“你还跟我计较收钱呢？九殿下，不带这么做人的吧，我可是接到几秋传信，披星戴月地就赶过来接您了。”
宁无舟拆穿道：“马上就到青安州了，凌波山就在那个地方，你这披的哪门子星，戴的哪门子月？”
沈元夕见卖惨不成，拉近乎道：“来来来，九殿下您尝尝我亲自给您涮的小土豆……”
宁无舟十动然拒：“我吃了东西也不会给你免这一顿的，不问自取便是偷，你不给钱，我到青安州第一件事就是四处宣扬沈元夕在我船上吃霸王餐。”
沈元夕吃了个瘪，自己把小土豆咽下去，差点给他嘴巴里烫出个泡。
他含含糊糊，寂寞道：“罢了罢了，我会结账的。给钱就能解决的事，能算得了什么事呢……铜炉小火锅，本来也该是家人齐聚才吃得香，这几秋小师弟打道回府，那死心眼的二师妹也守在钟州，这何年何月才能聚得齐呢……”
宁无舟心中微动，拿起筷子，往锅里下了块豆腐，说道：“想见总会有见的时候，你现在也可以去找他们坐下来好好吃一顿火锅。不能见的理由有很多，最主要的还是心底的意愿没有到非见不可的地步。”
沈元夕一笑，“九殿下说得有理，还是元夕自己的问题。”
宁无舟盯着浮起来的豆腐，正要伸筷子去夹，却被石青衣袖抢了先。
那块白白嫩嫩的豆腐，汲取了鲜亮汤汁，在粉白碟子上摇晃诱人。
恶人行径的沈元夕，意味深长道：“看来九殿下对豆腐的意愿，也没有到非吃不可的地步。”
宁无舟收回筷子，沈元夕埋头苦吃，并不与他对视。
宁无舟道：“你想要说什么？”
沈元夕吃下豆腐，喟叹道：“既然没有到不可收手的地步，九殿下何不掉个头呢？”
宁无舟轻轻道：“你来劝我？”
沈元夕说道：“几秋那么高傲的性子，都能认清时势及时回头，九殿下也可以。”
“青安州离京都已经不远了，我不同于几秋和穆朝朝那般性子不问庙堂，京都里的事我比他们都清楚，回京都这份荣誉并不值得称赞，我看不到九殿下回京的意义，也看不到您取胜的机会。”
宁无舟抬头，浅眸不怒不恼道：“若是我非要回京呢？”
“殿下干嘛一定要回到京都呢，那就不是个好地方，它会吃人的！”沈元夕用吓唬小孩的语气夸张道，“九殿下想出气，元夕可以想办法替您出气啊！”
宁无舟扯扯嘴角道：“哦？你打算怎么为我出气？”
沈元夕一脸从容道：“殿下在临越吃了不少苦头，打临越一次不够我们可以再多打几次，太子一路截杀您，那我们也可以夺了他的东宫之权，废掉太子。”
系统悚然，沈元夕言语大逆不道，全然不是他一个只会画画的山主就能够做到的，他凭什么能够说得这么轻松？！
宁无舟淡定道：“你们是谁？”
沈元夕嚼嚼香菜，笑笑：“殿下只需要点点头，下令调转船头，我们这些闲人大可不管。”
宁无舟坚定道：“我不会回头。”
沈元夕神色收敛，他没有想到自己刚刚提出的条件，居然还会被毫不留情地拒绝。
他挠挠自己的脖颈，有些心烦道：“殿下是以为自己现在得了以金满楼为首的商户家族支持，就能有资格在京都立足了吗？ ”
“您得了十九州又如何，京都的地盘，仍旧是京都里的人说了算，真正有话语权的官宦世家都还盘踞在里面，他们一个个如恶虎扑食地等待着您，等着把您将要带过去的一切蚕食吞并！”
沈元夕目露怜悯，可怜这个还未看清云雾的小皇子。
“您知道为什么要选择你去临越吗，为什么这场仗非打不可吗？”
“这不是上渊第一次做出这样的选择，您不是第一个牺牲品，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纵观上渊历朝历代，未有战争的时日屈指可数，不断地重复结盟、战争还有背叛，上渊国就是在这样的历史中成长起来的，谁能想到上渊国土当年不过州郡大小呢？！”
“东陆茫茫，人太多了，小国是养不起大家的，这天下总是要一统的，上渊就是那个应运而起的大国，而顺帝就是那个天选之人。”沈元夕冷酷道，“您与天命，争一口气有什么用呢？至少，您现在已经活下来了，还有一条命在。”
宁无舟霍然站起来，沈元夕眼皮一跳，以为小皇子要将这火锅给掀了。
宁无舟没这样做，他皎白手腕越过蒸汽，不怕疼似的拿起放在沈元夕面前的豆腐，将那一整盘都尽数倾倒进铜锅内。
汤汁溅起，杯盘狼藉。
他俯视沈元夕道：“这条命不是天道赏我的，是我自己争来的。”
“你们口中总有这么多天经地义的大道理，为什么就非得强迫我们接受这些道理？”
听到宁无舟的反问，沈元夕又露出那种“你不懂的”表情，他正想要反驳。
宁无舟突然道：“我没有大道理可讲，沈大画家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小故事？”
沈元夕疑道：“什么故事？”
宁无舟平静看着沈元夕，道：“从前有一个小国总是被欺负，后来出生了个将星，那个将军很会打仗，从无败绩，将周围的国家都打了一遍，打到国库空虚，那些国家终于被打怕了，不再去骚扰小国。”
沈元夕对上宁无舟的目光。
“再后来，将军老了，某国卷土重来，可这次没有将星相救了，小国只能求和。大国除了索要城池，还提出了个条件。”
系统也在一旁听着，好奇道：“什么条件？”
“他们要将军一路跪到城墙磕头道歉。”
沈元夕撂下了筷子，锅底羊肉都煮的泛白了。
“将军没回话，皇室也没动静，百姓们都很怕，一部分人跪着请求将军答应，另一部分人十分尊敬将军，怒斥那些忘恩负义的人，两拨人起了冲突，都城见血争吵不断。”
“将军终于走出了门，国主的圣旨刚至府前，他没看。那一天，街上没有一个人，门窗紧闭，所有人都不忍心去看。将军一路跪地磕头到城门外，殉旗了。”
系统默然，沈元夕一言不发。
“国主的儿子小君主认为国主行事懦弱，即位后大改策略，将军的儿子也辅佐在旁，为其攻夺城池，百战不殆，沈家军捷报频传，国家变得越来越大，国土境内人人欢呼庆贺。”
“更有美闻佳话，沈家小儿因此兴事大笔泼墨，以整个州城为宣纸，不眠不休作画七个日夜，引得青安城内笙歌鼎沸，墨香缭绕半年不绝，观画之人需足足走半个月方才看尽那一城丹青。”
系统看向沈元夕，他的面容几欲要隐进这蒸汽中。
“可惜啊可惜，后来多国联合又将大国逼入绝境，大国为了扭转败局，君主又让将军儿子去做诱饵送死。君主说‘原来我和我的父皇也没什么区别’，将军儿子也说‘那我也和我父亲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有各自守候的东西罢了’。”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
沈元夕的波浪发丝教水汽凝在鬓间，很是狼狈。
宁无舟捞起浮沉豆腐，声音越过铜锅：“沈大画家不为自己的祖辈恨吗？”
沈元夕喉头攒动，道：“我的父亲都没有恨，我作为儿子又谈何而来的恨呢。”
“从一掷千金的风流才子，变成了现在这般潦倒模样。没有恨，沈大画家又为什么要散尽家财命人洗去州城丹青，绝不许任何人再提起沈家儿郎作画的美谈呢？”
“没有恨，曾经无心庙堂专注研画与段山间惺惺相惜的人，怎么也一头扎进京都里的黑水与人同流合污呢？”
豆腐戳得坑坑洼洼，羊肉火锅的汤底都要烧干了，沈元夕的秘闻就这么被宁无舟悉数揭开来。
沈元夕抬头道：“九殿下提起这些往事做什么，这与我们今天要谈的事并无相干。”
“有关。”
宁无舟斩钉截铁。
他的声音在热气四溢的房间里冷下来：“回京都算什么狗屁大事，也配称得上荣誉。”
“我回去的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这样做会让他们不高兴、不满意。”
“凭什么这世上的事情，都由他们做主，都由他们擅自安排。”
少年郎的目光仿佛看穿他的心底。
“沈大画家不敢当面要的公道，不敢要的尊重，我宁无舟敢要。”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沈家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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