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上山之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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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云娘看见宁无舟直接化为一团黑影冲出楼下，跌跌撞撞。
她疑虑陡增，推开门看见大掌柜怔怔道：“我还没有告诉您上山的路呢……”
算盘被搁置在一旁，大掌柜竟也没有想到宁无枝在宁无舟心里还挺重要。
以情报来看，她更像是只被豢养在宁无舟身边的宠物，不懂人性，不过是因为听话才得以留在宁无舟身边。
皇家子女向来都生性凉薄，没想到这逃亡路上的两同胞兄妹却有点相依为命的意味。
他不过是提醒了几句：“令妹在楼外引起天象异动，被别人发现了，不过金满楼抢先一步派人将她接到千岁山上去了，还请公子以后行事务必不要太过张扬。”
他转述山主的话，告诉宁无舟如果三日后还没有成功上山，那他就一辈子都见不到宁无枝了。
可能还是末尾的话刺激到了宁无舟吧，宁无舟就二话不说破门出去了，元气大伤，背影孤零。
金云娘看一眼算盘旁边写有寒江客字样的拜帖，想起山主将拜帖丢给大掌柜时说了一句有意思，低眉道：“大掌柜今天选择他是因为山主发的话吗？”
大掌柜将白色外袍收敛，摸着秃头道：“或许是，又或者是因为别的。”
大掌柜笑笑：“你知道吗？他从进来起，就没有一刻松开过那柄如意，像只随时拼命冲过来的野兽。他对人的防备心很重。”
金云娘想想之前对宁无舟的印象，说道：“的确，我看小公子倒像是天煞孤星的命格，这辈子都不可能与人交心，注定道路苦寒。”
“天煞孤星吗？”大掌柜想起在楼上看到宁无舟为小厮和侍女出头的画面，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愣头青，竟然会做这等没必要的事。
两人在屋里聊天时，他也随口问过宁无舟，满脸不解道：“您当时挑衅聂高达是因为小厮和侍女的事吗？”
宁无舟回答了，但是他并不理解宁无舟的话。
“我不可以吗？”宁无舟反问，平静道，“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人连名字都不配拥有，如果我不站出来，谁又会记得他们呢？”
听不懂，将这句话翻来覆去地思索，还是听不懂。
大掌柜伸个懒腰，喃喃道：“名字啊……我的名字，又叫什么呢？”
金云娘温柔道：“大掌柜就是大掌柜啊。”
大掌柜挥挥手，自嘲一笑。
……
“站住。”
才至千岁山，便有数十人出手相拦。
宁无舟连夜出城，眼周乌青，灵力消耗过度，他完全是强撑着过来的，手中依旧抓紧天官如意。
却听见一熟悉声音道：“山主有令，今日上山者都不得阻拦。”
一袭青衫，正是思思。
听到思思传来的口谕，所有人都退下了，令宁无舟忌惮的几名无为境宗师也得销声匿迹了。
思思盈盈一笑，打招呼道：“好久不见呀，小公子。”
宁无舟看向她手中拎着的大青菜，雪白绣鞋上还沾着泥土，应道：“你来种地啊？”
“嗯，顺便带下山给舒良弼长长见识，他非说他种得比我的好……”
那青菜宛如白玉翡翠，鲜嫩得很。
宁无舟又夸道：“挺好的，就是个头小了点，下次你种的时候，可以磨一点野马根粉洒在地里，会更茁壮，味道也更清香。”
思思噗嗤一笑，惊讶道：“小公子，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像他这种锦衣玉食的贵人，居然能对农活也有所了解，宁无舟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大家不知道的。
宁无舟咳血：“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我现在不方便……”
思思吓得将大青菜都掐蔫了，“小公子，你今日还是不要上山了吧，以你现在的状况上山，完全是瞎闹，是在送死！”
宁无舟摆手，擦掉血迹：“我没有时间了。”
思思叹口气，从之前起，她就觉得宁无舟奇怪了。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大好年华，却好像总是在对时间穷追不舍，生怕浪费了一丝一毫的光阴。
人生路那么长，宁无舟却始终活在当下，对于每一刻都比常人要珍惜百倍。
遥想之间，她看见宁无舟已经摇摇晃晃踏上山道，走向那凶险至极的上山之路。
山道又陡又险，漫长得要命。
宁无舟一步又一步，走得艰难至极，踩在遍地红叶，簌簌作响。
无论他将视线投向哪儿，映入眼帘的都是红，漫山遍野的枫叶在秋日盛放，世间再无此热烈的红。
渐渐地，在视野里他的衣角也开始染上这红色。
宁无舟眉头紧皱，知道自己已经走至半山了。
除了新手期挑战过上千岁山，他其余回合都是修道大成，直接杀上山的。
他清晰记得新手期时走到半山腰，自己一次次的挑战失败。
他抬头，云深雾重，好似跌入大红的染缸中，头昏脑涨，不辨前路。
系统在一旁帮他计时，走到半山用去了大半天，他现在还有差不多两天的时间抵达山顶。
自从学了辟谷，饿倒是不饿，渴了他就捡起红叶吮吸叶面凝结的露水，幻想湍湍溪水流过，滋润自己的心间。
只是……
宁无舟低头看见一具尸体缠着他的脚。
看起来是青壮年的身体，半颗头颅只剩左边，手臂与身体皆被穿凿出深深的血孔，血迹在山道石板上融成狰狞图案。
他的腿齐齐截断，只剩半截森森白骨，余下的骨屑洒在地上，变成任人踩踏的灰尘，令人无端闷头感到一股阴毒怨气。
还有几具被抽去骨头的皮囊，长发粘着稠血，如蛇一般斜着向他急速掠过来，爬上他的腿部，抬起眼眶空洞的面皮死死盯着他。
他抬起沉甸甸的脚，每走一步，便多一具狰狞可怖的尸体缠上来，惨烈诡谲。
复行不过百步，放眼望去，宁无舟的脚下身后已经拖了长长一串尸体，红叶作棺椁，诡异得像一串超大的孩童最爱糖葫芦。
再也抬不起脚，宁无舟沉默看着快要攀到他脸上来的皮囊。
这都是幻境。
他清楚，这就是千岁山山道的阵法。
阵法会引出人心底中一切恐惧害怕的事物。
宁无舟看见的，全是尸体。
宁无舟终于停下，鼻息微喘，目光回望来时的路。
他伸手阻挡要咬上他脸颊的骷髅头骨，齿骨啃在他手掌，血肉撕裂，幻境中的痛觉与现实无异。
宁无舟吃痛皱眉，轻声道：“岳荣哥，你可不可以别拦着我。”
岳荣，是他在临越当质子时带过去的贴身侍卫，在城墙事件后，他因守护不力，被临越人实行了剐刑，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皮肉留存。
他又低头，温声道：“大家可不可以都别拦着我。”
所有尸体齐齐望向他，他继承了系统的记忆，他知道这些人，他记得这些人，他们全都是在临越时陪伴过他的人，也都是因他而死的人。
尸体沸腾了。
他们扭曲着骨架皮囊，不能言语，但绝对是在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你他妈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言乱语吗？！
不拦着你？难道我们死了还要为你这个废物皇子铺路吗？！
凭什么我们这些人都死了，而你活得好好的！
你根本就不应该存活在这个世上，你早该死了！废物，你就是个渣滓！
我好恨啊，我好痛啊，我的头都断了，把命还给我！还给我们！
尸堆皆在撕心裂肺大喊大叫，凄厉狠毒，惊得红叶乱舞。
怨气积重，腐烂尸气将宁无舟重重围困，转眼间，半山道上已经变成黑压压一团。
处在黑气风暴中央的人影，一动不动。
宁无舟闭眼凝想，恍惚间好似回到临越的四方天地，受黑气侵袭，心中的难过和愤怒，比身上伤痛要难受千倍万倍。
他握紧双手，头痛欲裂，指尖掐入掌心，攥了一手的深红。
他发出低沉呜咽声，好似承受不住这等煞气的冲击。
天官如意忽闪松石绿光，摄人心魄。
一双溃烂的手穿透黑气，血肉模糊，痛入骨髓。
他握住离他最近的尸体，虚脱道：“我记得你，你总站在院内东南角，最爱穿黄衣，夏天的时候，你总是带着大家一起扑蝴蝶……”
正在撕咬宁无舟的尸体愣住，它看见宁无舟又将发抖打颤的手移向另一具尸体。
他艰难喘息道：“你是柴房里的那位小伙计吧，干活麻利，做事勤快，大家私下都将你当作追赶的榜样对手……”
……
一一点名，所有尸体都停下了，黑雾凋敝散去。
秋风大作，红枫飒飒。
阵阵萧瑟，席卷山道，也遮掩不住少年坚定认真的话语。
宁无舟惨白的脸露出来，“我不知道你们中大部分人的名字，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们。”
“总有一天……”宁无舟剧烈咳嗽，山道上血迹斑斑。
难受劲缓过去，宁无舟沁出涔涔汗珠，面无人色。
他竭力抬手，举止温柔，小心对待这些烂肉白骨，轻轻将它们拨开。
“请不要放弃看着我，总有一天，我会替你们讨回所有的公道。”
作者有话说第25章 上山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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