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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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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晴去泡茶,锦墨翊也不知她何时会回来,同一个人熟悉的时候,在一起,不在一起,并不会思考太多。
觉得不妥当总要是经历了变动之后,没有改变过,他自然也觉察不出来是舒服开心,还是别扭怪异,一切无从比较。
尚漓坐着不动,这张桌子里窗台很近,他的位置更近,他微低着头看外面风景,稍远的地方看不清楚。周围江火似锦,照得朦朦胧胧一片,江面上水波粼粼的,被夜风吹得忽闪忽闪,沾了湿气的风的味道闻起来遥远的好像夏天,咸咸的,怀念的。
锦墨翊微斜着脑袋看他,之前禋祗祭是在右边,今次是在左侧,厢房里有好几个烛台,在灯罩里闪着光,相当明堂,两个大男人坐在这里也不显暧昧。
看了一眼那两个碧绿的酒坛子,锦墨翊拔了一个酒盖,香气并不是扑鼻而来,像从远处若有似无的传过来,一下闻着了,一下又闻不着了。
锦墨翊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尚漓倒了一杯,也不管他是不是看见了,他自己端起杯子,晃了晃,酒沿着杯口旋了几圈,那酒的颜色是微黄带白的,清澈得近乎透明。素晴这里的茶杯酒杯都是上好的瓷玉,本也是薄薄的一层,一照都能透着光,这锦上添花盛在这样的杯子里,放在灯下就像是手里捧着水一般,说不清有多好看。
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味道似乎是浓了一点,丝毫不刺鼻,小小抿了一口,入口有些微凉,有些稠的口感,好似酒的外面包着什么。酒碰到了舌尖,才尝出来味道,有些微苦,不太辣,顺着喉咙咽下去,舌头上竟回出了甘甜的味道,不知道是什么花酿在里面,香得很醇,很薄,却又一闪而逝。
这样才引得人想喝第二口。
锦墨翊做事从来都是专心的,即便有时公西华老说他太以自我为中心。
他品完了一杯,转头看尚漓,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过神来的,也端着杯子小口喝着酒,说是端着还不如说是捧着,细白修长的指尖搭在杯身上,指甲修得整齐。
锦墨翊生活中跟女子接触很少,即便是素晴,他也是看上人家的内涵,而非皮囊,想起来人家说的青葱玉指,大概就是这般模样吧。他自己肤色略黑,指头是粗而结实的,手掌也大,记得小时候小妹总爱拉着自己将掌心贴在一起,比比谁的大。
看尚漓的手掌并不算小,若是自己同他掌心相贴,不知是不是差不多大的。
锦墨翊自嘲的收回目光,自己越发像个登徒浪子了,竟盯着人家手指看了半天。
又给自己添了杯,却看到旁边尚漓将个杯子递过来,转头看他,他却仍是盯着窗外,也不知将目光定在那里。
锦墨翊也替他斟满,轻轻递到他面前,尚漓转过来拿杯子,轻声道,「谢谢」,语毕又转了回去。
「尚公子可胜酒量?」,锦墨翊端着自己的杯子问。
尚漓没答,隔了一会儿才出声,「我也不知道,不太喝酒」
「这样」,锦墨翊以为他是想了这么半天才回答的。
尚漓也不接话,两个人各自喝着酒,隔壁厢房里似乎有了主,有姑娘在低声唱着小曲,听不真切。曲子都是两人不曾听过的,断断续续的词,唱着朝朝与暮暮,女子切切等候,等着她的有心人来入梦,唱着花开不多时,堪折直须折,爱过知情重,醉过才知酒浓,唱到最后,花开花谢终是空。
尚漓不知道也有人喜欢听这样幽怨的调子,来这里不应该是买得春宵一度,不去计较究竟几多深情的么。
尚漓也会这么想,听到了自然也会思考,自己扪心自问,虽然他不会表达出来,不爱说话,因为他觉得始终没有一个人会给自己答案,想要的答案,想听到的答案。人家说活到了一定岁数,该知道的都会知道,不知道的那就是没有命知道,这是老天决定的,强求不得。
他自己活了五百岁,不去计较前面浑浑噩噩的大部分时间,起码他是有认真在生活的,认真在过日子,只是没有遇到人,有缘人。
他觉得自己并非在等待,他讨厌等待,心里没有底的感觉,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是在等待,等能够知道的时候,等什么时候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想要的都有了,想知道的都知道了,他以为活了凡人的六七辈子,应该足够了,可是只要一出林子,自己又变回了毛头小孩的样子,还是没有等到,没有得到。
他不愿意老是呆在林子里,一个人,虽然干净,同外面隔得干干净净,但是没有意义。
不想听到不想听的话,那么就装作没有听到,不想看到不想看的东西,那么就当作没有看到,别人都以为他在远眺,以为他都看穿了,事实上呢,他看到了,也许看穿了,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该怎么告诉自己,说服自己,去接受。
他把自己隔离在外面,疏离感情,像个旁观者一般,别人也更加不敢过来亲近,别人不知道他已经五百岁了,继续修炼的话,过了天劫,应当还能活个千百岁的,所以自己也不能同他们接近,自己到时候会伤心,若是别人知道了真相,离开自己,那么自己会伤心,自己别人死去,会伤心。
那么,还是不要有接触的好,最好能遇到的都是公西华这般的同类,但是又遇不到,成精的毕竟少。尚漓总觉得凡人是脆弱的,或许心里相信有强大的人存在,或许能遇到,也或许遇不到,在他心里对于亲情也好,友情也好,爱情也好,并没有深刻的认识,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也没有考虑去弄清楚,也没有人让他去弄清楚,看别人的总要比看自己来得容易,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好比公西华同言洄,他看着也有些心急。
等轮上自己,却也怎么都说不好了。动不了口,动不了手,还是习惯性的僵在那里,想着改变。
比如说,对于旁边的锦墨翊。
他知道锦墨翊很厉害,不谈功夫,不谈外表,尚漓感到的是他内心的气势。并非是赞美他,他也知道能和公西华言洄处了十几年,能够得到他们的认可,那是何尝不容易,但心里还有疑问,还有疙瘩,还有不安。
他也不知道在不安些什么,自己尚未确认过,确认了之后是否仍是会怀疑,这些都不知道,虽然心里有期待,但却没有勇气,同他多说一句话也好,多主动开一次口也好,他总在计较是不做更后悔,还是做了更后悔,许多东西就在这样犹豫不前中磨掉了,耐心,信心,还有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你说,是醉了好,还是不醉的好」,尚漓不知道自己喝了几杯,嘴里好像还含着一点酒,声音有些模糊。
锦墨翊愣了愣,也不觉得唐突,「能醒的时候醒着,能醉了的时候醉着,如此最好」
尚漓听完,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双肘撑在桌上,身体前倾,转过头来看他,的确,这个答案太好了,不是自己要的,却听着喜欢,或者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问,连自己都没有答案的问题。
「尚公子你怎么看呢?」,锦墨翊起了兴致。
「不知道啊…」,尚漓没有转回去脸,目不转睛的看着锦墨翊。
「那么,你是想醉了,还是醒着?」,锦墨翊也看他,大大方方的看着他,看他笑得眯起来的眉眼,看他沾了酒的唇色,看他柔软的褐色发丝,看他薄薄的像是罩在身上的白衣。
尚漓微微撅起嘴唇,眼神垂了垂,「我能醒着还是能醉了?」
「想醒着就醒着,想醉了就醉了,没人能拦着你」,锦墨翊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点霸道。
尚漓也觉的,霸道得听着顺心,「如今有那么多事情堆着,那么是能醒着,还是能醉了?」
「总有办法的,不论是你觉得做不到还是不能做的时候」,锦墨翊知道他是在说眼前这么多麻烦,以及理不清的线索,他顿了顿又道,「醒着也是做,醉了也是做,没有孰优孰劣」
「你真自大」,尚漓瞥他一眼,有些嗔笑。
锦墨翊也笑,「多谢夸奖」
见尚漓又不接话了,自顾自的看着什么,锦墨翊又开口,「自大也是过日子,懦弱也是过日子,只要过得开心,怎么着都是过」
尚漓不看他,「那么什么叫作开心?」
「开心啊,」,锦墨翊被他难倒了,嘴角有些苦笑,「我也不知道,等察觉的时候,不是不开心的,那么就是开心…了罢」
「除了不开心的,剩下的就是开心…这样么…」,尚漓呢喃道,「那么在开心和不开心中间的是什么?」
「麻木」,锦墨翊干脆的告诉他。
尚漓抬头看他,想到了什么却又来不及细究的模样。
「宁愿不开心,也不要麻木,那种只是行尸走肉」,锦墨翊敛了敛笑容。
尚漓又转回去,不说话了。
锦墨翊没有去看他,眼前却浮着他的模样表情,察觉到了一些东西,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