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9、伤心 ...
-
往年每次生辰,栖夜哥哥都会在爹爹娘亲陪我过完生辰之后,一个人为我单独庆生。
今年生辰,却未见萧栖夜现身。
细算起来,自我的生辰过后,皇帝伯伯因身体抱恙,已接连半月未曾上朝了。爹爹、栖夜哥哥也是从早忙到晚,鲜见踪迹。
我心中隐有不安。不知皇帝伯伯的身体状况倒底如何了。
日子在看似平静中一天天走过。
然而,就在永历二十三年冬,临近南耀新年的一月,南耀朝廷迎来了北沐国的一众使臣。
若按往日,一国使者拜访另一国,本不是一件牵涉朝野的大事,但这一次,情况却是不能同日而语。因为,这次访问南耀的,是北沐国国君按帝王之礼,国家之策,和亲之愿,携公主和臣子亲临。
就在这新年将至的节日气氛中,南耀国数月来一直休养身体的皇帝终于重回朝堂主持大局,开设宴席,亲迎北沐国国君原泊珃、易王原泊易及锦荣公主。
而我作为南耀国的永晗王,朝堂的一份子,此刻毫无意外地一袭官袍加身恭恭敬敬地站在朝堂之上、众大臣之列,迎接北沐国的使臣。
随着为首的那个气韵不凡、广袖黑袍的男子领头进入了大殿,大殿众人的欢迎之词此起彼伏间,我的思绪似乎有些飘远了。
那还是两年前的一段时光。
峒城大街上初遇时,原易从刁蛮小姑娘龙菲菲的鞭下救了我,我还将他当做登徒子,以恶脸相向。
长安岁月,稀里糊涂间就与原易、原珃二人义结了金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去沧州路途遥远,原珃与我结伴而行,一路对我关怀备至,竟真如大哥一般温暖体谅。
直到后来遇险,醒来后到了天山,从师傅的口中得以确认,原来,原珃不过原泊珃少了一字,却改变不了作为一个帝王无情的身份。
我想,岁月固然会沉淀回忆,但有些感情,终究是会随风飘散的。
结束了回忆,我醒了醒思绪,重拾起微笑的面具看向大殿中央。
原泊珃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忽然间朝我这边看来。我觉得当时的自己是淡然而坦荡的,我的双手在宽广的官袍中微微一叠,脸上的笑容和煦却陌生,对北沐国国君以示尊重地作了一揖。原泊珃似乎早已料到我会站在这大殿之上,以南耀国臣子的身份,与他遥相对视。所以迎上我的目光时,他从容优雅,依然是一个举止完美的一国之君。
他只是往这边稍微望了一眼,便又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龙椅之上的皇帝。
转身牵住身后的一位蒙面华服的少女向御座之上的皇帝行礼。“墨锦见过南耀国君主,祝君上福寿安康。”清丽的声线在大殿上响起,扰乱了几池心绪。
只见那少女行完大礼后,目光便牢牢地锁住了大殿前方不远处的一个身影。那眼神中,是满满的期许与热切。
“素闻南耀国二殿下栖夜公子才貌冠绝天下,孤的王妹锦荣公主仰慕栖夜公子已久,不知南耀王能否成人之美,成就这一段美好佳缘?”原泊珃优雅而得体地,以一袭帝王之姿,为自己的王妹提出求亲之礼,然实为和亲之事。他虽站在殿堂之中,而非高坐于御座之上,但与身俱来的王者之气使人怎么都无法将他的尊贵亵渎了一丝半毫。此刻,他分明是与我南耀的皇帝,平等地,在做一场交易。
交易。
我的脑子有瞬间短路。
原泊珃方才是在提,萧栖夜与锦荣公主的,婚事?是——婚事么?
我的眼睛下意识地向位列群臣左列首位的萧栖夜望去,群臣也都向他们的天下第一公子萧栖夜望去。
那个俊秀的男子啊,纵然是一袭略显单薄的背影,也清俊美好到不似凡人。此刻的他如一颗青松般淡然地站在那里,优雅中带着一股无形的冷冽之气。
少顷,只听得御座之上的皇帝朗声笑道,“既然北沐国君亲临我南耀为锦荣公主求得好姻缘,那么朕又岂有不应之礼?”
不想,还未待皇帝将话说完,萧栖夜向前跨了一步,出了官员之列,继而平静地道:“父皇,锦荣公主对儿臣的厚爱,儿臣心领了,不过,此事不仅仅是儿臣的婚姻大事,同时也事关南耀与北沐两国的睦邻之交,兹事体大,还望父皇三思。”
“栖夜说得不无道理。”御座之上的中年皇帝敛了敛眉,与萧栖夜一般无二的美丽凤眸中酝着一汪深潭,可眼角的皱纹却昭告着世人一代俊朗不凡的帝王已经逐渐苍老的事实。皇帝轻咳了几声,微喘道,“南耀与北沐国向来交好,此次栖夜与锦荣公主的婚事,既由北沐国君亲自前来求取,朕自会慎重考虑,给国君一个满意的答复。”
“那么,孤就静候佳音了,希望南耀国莫要让孤失望,也希望二殿下莫要让锦荣公主失望。”
“好了,国君一路舟车劳顿,朕已在龙华殿摆下宴席,为诸位接风洗尘。”
深夜,繁琐复杂的宴席终于结束了。
我见萧栖夜身处各种事务的漩涡中心,还要负责去使馆安排北沐国使臣入住事宜,琐事缠身,不便打扰,便独自回到王府,身心疲惫。
夜里,我躺在绾园的床上,想着白天的事情,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便披了件厚重的披风,跃上了屋顶,吹着冬天夜里的寒风,却觉得此刻的心比这风更冰冷。
北沐国君这次来,竟是为了锦荣公主的婚事,他们竟是要栖夜哥哥迎娶锦荣公主。
栖夜哥哥,迎娶,王妃。
怎么会这样。
栖夜哥哥与我分明已定下盟约,此生此世,必不负彼此心意。他,不会答应这场婚事的,对吧?
可是,我是他的堂妹,是嫡亲的堂妹啊,何况现下的我还是男子身份。我要以什么立场不同意他娶锦荣公主呢?就算这次不娶锦荣公主,以后,还会有其他的公主或小姐,栖夜哥哥生为南耀的二皇子,王妃之位总不可能永远留白。就算栖夜哥哥为了我会坚持立场,可皇上呢?皇帝伯伯自继位以来一直对国事劳费心神,近几年身体已大不如前了,泠西哥哥已经被废,宫中能够继承大统的就只有二殿下萧栖夜和三殿下萧无音,可是三殿下尚不及弱冠之龄,如何高居庙堂之上呢?
这半月来,皇上久病未愈,一直在宫中休养身体,宫内外的大小事务全都落在了栖夜哥哥身上,是以他忙得都没有时间陪我庆生。这些我都懂,都懂。
栖夜哥哥很有可能是将来继承皇位之人,他怎么能为了我而不立妃呢?如果一定要立妃,这次的锦荣公主不外乎是最好的选择。她身为北沐国三朝元老淮王的独女,身份尊贵堪能超越北沐国王室的公主,她的背后代表的是北沐国无上的权利。如果栖夜哥哥娶了她,从此南耀和北沐两国交好,对南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这些我也懂,也懂。
可是,真的不可能了吗?为什么我们的爱情尚未好好开始,便要一击即碎。
为什么上天要如此戏弄我们,让血脉相连的两个人爱上对方呢。
“大半夜的,穿这么少独自坐在这,芝麻有心事?”不知颜陌阳何时来的,寂静的夜里,听到这一句平常无比的问候,我的心突然感觉很疲倦,也很委屈。
“师傅,我没事。”我忍住了一眶泪水,仰着头看着并没有繁星的漆黑的夜空。冬日的寒风从我耳边飘过,我的鼻子冻得通红,声音有些狼狈的沙哑。
“看来芝麻是真的长大了,都知道对为师隐藏心事了。”颜陌阳似是无奈地哀叹了一声。
“师傅,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亲了。”我木然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芝麻何出此言?你这堪比日月星辰的容貌,若是不成亲,那得哭瞎多少待字闺中的女儿家们?”
到这个时候,颜陌阳竟然还有心思调侃我。
我愤愤地转过头去看向这个男人。却发现他正在看我。
他的表情与他的语调截然不同。
此刻,他的面容是从未见过的严肃。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只见他缓缓伸出手来帮我拭掉盈满眼眶而掉落在脸颊上的泪珠,继而勾了勾唇角,“芝麻竟哭了。为师记得你小时候不论被为师怎么教训,可都不会哭的。”
“莫怕,莫怕。”颜陌阳像儿时那般将我揽入怀中,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背,“有师傅在,师傅不会让人欺负芝麻的。”
“嗯。”师傅真好。我的眼泪鼻涕一下子不受控制地全涌了出来,也管不了颜陌阳尚有洁癖,沾湿了他的一大片衣襟。
一阵寒风吹来,我冻得浑身冰凉,牙齿直打颤,不禁又向他的怀中紧了紧。
“师傅,我困了。”在颜陌阳温暖的怀里,我意识开始渐渐模糊,一切不开心的事似乎都离我远去了。
我嘴角勾了勾,满足地砸吧了下嘴巴。
“如果,你从未离开过永陵王府该多好。”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的混沌之际,我似乎低喃了一句话。
次日。
睁开眼睛,一切都没有变化,真好。对了,几更天了,我还要上早朝。
“小芷——!”我急忙呼叫小芷,“帮我准备朝服。”
“少爷。”小芷推门进来,“你忘了?皇上身体还未痊愈,今日依旧不用早朝。”
“那栖夜哥哥呢?我好久未和他说说话了,我们去找他。”
“少爷你不记得了吗?”小芷似乎面有不忍,慢吞吞地道,“二殿下这段时间每日陪着北沐国的公主在京都游玩。”
哦,是这样啊。“那算了,本少爷继续补觉。”说完便拉起棉被继续闷头大睡。
“少爷,你怎么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二殿下若是真的娶了那锦荣公主,少爷你不难过吗?”
“小芷,我不知道。”我扯下棉被,露出一张面无表情脸在外头,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先出去吧,我再睡一会儿,难得清闲呢。”
“睡什么睡啊。”
——颜陌阳的声音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屋子里?那方才我跟小芷的对话他听到了多少?
我紧张地探出脑袋,望着那个坐在我屋子里的圆桌旁悠然自得地喝着热茶的清风霁月的男子,“大清早的扰人清梦,不是好人!”
“今日庙会,芝麻这么爱凑热闹,不想起床逛街吗?”颜陌阳挑了挑好看的眉,好整以暇地望着我。
“天气这么冷,我不想去了。”我闷闷地又将脑袋缩进被窝里,落落寡欢地道。
“师傅难得来一次京都,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哦。”男子似有委屈。
我忽然想到,过了年他就要走了,又要走了。相聚的时光还真是短暂呢。想到此处,便无奈地对男子道,“你先出去,我穿戴完毕就出来啊。”
“臭小孩,从小都是为师一把屎一把尿的养大的,现在穿个衣服都要把为师赶出去,有这个理吗?”颜陌阳嘴里念叨个不停,像一个遇上了子女六亲不认无家可归的老头。可脚步却是没有停下,径自走到院子里等候了。
待我穿戴妥当,洗漱完毕,打开屋门,便见到了这么一幅景象。
那男子一席纯白色的宽袖长衫,黑色条纹的衣襟,黑色腰带,瓷玉色泽的簪子将两鬓的长发束起,如墨的长发垂于身后,仡仡独立。
那男子此刻正背对着我,负手而立,两袖清风。冬日清晨的寒风将他的袖袍吹得张扬地鼓起,整个人竟似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又如一缕无色无味的青烟,抓也抓不住。
我的手脚忽然有些不受控制,只是想着不要让他飞走,不要让他消失不见。我走过去轻轻挽起他的手臂,像幼时那样,虽屡屡被他的诡计欺负折腾,却是毫不犹疑的信任与依赖。
走吧。我说。
他看了看被我挽着的手臂,似乎很满意,继而又如幼时那般毫不留情地捏了捏我今夕不同往日的清瘦脸颊,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