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空》静梓

13、谁痛，谁人了

　　恍惚中有人背着我向前跑，睁开眼，是那样俊美的侧脸，他薄薄的嘴唇一直蠕动着在说些什么，我用力去听......

　　“没事...马上就到了...坚持住...没事的......”

　　突然感到很安心，就慢慢闭上了眼睛。不管前方将要迎接我的是什么我都能安然接受了。谢谢你，胤禟......

　　***

　　我坐在澄瑞亭内，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这一年可过的真快啊！真的就在这一眨眼间，什么都变了，什么都过去了。

　　“再坐坐就回去吧，额娘该担心了。”我看向说话的九阿哥，冲他微笑颔首。这段时间一直是他陪在我的身边，我过的很惬意。

　　“九阿哥你先回去吧，今儿福晋们来请安你再出来不合适了。”他却说：“大雪天儿的额娘也不可能答应我把你一人儿留在这儿，要回去就咱们一道回去。”我说：“我还想再坐一会儿。”

　　突然一个小太监上来打了个千儿，对九阿哥耳语一阵就退下了，九阿哥看我在盯着他，便告诉我说：“十四弟来寻我了。”

　　十四阿哥？努力回想，许多面孔从我脑海里飞过。哦！就是那个同公主我们一起表演的无赖小子。

　　“九哥，这大风大雪的怎么上这儿站着来了？大氅呢？怎么不带着？”说着话，眼光扫向我，在看到我身上两件大氅的时候一下愣住。我起身，福礼道：“十四阿哥吉祥。”

　　“快起，你现在是皇妹，不用多礼。”我说：“谢十四阿哥。”他说：“从那次见你第一面后我便一直在外办差，我还以为你早早就嫁出宫了呢。”

　　他一句话就戳中了我的痛处，一旁的九阿哥轻咳一声，说：“时候不早了，十四弟咱们回吧，你嫂子在延禧宫请安呢，我去早早接了她们回去，晚上好去八哥府上聚聚。”十四阿哥点了点头。

　　刚进延禧宫就听到里面女人的娇笑声和聒噪声，身边的九阿哥停住了脚步，我转头看他，问：“怎么了？”他还没回答就听见小太监禀报的声音：“九阿哥、十四阿哥、苏格格到！”然后就有四个女人迎了出来，我认得，都是九阿哥府上的女人，嫡福晋董鄂氏、妾郎氏、媵妾完颜氏、兆佳氏。

　　“爷吉祥！十四爷吉祥！苏格格吉祥！”

　　“嗯，起来吧，都回屋说话。”几个女人一齐回道：“是。”

　　我本想回避，宜妃却说叫上我来热闹热闹，十四阿哥也没走，整个殿中只有我们两个是外人，但十四阿哥却和他的几位嫂嫂聊的春风得意，至于我只能在一旁点头微笑了。

　　可还没聊上几句九阿哥就说要回府，一旁的郎氏对宜妃笑道：“娘娘您可不知道，爷这是惦记着府中的刘姐姐呢。”

　　她口中的刘氏我见过几次，身子不太好却性子不错，长个鹅蛋脸儿，总是笑眯眯的，让我想起了玉瑾，这样的女人也难怪九阿哥会喜欢会惦记了。

　　“额娘，我晚上得到八哥那儿去，所以先回了。”宜妃说：“去吧去吧，就留木初跟本宫唠唠吧。”

　　九福晋说：“那额娘早些休息，媳妇儿不打扰了。”旁边的妾室们也跟着说：“娘娘，奴婢告退。”又折腾了一小会儿这才安静下来。

　　“这人啊有时候都跟小鬼儿似的，刚还在这儿呢，一眨眼儿的功夫儿就又上别地儿去了。”

　　“这是娘娘您舍不得福晋她们了。”

　　“舍不得她们作甚，一个冷冷清清，一个咋咋呼呼，哪一个都称不了本宫的心，也就是你啊木初，对了，皇上和你说的事儿你可考虑清楚了？”

　　宜妃这一提醒我才想起前几日皇上和我商量的事儿，现下竟让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日我在房中同茗儿她们闲聊，宜妃自己行了过来，然后带着我去了趟乾清宫......

　　“丫头，你和胤禛的事儿...你就忘了吧。”皇上好像不知道如何说妥当，顿了顿却还是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我说：“木初知道了。”皇上和一旁的宜妃都愣住了。“皇上成全过我和王爷，但我自己福薄，怪不得谁。”

　　“哎！君无戏言啊，现在竟让你......”

　　“皇上，就让我抗旨吧。”

　　皇上马上转了话题，说：“再过了年你就二十六了吧？可不小了。”宜妃说：“皇上，木初可不能当宫中的老姑娘，你帮木初寻摸一个好人家吧。”皇上说：“朕也是这个意思，可是不能委屈了她。”

　　宜妃突然笑了笑，说：“不如把这事儿交给禟儿他们？”皇上想了想说：“也好，你就张罗着让他们赶紧给办吧。”然后问我：“丫头，可好？”

　　“好。”

　　“等找了好的，先带去给皇额娘瞅瞅，她老人家对木初也是疼得紧呢。”宜妃一听皇上提起太后就轻轻皱了一下眉头，但马上恢复如常的说：“臣妾知道了。”

　　没过两日宜妃就给我看了两张画像，让我看看入不入眼......

　　“怎么样？你中意那个？这么多天了也该告诉本宫了吧？”

　　宜妃的问话把我从思绪中拉回，我尴尬的笑了笑，说：“我还不想嫁。”

　　“怎么不想嫁啊！难道你真要当这宫里的老姑娘啊？本宫这儿就不答应。”

　　“娘娘，我这样的身子嫁出去，不是委屈了别人就是委屈了我。”

　　宜妃不再说话，也侧了头看窗外的飘雪了。

　　“一年真快。”

　　“是，娘娘。”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雪，早晨起来时就已经白茫茫一片了，现在还是下个不停的。随着宜妃一直这样看着，洁白的雪啊，让我感觉心也沉静了。

　　宜妃突然开口：“木初，能不能给本宫跳一段舞？就跳你在宫中第一次跳的那个。”

　　“好。”我到一旁去褪了坎肩儿和花盆儿鞋，赤脚站在地毯上，自己轻轻的哼起了曲子。

　　轻轻抬起了手，仰头望，突然感觉到很悲伤，如果时间能回到那刻，或者停止在那刻那该多好。

　　还是上次那支舞，却让我跳的更轻慢，更伤感。

　　“浮云飘，鸟儿逃，一切不知晓。你在飞，我在跑，只恨天太高......谁痛...谁痛谁人了......”

　　“孩子...好孩子......”宜妃一下过来抱住我，哽咽道，“去我家禟儿府上吧，让他好好照顾你。”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明日初五乃吉日，遵朕懿旨，雍亲王与苏氏格格成婚，钦此。”

　　我笑了笑，站起了身，什么都没说就从宣旨公公手中一把夺过圣旨，宣旨的公公显然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当即愣在了原地。我对那个公公冷哼一声，一扬手，一纸明黄就飞到空中，最后落入院中的铜铁缸中。

　　愣住了好几秒，那公公才如梦初醒，大喊：“快来人啊！救圣旨啊！”他一喊就从他身后窜出了两名小太监，“小东子！小木子！快把圣旨给捞上来啊！”

　　我在宣旨公公的面前站直，说：“公公不必去捞圣旨了，这旨，我不接。”

　　“我的好格格啊！这可不是玩闹的时候啊！那是圣旨！是圣旨！象征着皇上啊！我的好格格哟！”说着话，他急得直跺脚。

　　“公公，这可不是玩闹的事儿，我说，我—不—接！”

　　那公公一下变了脸，现实冲还在捞圣旨的两个小太监喊道：“两个傻蛋还不快给我滚回来！给我看好了她，我去回禀皇上！”然后狠狠瞪了我一眼才转身走掉。

　　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我是一直站在院中等着有人来，果不其然的来了许多的人，不，是许多侍卫。

　　“把她给我拿下！压到大佛堂去！都快点儿！”

　　一直前行，侍卫的步伐我总是跟不上，有人用力的压着我的腰身迫使我快一些。前面是永寿宫，就这样我们已经走过了大半个后宫，熟悉的宫门，我曾经还算愉快住过的地方，现在却囚禁着废太子，看守的是......想的这儿我不禁放慢了脚步，抬头向宫门里面望去。

　　“干什么呢！快点儿！”又被摁压下，我吃痛的一咧嘴，什么都没看到。

　　突然身边的人都站住了脚步，压着我的人却一刻不放松，我连腰都直不起来。

　　“见过雍亲王！”

　　我如雷击顶，他竟然在这里！我想回头看，却无能为力。

　　腰好酸，腿好疼。

　　“压着什么人？”我听到脚步声，他在一步一步走近我。压着我的侍卫说：“回雍亲王，是钦犯。”他问：“什么罪状？”侍卫说：“抗旨，有辱皇威。”脚步一顿，他站在我的身后没有再上前：“压走吧。”

　　继续前进，他始终没有看到是我。如果他看到了，会不会让侍卫善待我？如果他看到了，会不会亲自送我到大佛堂？如果他看到了，会不会......一直这样想，可我却忘了是我自己甘愿如此的，而且，我也不是他的什么人了。

　　不知道走出了多远，身后突然穿来了小声的谈话，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胤祥问：“四哥，什么人？犯了什么事儿这样压着走？”胤禛说：“抗旨，应该是撕了皇阿玛的圣旨。”

　　“站住！”他扬声。

　　侍卫们再次站住：“见过十三阿哥！”

　　“嗯，让我看看什么人胆子这么大！”说着话拿开了压在我肩膀上的手，然后手向下一伸抓住我的下巴就抬了起来，我看到他因为惊讶而瞪大的双眼，他说：“木初！怎么是你！”

　　我冲他一笑，道：“是我。”

　　“你抗了什么旨？为什么要把圣旨给毁了啊？”他一脸的着急。

　　“皇上下旨说定了婚期让我下嫁雍亲王，所以我抗旨了。”说完话，就感觉到身后投射来的目光，脊梁也犯了凉气，“雍亲王不用在背后这么看我。”我转过身，盯着他。

　　他走上来，站在我面前，也是死死盯着我。他突然开口：“你们先退下，我有几句话要说，放心，绝不会让你们交不了差。”

　　一旁的应该是侍卫头领，他听胤禛这么说，就把所有人召集起来带到了远处，可却绝不敢让我离了他们的视线。

　　“为什么抗旨？”

　　他语气冰冷生硬，认识他这么久，现在听来我还是不由得怔住。

　　“看着我，回答我。”不知道他何时站到我面前来的，离我这么近，我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香气，“为什么不说话？辛苦了这么久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么？”他一把捏住我的下巴，生疼。

　　“不是我想抗旨...”他厉声打断我：“那是我么？是我么！”他的手劲儿更加了几分。

　　也许是看到我因为疼痛而红了的眼眶，还有决不能落下泪水的倔强表情，胤祥上前握住了胤禛的胳膊，轻声说：“四哥，那么多侍卫都看着呢！”听胤祥这么说，他的面色更是一冷，好在手上却放松了很多：“说，你还没告诉我理由。”

　　“因为一个人告诉我了一些话，所以我也甘愿放手。”

　　对面的胤禛离我太近，以至于我都听到他因愤怒而握紧的拳头咯吱一响，他额角青筋暴起，嘴唇紧抿。我不敢再看，迅速的低下了头。等了许久，所有人都没有出声，在我准备告退抬腿走人的时候，我头顶传来了一声叹息。

　　“是老九吧。”

　　***

　　“格格，请吧。”李德全站在我面前，小达端着个托盘哆哆嗦嗦的立在他身后，他红了眼圈儿，也说：“格格......”

　　左边是藏银匕首，一定锋利无比；右边是瓷瓶毒药，也一定见血封喉。

　　“来人！把酒端上来。”李德全把酒壶拿在手中，对我说，“皇上赏您的，这是上好的桂花酿，不辛辣，格格就着喝吧。”

　　上了酒，那皇上必定是希望我选毒药喝毒酒了。

　　我想不明白，我虽是自愿，不让皇上背负他出尔反尔说话儿戏的事实，但他为何要赐我死。我死的不瞑目，也不甘心，明明皇上和太后，还有宜妃都是疼我的。而且，我还没有问清楚皇上和我娘的关系。

　　小达突然开口，说道：“格格不要犹豫了，长痛不如短痛吧。”说完话，抬起胳膊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我冲他微微笑：“谢了，真心来送我的能有几个？我在这儿谢谢李公公，达公公了。”

　　李德全惋惜的冲我摇摇头，倒是小达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不迭的说着不敢。

　　我拿起瓷瓶，拔开塞子刚要一饮而尽，李德全却说道：“格格可还有什么话要奴才转到？或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什么憾事未结？”

　　憾事么？那就是胤禛最后竟然以为我说的那个人是九阿哥......误会已深，既然没有了转圜的余地，那我的离开就是最好的结果。

　　我笑道：“不用了，我没有心愿也没有憾事了，我这就下去见我那苦命、胎死腹中的孩儿了。”我一仰脖喝下了瓷瓶中的所有，小达晓事，马上端上了酒杯，饮下杯酒，却觉得这酒最柔和，毒药更辛烈了。

　　不到半刻我就觉得头昏脑胀，脚下也没了跟，一下就躺卧在了身后的软榻上。我能感觉到自己在冒着冷汗，后背的衣衫也已经被浸湿，腹中却如火炉，一刻不停的烧着。

　　小达跪在我的榻便哭道：“格格好走！”

　　我仿佛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拉起了他的手，说：“为我这样，不值。”

　　“格格！”

　　我还是一笑，然后就陷入了就一片黑暗之中。

　　我看到了许多人的脸在黑暗中一一浮现，先是我爹娘姐姐，然后是皇上、太后、宜妃、公主、九阿哥、胤祥、最后是......胤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