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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却道天凉好个秋2 ...

  •   入十月,朔日晨省。潘氏与葛氏乃外臣所赠,入禁庭就等同守活寡,两人惺惺相惜,此刻在后攀谈的热烈。先是潘氏说:“听说了不曾?十余日前殿下金谕将她进封为郡君,昨日又进封了才人,可真是造化。”葛氏却讥嘲道:“才人?她从前是充容,如今动辄成了随居,她心里岂能痛快?就算是再得太后慈爱,也不能侍候陛下,算什么好本事?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要欣羡,还是先羡慕眼前的姚姐姐罢!”

      两人许久无敦伦,昨夜纠葛难免长些,今日她还乏累着,好一番腰背酸痛。此刻神色倦怠不说,头脑亦昏。此刻听不大清晰,只道是素常的议论罢了,孙瑜来请嫔御入内,几人纷施叩拜礼数,“太后殿下金安。”见一旁侍坐的并非寻常宫娥,而是穆斯。她低眉顺眼,仿佛并不识得面前人。太后如常免却了虚礼,便问:“姚娘子瞧着面色憔悴,是昨夜没歇好?”葛氏是爱凑趣的,也就替她说:“怕是昨儿夜里累着了,谁不知道陛下只歇在披芳殿呢?姚娘子原是一人辛累,真是叫妾羞愧难当。”昭节垂眸,只想赶快散了回去歇歇,太后却道:“都是陛下的心意,葛才人这话很让人误解。既疲乏了,歇一日亦应当,下次遣人来告知就是了。”昭节却再起身施礼:“殿下悯恤,妾在此拜谢。只是每月只有朔望晦的谒见,妾能尽孝心的时候并不多,便想有幸能来磕头亦是佳事。”

      穆斯此刻抬首望向她,两人眸光勃然相对,仿若波澜起伏,暗涛汹涌。昭节忽笑道:“可倘或提起孝道,妾亦惭愧,不及穆娘子能时时侍奉在您跟前,怪不得您疼她多些。”话毕,穆斯不甘落后,“妾是清闲,既不需侍奉圣驾,又不能与公主攀谈,所能做的仅此而已。”剩余的两人都觉得氛围诡异,昭节会这么锋芒毕露,穆斯竟也不甘示弱,定要演一出硬碰硬,在太后眼前打擂台?昭节轻拂腕上的琥珀蜜蜡珠,“那日偶然邂逅,才多说了几句话。娘子竟十分清楚我的事,实在让我感怀。随意走动起来,说不准就碰到了谁。时常等在闺中,那自是没了机遇。穆才人觉得可有道理?”

      太后忽打断,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瞧着都让人噤若寒蝉。“人若歇不好,真是难免心浮气躁。孤无法安眠的时候,就是让医官拟了副方子,后制成熏香,爇起就可得寐。你既得陛下爱重,就更该谨言慎行。若真不适,就该传了医官瞧。凡事藏着掖着,最终食了恶果,可怪不得旁人。事既过去,陛下亦惩戒过了,就不要再追究了。”起初就是她维护穆氏,如今穆氏心藏奸邪,却实有人依靠,断不能轻举妄动。她的恨意已然愈发显著了,是为了冬蝉,那害死她骨肉的真凶。“三日后孤想在禁庭办场家宴,请命妇带着待字闺中的姑娘们来走动。便算是让世家子弟同姑娘们相看一遭了。既姚充仪身子欠奉,便交给庄才人来置办罢。总归你从前做惯了,也得心应手些。”

      昭节维持着恰好的笑意,像是人前的客套,“是。妾会听从您的教导,好生歇息。也盼望着这场家宴办的热闹。”晨省不欢而散,今上茶歇时听闻了此事,却有些存疑。昭节的性情并不会和谁起龃龉,难道是穆氏又要做什么?这么想来,一时又很忧虑,面前的谏官正激烈的谏着不能使得公主与驸马和离的事,见他直了眼,便渐停下来,试探性问:“臣斗胆,可是圣躬不虞?”今上摆手,示意并非不适,继而又同他们讲:“爹爹当初不曾看清赵氏,才将公主许配,已是铸成大错。若朕尚不能挽回过失,那就是国朝当真失了这份威严!卿等说的朕都明白。朕会亲往太庙向皇父告罪,求得皇父谅解,但赵氏必须与隋国长公主和离。”

      他认定的事不会更改,曾被打死的谏官就是前车之鉴。此事暂被搁置,虽每日都有不少谏官冒着丢掉性命的重险提起,然他尚算温和,听过就驳掉,不留情面,却也不会惩治。于是他断了午歇,在午膳后匆忙赶至披芳殿,一去就摒退众人。见她神色倦怠的独自躺着,还以为太后怎么为难她了,触她肩头却将她吓一跳,“这时候六哥怎么来了?”他撑扶起她,“今晨的事我听闻了。”

      她支应一声,又兀自蹙了眉头,“不会是专程来申斥的罢?”他敲在她额上,“胡想些甚么!我是怕你受了委屈。不过你跟穆氏怎么回事?她私下寻你了?”昭节朝后一仰,他没让她靠上软垫,倒是亲自来揽她,“我不知我近日怎么回事。她原因冬蝉那事嫉恨我,我亦不得不提防。可她如今背靠寿康,引得殿下亦觉得我……昔日殿下亦是体谅我的,如今却生分的不得了,此间不会少她的进言。为了血淋淋的性命,她再不会同我和睦了。我亦不可能对她抱有任何歉疚。”今上疑惑了,“下令赐死的是我,你是受害者,跟她有什么干系?”

      昭节失笑,只觉得真是各想各的,难怪夫妻总吵嘴呢,“不是这样想。小产的确为冬蝉所谋害,你亦是为我才赐死了她,因此这笔账原该算在我头上。自幼追随的内人情分深厚,有些比亲姊妹还要亲密,我与阑秋如此,她定亦看重冬蝉。如今她无端弃世,她是要寻仇。可我每次只要想到此事,总觉得冬蝉死有余辜,又念起那仅有两月之缘的骨肉,心底里燃起愤懑,今日说话遂少了些慎重。”

      今上尤是疑惑,“你都能将阑秋送出去,她的下人办错了差事,为何……”他踌躇再三,听她深叹,“生死不能相通。我不想时时去揣测旁人的心,驾驭人太难了。阑秋嫉恶如仇,口无遮拦,迟早会犯下大错。我惧怕等到那一日,我要眼睁睁看着她……”今上攥起她的手,“竟牵扯起这么多事。是她心胸狭隘,早知今日,当初便不该恕她一命。你这龃龉起的没错,对嫉恨自己的恶人能宽和的,那并不是凡人,而是神仙真人了。”

      他复陪了她一个午歇,又问:“这就罢了。那为何内人道你神色倦怠?”她半阖着眼,抱住他的臂膀,“累。”他莞尔笑开,温和的替她揉着,“怎么不传御医来?若嫌繁琐叫医女来也好?”她叹口气,像是真有些哀愁,“禁庭对妾的非议够多了,妾不愿给您多桩事。不是什么大事,歇歇就好了。”他摩挲上她的脸颊,想这些难免是耗损心力,可他到底不能驾驭尽数内人,有些事尚需她自己承办。

      他示意恭送的内人噤声,又回紫宸殿议事去了。将近晚膳她才醒转,云蘅问是否传膳,她却忽说:“将那一对流苏簪寻出来。”两个掌事奉命去寻,后将妆匣翻了个遍,又将今上恩赏的都一并查过,她入禁庭带的物件不超十件,东西原很快就能搜找清楚,怎么会寻不着……

      到最终,两人齐齐拜倒,面面相觑后再拜,尚是朱琐哭道:“娘子,那流苏簪没有了…… ”她抬眸,话里不余疑窦,“没有了?什么意思?”云蘅膝行向前,解释清楚这番话,“恐怕是被内人盗取了。”她阖眸,手攥成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比今上更想清楚。这时候失窃,有清晨的口角,她动辄不能大肆搜寻。那流苏簪非同一般,是今上开私库,拿最好的汉白玉砌造的。司宝斋中的施师傅手艺高超,这流苏簪举世无双,不可能再得一模一样的。这么要紧的东西竟会失窃?她那匣子是上过锁的,现今没有钥匙,连匣子一并偷了去。这披芳殿的内人自她小月就是从御前抽调的,两个掌事也是今上亲指的,可真是稀奇了。

      须臾后,昭节挥手摒退两人,“下去。”朱琐还想请罪,却被云蘅攥住左臂,见她摇头亦不曾多言。会是穆斯?没有道理。她并不会出此下策。会是她殿中内人?既是从御前调来,那便是他的心腹,个个清正,当不会行偷盗之事。那是谁呢?她与葛、潘素无瓜葛,几人井水不犯河水,原不会起这样的歹心。只怕再这样推敲下去,这簪子就丢的更蹊跷了。

      于是今上来的时候亦见她倚窗,环膝而坐。殿中泰半蜡烛都熄去了,唯独留着她身旁的两个,明灭依稀,更显得她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他的昭节原不该这样落寞。他踱过去,连这跫音也没能让她侧首去瞧,直到他凑近,轻声唤道:“昭节?”她遽然转首,眼神中的震惊未脱,见他就转坐为跪,“妾要请罪。”他急忙来搀,最终也俯下身来,“什么事,说罢。”她的口气像是耸人听闻的事,“流苏簪遗失了。”他讶异,“什么?”遂将她扶起,双臂紧紧环着她,知她对那簪子珍爱非常,刚打制来的时候日日瞧,碰都不舍得碰,为此特地新打了把锁,就是用来封匣子的。“什么时候发觉的?”她仔细回想,“我今早走时还瞧见那匣子了。原是再爱不过的,也从不搁在明处,都是放在妆奁屉子里。今晚竟没有了。我虽喜欢,到底不能日日随身携带,今日便只去过寿康晨省。可披芳的人都是御前调来的。”

      他明白她并不怀疑他,他亦不可能盗这簪子。买通嫔御的下人并没有多大错,可若在御前搁了眼睛,那就是判死也不为过。“六哥,倘或有人要谋害你,就在披芳殿,我却没察觉。那?”今上揽紧了她,她浑身都在打颤,只觉得眼睛在暗处,自己的举动、他的行止都被收入囊中。良久,今上缓缓松开她,攥紧她的手,唤来掌事,“今日充仪去晨省时,是谁留下守殿?”她二人自是跟从,方才也想戴罪立功,这些早就问清了,是云蘅先回答:“有内侍守殿,内人亦都在。其间唯有两个内人入内撤换香炉,一个搁下就出了殿,另一个说是瞧着床褥未整齐,要再理理,后也出来了。方才去寻,黄氏不在房内。相熟的内人说她推说犯了胃疾,下晌拿了穆娘子的挂牌出宫了。”

      又是穆斯,每件事都有她的痕迹,就像是终究要撕扯开,这宿命逃脱不得。今上直接牵了昭节出殿,她却挽住他的左臂,“太晚了。”

      他顿住,许久没有张口。有些事似乎无需证据,心中蠢蠢欲动的猜测或许就是答案。穆斯对她的敌意,她对穆斯的厌憎,原都有缘由。她摇了摇头,他最终还是随她入了寝殿,只告诉皇城司的刘都知一句话,“定寻得此人。”

      就像是那突如其来的梦,她相信很多事冥冥自有注定。她无通天的本事,不能未卜先知。那或许只是她的警示,可手谈的结局,从不只由两颗棋子决定。

      翌日,她为他系绅时他忽将她拥住。她先是沉默,回环住他。复过须臾,她才张口。言简意赅,“放心。”他渐恢复如常,这更衣期间一直在凝视着她。

      直到他该离开了,仍觉得瞧不够,温热的气息扑面而至,却时弱时强,就像是他特意中的破绽。她目送他起與,又站了许久才去挽髻。早膳过后少顷,内人局促禀报道:“娘子,广明殿穆才人来了。”她未等通报,就已行到身前,“姚娘子妆安。”这尚不能算是礼数,她甚至连屈膝都免了,只剩孤零零的一句吉词。她却不计较,当着满殿内人的面问:“无事不登三宝殿。才人何事?”穆斯示意内人将东西呈给她,“你我各自分管三署,然充仪为尊,这账簿应该先给您过目。”她碰也不碰,神色如常,“你方才提了是分管,那就是互不干涉。你既没有问过我的事,我亦不会瞧这些。”

      穆斯却失笑,“您何必这么谨慎呢?难道是怕这里头有什么邪祟,侵了您的玉体么?”两厢僵持,昭节忽问:“昨儿可有披芳殿的内人去寻才人?”穆斯先瞧掌事,见她点了头才说:“那就是有了。您身子不好,管不得内事儿。妾得殿下信重,仍要处置庶务,实在是忙得很。每日都有内人拿了玉牌出宫去,只要理由符合规制,妾就会照常放行。难道就因为是您的人,妾还特地留下她多询问两句缘由不成?”掌事亦一礼后添道:“昨儿有位黄氏来谒,奴见她脸色惨白,说是突发了心悸,又梦见家里出了大事,实在放心不下,定要亲自出去瞧瞧。陛下宽厚,我们娘子亦体谅,就放她出去探亲了。要真有什么,也能见得最后一面不是?”

      都是贵女,有些话也不需挑明。姚昭节望着她,许久后不迭点头,“真是宽宏大量,令我佩服。穆才人智量过人,复位亦只在早晚。”穆斯一笑,略略矮身,“那就借充仪吉言了。后日就是家宴,事宜繁琐,妾就先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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