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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落英飞絮冶游天1 ...

  •   崇晖二年三月初四,家人子入禁庭承教。是日绵绵细雨,淅淅沥沥,犹游人愁思缕缕。积年修缮了规矩,不必着统一宫裳,只不逾越规制,便可随意。女使们举着竹伞为姑娘们遮盖,到太仪院后第一日是各自入屋歇息,今岁家人子数目少,是经过层层筛除的,前后算下只十二人,是以辟出了宁静屋室。

      今上践阼整整一载了,国朝无坤极,他于潜邸时身侧唯独穆氏在侍,今乃充容,主宰宫事。其余便是两才人,乃外臣所赠,受礼聘入宫。庶民置喙,以其有隐疾,是以忌敦伦。坊间传言,今上尚是籍籍无名的皇子时,曾心属姚家二姑娘,六礼行四,已谈婚论嫁。可遽然姚姑娘便攀上废太子,要入东宫为良娣。天地易主,太子因谋逆诸事遭废黜,先帝病重,将社稷托付给今上便撒手人寰。

      真是令人唏嘘,倘或这姚姑娘能未卜先知,大概今便是坤极了罢!

      紫宸殿。庄充容在庭前踱步半晌,才见今上御與。她屈膝到底,今上见她尚有两分客套笑意,“充容何事?起来说罢。”穆斯由内人搀扶起身,“家人子已入禁庭。簪桃在即,名册您尚未瞧过。”他似毫不在意,“今日事忙,怕挪不出时辰。倘或朕不能亲临,便由充容代劳罢。擢些稳重、不会生事,脾性宁静、愿安分守己的就是。”

      她沉默了一刻,倏忽道:“那家人们敬送的礼可也一并免却?太后殿下时常教诲,说子嗣事关社稷,您不能……”他忽地截断,“好了。照常办,这些小事你自己掂量。”穆斯施礼恭送,见他身影消逝不见,才嘱咐内人,“承教时日削减了,唯有十五日。她们制礼也需尽快,你现下便去禀陛下的意。”冬蝉即道:“娘子。迟些不妨事的。陛下不管庶务,迟些她们慌起来,就不会有……”穆斯斥道:“放肆。为国朝甄选嫔御岂能有差?快去。”

      姑娘们在晚膳后听了圣谕,四下商榷着。按说家人子中最出挑的、门第最高的当属桓恩公的侄女,今延成县主崔氏。听过谕令,复施礼回去思索。阑秋攥住自家贵女的袖口,嗫嚅再三,“姑娘,您要敬赠甚么?”她喟然长叹,“我本不该来。无论赠什么,他都不能合意。”

      夜里,穆斯几次三番起身复静卧,直到最终冬蝉询问:“娘子怎么了?”她怏怏不乐,若喜若悲,“姚家姑娘入禁庭了,陛下为何还不高兴?”冬蝉诧异,“那都是坊间的流言蜚语,您可不能信!倘或真那般,这姚家姑娘品性不端,也不该侍奉御驾,该早早遣出去!”穆斯摇摇头,并不置信,“冬蝉。谨言慎行的道理你该懂了。现下不是家里,我起初能跟着殿下,是他的恩赐。切毋凭着几分恩情跋扈,我是这般,你亦不能动辄起口角。”冬蝉颇是委屈的垂首,当做记得了。

      十三日后,尚制署按例收取献礼以供御览。十一份礼品齐备,唯独一份是缺。“您的礼呢?”她静默片刻,阑秋遽然以黑漆盘端出来,“尚服,姑娘方才走得急,怕摔了,奴替她拿着呢!”她难掩震惊,尚制再三打量她,倏忽率内人们走了。

      午膳后,他行惯例,瞧过姑娘们奉来的亲制礼品。果都是常的针黹女红,香囊扇坠之类。到第八时他将画轴展开,见丹青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尚制禀上:“这是林家四姑娘所绘制。”然而行人帽上有两处瑕疵,他是尽善尽美之人,随手就撂下了。直到最后的漆盘放在案上,内人揭开来,是一条绘着岁寒三友的腰带,用的是高超蜀绣,针脚精细。她们静立在远,自然窥不见他颤抖着手,拿起来,搁下去,又拿起搁下,往复五次。尚制要禀,却被御前都知徐伶制止。

      他提步出了紫宸,一路疾趋。内侍等不及清道,只振臂高呼“御驾在此”,宫娥们立刻下拜,想偷窥今上模样的也不敢擅动。他穿行宫道,到太仪院前时女官们纷纭迎候在前,为首的历任两朝,并不惊慌,“恭请圣安。”他猛然遏制住步履,后退了两步。“明日就是簪桃吉日,奴等恭请御驾荣返。”姑娘们此刻在听御幸的规制,又听闻御驾亲临,岂不新鲜!他顾首便改道到广明殿去,穆斯急忙赶出迎他,“陛下。这是怎么了?可是妾办错了差事?”他难辨喜怒,“名册。”她跟随入殿,半晌才将名册呈给他瞧。

      第二行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姚家序齿第二女奉谕依制入禁庭充选。他质疑道:“谁的谕?谁下的谕!谁让她入了禁庭的?你怎么办的差事!”穆斯惊慌失措,不知他缘何愠怒,“请陛下赐教,妾有罪,但着实不知是何事啊!”他复转身出了广明殿,熏风温睦,固能让游人沉醉,却只能添上不能了却的烦恼。

      翌日。因是簪桃节,姑娘们早早起身妆扮。她辗转难眠,由得阑秋为她填补了一个时辰,才得以出门。因坊间流言蜚语,她多受非议。此时此刻,剩余的姑娘亦看她很不顺眼。教授女官说,今日簪桃节的处所更为曲水流觞,是今上钦定。十二人孤孤单单的行在宫道上,内人们避让一侧,既欣羡又觉得前途未卜。集英殿前,贵女们静立整饬衣裳,不过两盏茶提调尚宫即引其入殿,横行站定。

      他于内眷无意,大抵不会亲临,这番话她听得数次,只期盼是真的。穆斯与杨太后坐于下首,均在打量数个贵女。只“御驾到”,众人齐齐拜谒。因不事繁文缛节,姑娘们今施叉手礼,并不需跪。他并未停歇,径直在宝座上落座,才传“免”。又不迭起身,各有绰约所在。内侍案上便是一枝新桃,灼灼其华,寓意宜室宜家,早得皇嗣。凭惯例,应先由嫔御引荐,穆斯久在静默,才想添话却见他提步下丹墀,已似想定。

      众人都以第一簪桃定是县主的,毕竟他要看佛面身世。却不想他停脚在最边,她垂首低眉,仅能窥见他玄色的长裾与履上繁复的纹路,“抬首。”心在剧烈的震动,处于对圣谕的敬重,她抬起首来,却仍旧垂眸。三载不见,螓首蛾眉,明眸皓齿,无一是缺。亭亭玉立的处子,宁静的立在他的身前。“你是自愿前来?”身旁的贵女蓦地震惊,她不等须臾,径直答道:“是。”他半是晃首,像是难以置信,又好似不得不在人前留出情面,“好。朕成全你。”说罢他拨下第一朵芳菲,簪在她鬓上。她阖眸,依例屈膝,“谢陛下垂爱。”

      其余的意料之中,只原本要留六个,最终眷顾各方,只留得三个。林氏、县主与姚氏。他的目光滞留在她身上了,怎么也拿不下来。剩余的九人凄寒落寞,感慨无祚。离开时难舍难分,想多停留又经不住内人不断催促。

      穆斯按旧例去定嫔御品阶,诚惶诚恐的下拜,他今日口气温和,“免礼罢。前些日朕念起旧事,并无斥责之意。”穆斯将拟定的拿给他瞧,宫册上录着:周氏册美人,赐居柏梁殿。林氏册才人,随居广明殿。姚氏册清河郡君,随居披芳殿。她左右踌躇,终是解释道:“这是太后殿下的钧命,若您不合意,可再修改。”今上搁下劄本,“朕并无不合意之处。”穆斯试探问:“郡君、县君一类乃内人赐封,属豫备嫔御。殿下说今后姚娘子进幸有了身孕,您可在进封上施恩。”他抬眸,穆斯悻悻垂下眼,亦并不告罪。

      晚膳后,劄子瞧无可瞧,无人请求赐对。他拿了《战国策》,想要研读却几次走神。司寝局的都知毕恭毕敬的入内问:“陛下今夜可要召哪位娘子?”本以他照常说独寝就全了差事,谁料他似早就想定,“清河郡君。”司寝局吴善下拜禀奏,“启禀陛下,姚娘子今日身欠奉,已特地遣人来报过了。”今上随即吩咐:“拿起居录来。”嫔御每月总归有不方便的时候,这都会预先记下。

      他提步出了紫宸,内侍在前掌灯引路,却不知他究竟要往哪殿去。披芳距紫宸并不远,只因出过几个遭了废黜的嫔御,因此无人愿居。他入门时免了通传,听里头谈的火热,“那姑娘什么时候制一个纸鸢,恰逢微风,咱们大可去放纸鸢顽儿呀!”话音骤止,阑秋就势俯跪下身,姚昭节起身,方要叉手施礼,手腕却被他攥住了,“你身欠奉?是哪里不适?”这是避人之事,前后站着内人、内侍,她一时张不得口。

      阑秋才想替她禀,今上便已将她打横抱起往内室走,“不是自愿前来充嫔御之选的?朕既成全你,你岂可不在枕席事上竭力尽心?”说罢就要去解她的外襦,她极力挣扎,方才的敬重端庄一概失掉了,“陛下!今日真不行!我……”外裳褪下去了,他极有耐性,纵使平日不曾瞧过女子的衣裳,又去解她的中衣系带。她双手攀住他一臂,话是断断续续的,“我今日身上不洁净,当真服侍不得!”他骤然停手,“朕看过起居录,你这是欺君罔上。”她揽着小腹,他才看清她额上起了一层薄汗,“我身子弱,信期不准。不曾欺瞒您,若陛下仍旧怀疑,可遣医女查验。”他彻底将她松开了,她跪坐在茶榻上,脸色煞白。他将衣裳掷给她,便疾步出了殿门。

      她揽紧了褪下的外裳,怏怏哭起来。等圣驾离去,阑秋才得以入内,将她搂住,“姑娘!这是怎么回事?您尚在信期,陛下他……”她阖眸,不准她道尽,“无事。你出去罢。”

      这一夜,直到无泪可落她才罢休。翌日要去寿康殿拜谒太后,嫔御们早早去等候。她不想入了禁庭便动辄请传太医,落得个不良名声,因此一直忍耐着,断断续续的痛了一夜。

      初次谒见太后要行稽首大礼,礼数得免后太后复问:“清河郡君何在?”她又提裙上前,再次下拜:“姚氏恭请殿下金安。”这位只差毫厘的准儿媳一如既往的礼数周全,却只让她唏嘘。最了解他们二人旧事的莫过于她这生身母亲,她知晓今上的脾性,他绝不可能放下昔年事。因此她下谕命姚氏依制参选,便是也不觉得这会是段孽缘。

      她温和的免去礼数,又让身侧的尚宫搀她起身,似乎与想象中的模样别无二致,只是脸色很不好。“姚娘子可是身子欠妥?”话毕就听周娘子嗤笑道:“您说得正是!昨儿陛下去探望,也是怒气满怀的出来,就不知郡君到底生的甚么病,自己病也就罢了,还要惹得圣怒,这可就是一桩罪过了!”

      她闻言只得再拜,“是妾的错失,请殿下责罚。”太后见着她这弱不禁风,孱弱不已的模样,便只能说:“郡君好生歇养罢。近日陛下事多,难免烦躁,哪里是因你动怒?”

      又是几句闲话家常,太后推说乏累,要嫔御们各自回殿去。昭节位在最末,走时也最后离去。在殿门前见御驾亲临,其余人均摩拳擦掌,唯她退在最不显眼处。他却瞧见了,且只能瞧见她。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他只凝视了她须臾,便入殿去晨省了。太后吩咐人端来酥酪,笑对他说:“见过她了?”今上不假思索,噙笑反问道:“您说的是谁?”太后亦不戳破,“陛下聪敏,定然知晓。郡君太委屈她,等她得了御幸,你再好好给她进封。这个人情就算我卖给您了。”今上却不领情,“怎么委屈?姚家主事难堪重任,现今只得虚职。她能入禁庭,已是您的恩典了。可是她同您说的么?”太后莞尔笑道:“是我擅作主张了。她不曾同我提过,今日谒见亦礼数严谨。我瞧她很好,本分懂事,今后侍奉你也会尽心。”今上却哂道:“是吗?阿娘这样信她,儿却不敢再信她了。畴昔那样好的情分,她说不要就丢掉了,宁肯给三哥做良娣也不愿做我的妻室,我瞧着您的金面容她进禁庭,已是恩幸。至于其他的,她便是想也不要想!”

      太后只含笑听毕,“既陛下这样厌憎她,我瞧着不必让她在禁庭了,不如遣出宫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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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落英飞絮冶游天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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