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慰长风》玄之

30、第三十章

　　终于要高考了。早上出门下起了雨，贞母和小弟送贞远寒去考场。年年如此，好像上天也怜惜学子们寒窗苦读，总要下点雨儿表示表示，凉快些也好静下心来答题。车喇叭声脆生生地划破耳膜，世界乱哄哄地，慌乱却有序。考场门口拉了警戒线，停着救护车和警车，还摆放着一排排各大企业赞助的矿泉水。
　　“好好考，不要急躁，不求超常发挥，能正常发挥就不错了。考完我们来接你。”贞母总算收起往日的脾性，说了些耐听的话。
　　“好了妈，知道了。你回去吧。”
　　“姐姐加油，你是最好的！”小孩子笑容甜蜜，睁着大眼睛真诚地望着她。
　　贞远寒只是朝他嗯了一声，微不可闻，眼眸淡淡地从小男孩脸上迅速扫了一眼，随后就转头往校门口走去。排队的人很多，队很长，安检很仔细，也很慢。她站在后面，好几分钟才往前挪了几步。她不经意地往四周看了看，转头看见母亲拉着小孩子，还在原地站着。她迅速回过头来。
　　云芷父母开车送她去考场，一路上叮嘱许多。
　　“妈，我都知道了。你已经说了好多遍了。”云芷有些不耐烦，便看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流。上次之后，云芷总是有意地避开与母亲谈论的话题。
　　“你不要光嘴上记得，心里要记得。字写整齐，不要急，题目看仔细，多动脑子不要慌乱，想清楚了再答题，不然卷面不整齐要扣分，这些地方失分太不值了。考场应该会有穿堂风，把你的衣服拉链拉着，不要着凉，不然感冒状态不好影响考试。”云母不顾她是否听，只是一直交代着。
　　云芷顺着她的话一直重复：“知道了，知道了。”
　　下车后，云芷涌进考生的队伍里，她路过一对衣着陈旧的老头和中年夫妇，他们对着要进考场的小姑娘断断续续说着。
　　“丫头，不管结果咋样，你就心态放好考就是了，爸妈相信你就是最棒的。等你考完，咱就回家杀鸡好好庆祝一下，这几年你一个人在城里上学，爸妈都不在身边照顾你，可太辛苦了，总算是要熬出头了。”女孩的母亲慈爱地将女儿的两边头发别到耳后。
　　“我家囡囡最乖了，是咱们村最争气的娃娃，等你上大学，咱们一家子都去你上学的地方租个房住，让你爸妈在那里找个活，咱们家就能团聚啦。”女孩爷爷慈爱地拍拍她的肩膀。
　　“好了好了，不说了，快进去吧，你安心考试，我们三就在考场门口陪着你。”她父亲说完，就推着女孩的手臂往前，自己一手扶着爷爷，一手拉着妻子。
　　云芷停留了许久，看着他们一家四口，壮实的男子皮肤黝黑，手上的老茧清晰可见，脸上还有经年的疤，可却一点儿也不叫人害怕，慈眉善目，温文尔雅。那妇女也被晒的皮肤暗黄，瘦骨嶙峋，笑起来脸上的皮都挤成了一层一层的褶皱，却一点儿也不丑陋，看着女儿的眼睛里亮晶晶的。老头儿头发花白，嘴里的牙只剩寥寥几颗可见，由于开心，一直不断说着话，放声爽朗地笑着。
　　云芷看着他们，低头看了看身上被母亲洗的干干净净熨烫地不见折痕的衣服，一种莫名的羞耻涌上心头。他们那种笑容，她从没在自己父母脸上见到过，那种对话，那种欢声笑语，她从没在自己家里听见过，而从小偏爱她的爷爷，也早就过世了。这应该，就是小时候自己幻想的一家人一起生活的样子吧。
　　高考两日都是时晴时阴的，一会是骄阳，一会是暴雨，和人的心情一样，遇上不会做的题目，总是抓耳挠腮抓心挠肝似的。终于到了最后一门英语科目，这两个小时过去，这群无知无畏的少年就彻底解放了。
　　高考结束的铃声响起，清脆地划过每个人的心头，悦耳动听。那些学霸们题做完就按耐不住想要飞奔出去的心。大门缓缓打开，一群学生飞奔而来，他们张开双臂，头发和衣襟被风吹的向后飘荡，就像是关在笼里的鸟儿在释放的那一刻扑棱着翅膀一股脑地四处乱舞。
　　云芷一出来，校门口的红伞下就钻出一个志愿者递给她一瓶水。他们将水分发给出考场的学子们，到处都是连连谢声。世界上唯有高考，是所有人共同努力，只为了你的前途让路。
　　云芷父母看着女儿出来了，急忙迎上去。
　　“考的怎么样？题目难吗？你会不会做？觉得考重点大学有没有把握？”
　　一连串的盘问，云芷的心情立刻低落下来。
　　“还好吧，有的会有的不会。”
　　“还是你平时不好好学，人家好学生，自然都会的，会了不难，难了不会。”
　　“妈，我考试很累了，不想说这些。”
　　“我和你爸请假陪了你整整两天呢，你姐在国外一直担心你，时时问我情况，我们大家都在为你操心担忧，你就是这个态度吗？”
　　“我什么态度了？好，对不起妈，行了吧，现在回家吧，我想好好睡一觉。”云芷真的很无奈。早上的理综她确实很多都不会，下午的英语也一般，虽然心情有因为考试而影响，但听到母亲这样的责怪还是有些伤心。
　　“好了好了，都别说了，回家吧，好好休息休息。”云芷父亲对着两人说。
　　他们三人正在往停车场走着，还未到，一声巨大的“砰”就炸开在身后。四周人瞬时涌上来，有惊呼尖叫声，有忙着拨打急救电话的声音。云芷转身，看见地上满是狼藉，一个妇女倒在血泊里，血肉模糊，男人跪在一侧，浑身发抖，慌乱不安，女孩哭着喊着妈妈，梨花带雨，令人心碎，旁边的老人看着这变故，一时心急晕了过去。云芷一眼就看到，是入考场时见到的那一家人。他们当时是那样欣喜，对未来充满着无限的憧憬，而现在，女人被路过的大卡车压了过去，一只胳膊都断在路边了。一个家庭，就这样瞬间分崩离析。场面血腥而残忍，有帮忙的路人，也有不忍回看的人一脸惋惜地快步离去。
　　“真的是造化弄人，太残忍了，咱们赶紧回去吧。”云芷母亲推了推她的身子，看她不动，以为是被吓到了，连忙拉着她的胳膊，转身走去。
　　云芷的呼吸都快要停滞了。她第一次看着这样鲜活的生命瞬间消失掉，她第一次感觉，人的死亡就和夏天的蚊子被一巴掌拍死一样简单。她的脑海里全是考试前那一家人开心的样子，他们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笑脸仿佛就在眼前。她的腿软下来了，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父亲赶紧扶住了她坐到车里。
　　云芷睡了很久，做了一场大梦。梦里，竟然看到了周允谦，他笑着对她说：“小云朵，我喜欢你。小云朵，我走了。”他还是一脸笑意，如沐春风，和煦温暖。
　　第二日，贞远寒来找云芷玩，这一次征求母亲的意见，她终于同意了，只是依旧叮嘱了许久。
　　“贞贞，你考的怎么样？”
　　“我八成是没戏，我都不会写。你呢？”
　　“我也不太会。反正已经考完了，就不想了。”
　　“对了，阿芷，你听说没有，高考完哪个考点外面路过的一辆车撞死了一个人。听说是考生的妈妈，本来考完要解放了高高兴兴的，谁知道出了这事，那家人天都要塌了吧，太可怜了。”
　　“是我考试那个学校。而且，我亲眼见到了。”云芷带着哭腔，继续说：“你不知道他们一家人多幸福，他们还计划着一起去她女儿上大学的城市生活。他们一家人的有爱相处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可是她妈当场就没了。”
　　“听说还是生活比较穷苦的一家人，夫妇俩外出打工经常不在家，女孩就和爷爷相依为命呢，一家人聚少离多，我看新闻说，她爷爷好像因为她妈妈出了事，急火攻心晕倒了，在医院里救了两天后也去世了。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偏缠苦难人啊。”贞远寒也难过起来，她回想记忆里发生的事情，人世间真的处处夹杂着悲欢离合，人人都有不可避免的喜与悲。
　　这件事轰动了整个城市，在这个本应该燥热的六月，竟然代替高考这件大事，给每个人心里凝了一层霜，添了几分恶寒。
　　“贞贞，周允谦怎么样了？你们去看他了吧，我想去看看他。”
　　“阿芷，他走了。”贞远寒看着云芷，她漂亮的大眼睛红红的，慢慢地有一片汪洋汇起来。霎时间，贞远寒的手背上承接着几颗泪珠，凉凉地，却带着该有的温度。
　　“怎么会呢？”云芷不可置信。
　　“阿芷，你别太难过，他走了或许是好的，卓煜璟爸爸说，他已经受了很多罪了。”
　　“都是我的错，我都没能见他最后一面。贞贞，我真的不配和他做朋友，更不配被他喜欢。”
　　“不是你的错，他喜欢你，他是开心的。你看重他，他就值得。”
　　“贞贞，我想去看看他。”
　　“好。”
　　墓园里芳草萋萋，燕鸣莺啼，真是一个好地方。这里安安静静的，没有城中的喧嚣，想是也能安眠吧。
　　终于走到周允谦墓前了，遗像上的少年微笑着，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他的模样静好，融在这样一片鸟语花香的静好岁月里。
　　“对不起，周允谦，我来晚了。”云芷看着他的笑脸，喃喃地说。贞远寒看着她泪如雨下，也酸红了眼，悄悄走开，将空间留出来。路过的风吹乱了云芷的发丝，带走了她面颊上的泪痕，许是周允谦知道她来了，见不得她难过。
　　那些看似被辜负的真心，看似无所得的付出，不论以何种方式，总能得到回音。离去或留存，都不过是须臾之间，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离去时不只是烟消云散，而是留下些什么东西，哪怕只在一个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