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别吟》乐蝉

3、留别吟 第二话

　　高胜白言：常有是非对错，怎知恩怨分明。借了噱头，起了情绪的活物死物。

　　四到五月不愧是花开的高潮期，翡落城的牡丹亦是玉笑珠香，人间富贵。不过安无踪不喜牡丹，用她的话说，牡丹花虽荣味却苦寒，好比一个人外表光鲜内里苦，何必委屈自己呢？玉明珠懒得理会安无踪的胡说八道，一心只想赶路。翡落城这几日甚是热闹，来参会的人已经到得七七八八，且天姥会期间，为了保护各世家子弟的安全，防止意外发生，安排巡查的人数和次数均会有所增加。

　　翡落城由一对兄妹掌管，哥哥高彼，字奴之，使双刀，号“摘星”。此人脾气急躁，但执行力极强，城中大小事务他都会亲自过问，且尽职尽责，毫不徇私，故偶有不耐烦，下人们并不抱怨，只是识趣避开。妹妹高胜白，字缈，擅易容之术，使“枉眉”，纤细灵巧，顾盼神飞，知晓世故，洞察人心，平时极少出现在众人面前，但下人们都对她极其恭敬。兄妹二人将翡落城打理得井井有条，在世家之中名望颇高。

　　终于到了天姥会的日子，“曜堂”庄严肃穆，两位城主正襟危坐，一切皆已准备妥当，各家子弟鱼贯而入，行拜礼，入席，不紊不乱。“巴陵安无踪”“鸣鼎玉明珠”“见过两位城主！”双城主点头示意，两人便找了自己的位置坐等开席。这期间好不无聊，安无踪忍得甚是辛苦，看见右前方坐着一位模样俊朗的青衣公子，便开始小声打趣调侃玉明珠，“云锦的柳如织看起来温柔大度，和你定是绝配”，玉明珠不出意外毫不客气地瞪了她一眼。“鸿庐闻人达”，安无踪闻音寻人，只见一位俊俏小生，面如凝脂，眼如点漆，眉梢自带笑意，比女人还要精致三分。这公子话音刚落，安无踪就听到后方一阵小小的骚动，“闻人公子”“又可以见到闻人公子了”……这位公子似乎对这些骚动早已习以为常，面色无异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什么了不起的”“比女人还妖”“你试过？”“要不你去试试”“哈哈哈”……这些污秽的调笑听得安无踪心中一阵火烧，一看当事者倒是镇定自若，不为所动。“鸿庐原不是什么大地方，所以这些人才敢如此肆无忌惮”，玉明珠小声道。“闻人公子去年就在冠玉册上排第三”，那些窃窃私语的女子意犹未尽，“什么冠玉册，我怎么不知道？”“每次天姥会结束后，天子革序都会出一本冠玉册，给各位参会的公子评分，包括相貌啊，学识啊，才艺啊，还有一本翩翩册……”安无踪哪里听说过这些，耳朵都竖直了，恨不得凑拢了听。

　　参会的人终于都入了席，高彼和高胜白同举酒杯宣布开席，天姥会算是正式拉开了序幕。两个小时的宴会结束后便是自由活动时间，城内各处设有不同的活动，以供参会的世家子弟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历年来最受欢迎的就是炼场和雅场，承办方会根据天子革序收集的信息不断更新和增加新的活动，比如今年就多了博古场，入场者可以扮成当今的名人剑士、古代的风流人物、神话里的各路神仙、小说里的狐妖鬼怪，据说保证客户满意。炼场打打杀杀，全是各种炫技，雅场倒是斯文场，不过诗词歌赋、繁文缛节，好不拘束，安无踪和玉明珠默契地选择了博古场。

　　“玉琼，你扮洛女怎么样？”安无踪看了看上面的标识，“今日已出10件，蛮受欢迎的嘛”，“那你呢？”“当然是李太白，去会清渌君”。两人换完装备，准备去街上晃晃，人来人往，果然热闹。“玉琼，你快看前面，那不是咱俩嘛”，安无踪指了指两个远去的背影，乐得合不拢嘴，“居然还有人扮咱俩”，玉明珠也笑得停不下来，两个人心情大好，在街上一通瞎逛。翡落城建设不同于巴陵渡和鸣鼎潭，条条街道交叉互通，一条街一种景象，让人很是新鲜。

　　逛得累了，两人便随便进了个茶馆稍作休息。“你既送了我，便是我的东西，我的东西自然任凭我处置，怎么现在反倒要让我赔了呢？”安无踪听着声音熟悉，循着声望过去，只见一位女子在一旁啼哭，男子则不为所动，只是不慌不忙地解释。女子的哭声吸引了不少人，那女子见有人观望，便一边哭一边说原由，原来她满心欢喜地拿来了祖传的玉坠送给男子，男子先是高兴收下，接着当着女子的面松开坠子，坠子摔成了两段，女子当然不依，硬要男子归还。“闻人公子戏耍人可真是好手段，让人忍不住拍手叫好”，安无踪道。这男子便是闻人达，只见他面不改色，朱唇欲起，在安无踪耳边小声道：“这不关你的事吧”。“闻人公子素来与人为善，定不想挑起事端”，没等安无踪说话，只见一人缓缓走进茶馆，只见此人身材高挑，腿长腰细，眼睛不大却十分有神，风姿潇洒，自有一番气势。“屈修掩，天子革序的人，看见她腰上的’莫失’了吗？”玉明珠小声道。闻人达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空气凝固了几秒，“看来这事得通知高二城主才能解决了？”，女子试探性地又说了一句，听到这闻人达的面色略有缓和，走过去拾起地上的碎玉，柔声对女子道：“我手滑，对不住了”，女子也不敢得寸进尺，接了碎玉快速离开了。“几位可真是古道热肠，闻某这点小事也要劳烦几位，实在是抱歉。来日方长，后会有期”，闻人达虽不甘心却也无奈，只得告辞。“两位切勿见怪”，屈修掩躬身道，无踪和玉明珠赶紧还了礼，“屈某巡查要紧，不便久留，告辞”，屈修掩转身正欲走，“多谢了！”，安无踪大声说道，只见屈修掩的背影挥了挥手算是回应。“天子革序的人还要巡城？”安无踪摸了摸下巴，表示不解，“他们只是协查，这几天要是出了事，天子革序也脱不了干系”，玉明珠望着屈修掩的背影说道，“不过这女子也是自找苦吃，本不该管”。安无踪无奈地撇了撇嘴，两人恐多生事端，打算趁早回去。

　　第二日一早，玉明珠就收到玉流洋的书信让她回鸣鼎潭，安无踪非常怀疑这是玉明珠的套路，这家伙真是没义气，每次都自己开溜，不过好歹留了一大包银子。安无踪多想也有这么一个通情达理、心有灵犀的爹，自家的安老头子就是一只古板的胖头鱼，正郁闷着，无踪突然瞥见前方闭目养神的屈修掩，真是冤家路窄，不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好巧啊，屈天使”。屈修掩正欲施礼，安无踪一把挽住，“别客气，叫我无踪就行了”。“屈莫失”，屈修掩回道。“这么得空出来？”安无踪总算逮着了个能说话的人。“比不得，只是忙里偷闲出来放放风，无踪小姐今年倒是活跃”，屈修掩仍闭目养神。无踪一听心中略有些尴尬，马上回道：“翡落城这么大，屈天使又那么忙，哪能次次都碰上面呢，不过——”，安无踪八卦的劲儿一下子上来了，“你们天子革序倒是有意思，给各家子弟打分排名，出什么冠玉册、翩翩册……”。屈修掩眉头一皱，“天子革序向来只收集有价值的情报，怎么会出这种东西？”。安无踪本来只是想打听打听排名，现在看来也无甚价值。“不过，听说无踪小姐去年面都没露就进了翩翩册前五……”，屈修掩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前五？安无踪分明听到心咚的一声在下沉，“哈哈，是吗？谁会在乎打这种野榜”。安无踪知天子革序是全国情报之所在，上至政要机密，下至个人私隐，无不备案收录在册。天子革序的弟子个个来去如风，通机巧、善隐蔽，近几年屈修掩倒是名声大噪，不过安无踪也只是听说，未曾见过真人。正说着笑，只见一位红衣少年径自朝她们走了过来，那少年剑眉星目，满脸意气，眼里透出一股超乎年纪的坚韧，“姐姐”，少年看了安无踪一眼，在屈修掩耳边低语了一阵，屈修掩点了点头，转身对安无踪道：“舍弟屈齐”，安无踪点头示意，少年回了礼便匆匆离去。无踪倒是听说过屈修掩有个弟弟，小屈修掩三岁，刚刚十五岁，字不器，背一把“捣锥”剑，是出了名的机关好手，屈修掩能在天子革序有今日的地位，她这个弟弟可是功劳不小。

　　“莫失可真是大忙人”，安无踪感叹，“不知什么时候有空，请莫失喝上一杯”。“随时”，屈修掩仍是闭着眼。“今晚如何？”安无踪想不如趁热打铁，更何况没了玉明珠，这漫漫宵夜还不知如何打发呢，得到了屈修掩的应允，两人约在酉时见面。

　　安无踪其实不太放心玉明珠，想着一边打发时间一边等消息。酉时已至，无踪如约去了提前说好的酒楼，地方是屈修掩挑选的，毕竟人家是干情报工作的。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酒一杯接着一杯下肚。不过这都是安无踪的个人感受，不一会儿无踪就觉得天旋地转，期间她好像还调戏了什么公子，至于说了些什么，完全不记得了，屈修掩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她劝回来。安无踪已经醉得人畜不分了，倒在桌上如同死尸一般，屈修掩不得不把她背回去。

　　夏夜里的风清凉醒人，安无踪被风一吹恢复了些意识，不过实在是不想动，莫失的背还挺舒服的嘛，安无踪心里窃喜。屈修掩可不舒服了，一步比一步迈得艰难，没想到安无踪看着瘦小，却一点儿也不轻，“屋上有贼”，屈修掩一把扔下背上的安无踪，扔得安无踪瞬间清醒，“安无踪，你先等着”，只见屈修掩一个健步蹿上墙，很快消失在茫茫的夜的囚笼中。安无踪拄着自己的“勿念”站了老半天，也不见屈修掩回来，“该不会就是想扔下我吧”，安无踪想了想，这屈修掩不至于这么小气吧。正在这时，无踪发现远处一人影正在往这边靠拢，移动速度极快，安无踪内心开始有些慌张，但一点儿力气也使不出来，等那人影近了安无踪才认出是白日里的屈不器，那少年道：“姐姐说无踪小姐酒醉，她有要事在身，所以让我来护送无踪小姐回去”，安无踪不由老脸一红，只得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接受，心里只道：早知道宁愿自己爬着回去，尽在小孩子面前丢脸。屈不器说话的时候就更像个小孩子了，安无踪气力不济只得让他一路半驮着。安无踪这个人平时好奇心就重，无意瞥到屈不器左手虎口处的红色标记，甚是鲜艳，又不好意思开口问，屈不器倒不怎么拘束，“这是忍冬草，是属于天子革序的花，我们都有这个标记”，“同样的位置吗？”“同一个位置”“什么时候有的？”“记不清了，反正很小就有了”。或是夜色太黑看不清，或是自己酒醉已迷糊，安无踪竟看到屈不器一脸明朗，明朗得安无踪差点忘了眼前这个人可是天子革序当前一等一的少年高手。

　　回来后安无踪怎么也睡不着，酒精的作用使她灵光乍泄，她想起这半个月来发生的事：家里无故来了盗贼只翻了自己的房间，却什么也没带走，那盗贼到底想找什么呢；倩倩楼里的摔下的假面男，他的人皮里为什么会被人下毒；还有突然被召回去的玉明珠，追贼迟迟未归的屈修掩，屈不器白天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呢；这些事情之间有什么联系呢？一件件，一桩桩，到底有多少事是自己不知道的呢，还有父亲……安无踪半梦半醒之间竟是一夜。

　　今日是天姥会的第三天，安无踪早早洗漱用完膳，便想去找屈修掩，却怎么也找不到，只得自己瞎走打发时间，遇上了云锦的柳如织，交谈了几句，果然觉得他温柔大方，彬彬有礼，柳家与玉家有些往来，不过柳家尚诗书礼乐，所以并无深交，柳如织有意精进剑道，所以格外爱惜自己的“朝露”。安无踪心中得意：倒是可以给玉琼成就一段好姻缘。不然就她那鼻孔朝天的样子，非得一辈子单到底，操碎心，操碎心啊，安无踪摇摇头，心满意足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