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栖》北面拾穗

1、俘虏

　　白草黄云，蔓草荒烟，浩瀚无垠的沙海中草木不生。一行人被绑在铁锁上蹒跚而前，砾石硌破他们的双脚，血水混着汗水渗入沙石间。

　　“走快点，走快点！”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带着几分威慑与警告意味。

　　她着一袭宽大的粗布袍子，手里攥着麻绳拧成的粗鞭，走在一群衣衫褴褛、身负重伤的战俘旁边。

　　“西芸，停下来歇一会儿吧，我瞧着他们都有些体力不支了。”与西芸一起看顾俘虏的还有另外一名女子，化名东清，她身姿柔弱，眉眼柔和，说话都是细细软软的调子。

　　“不行，离王城还有一定距离，这里不安全，要是在途中出了什么意外，我们两个都不用活命了。”说罢，西芸一挥鞭打在一个正欲偷懒的俘虏旁边的空地上，地上的沙土借着鞭子的力道扬起将一行人的身影隐在漫天尘埃中。

　　西芸与东清是蜀地锦蓉城的暗卫，锦蓉国地广人稀，尤其缺少男丁，为在当前四国鼎力的局面上谋求一丝生机，蜀地先是利用易守难攻的地形修建坚不可摧的护城墙，再是编织强大的暗卫网在他国搅弄风云。

　　西芸家境贫寒，家里永远吃不上新鲜的食物，时常家中五口人分食一碗要馊掉的粥，她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饭菜里的酸味，以及弟弟与年龄极度不符的小身板，为了自己与家人活命西芸于一次机缘加入暗卫组织，不说是食官俸禄荣华富贵，大抵是可以保证一家衣食无虞的。

　　酷暑寒冬，一日复一日的训练，让西芸原本白皙纤细的手指结上了厚厚的茧，几乎每天都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之时才能有朝喧弦管、暮列笙琶的繁华，而乱世之下国将不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个人的际遇与命运裹挟在时代的浪潮下，无法选择将是大多数时候的唯一选择。

　　“再过两日就可以抵达王城了，我们到前面那个山谷落脚吧。”西芸指向前面一处山谷，那边是一处极为隐蔽的地形，且易观察到周围的情况。

　　行至山谷，西芸示意俘虏们可以歇下了，她从包裹里取出一些干粮掰成八份，万分小心地将分好的干粮包在荷叶里，依次递给那八个俘虏。

　　“切，靠阴谋诡计有什么能耐？你们的东西我们不吃！”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俘虏将西芸递来的玉米饼扔在地上，不屑地别过头去。

　　“别在这假惺惺了，你们的兵力不及我们大虞国的一成，若不是使了些阴诡手段，你们必败无疑。”又一个俘虏叫嚷起来，他挥舞着那双被铁锁禁锢到血肉模糊的双臂。

　　“你们有没有良心啊，芸妹妹把她所有的干粮都分给你们了。”东清不满地瞪向这一群蠢蠢欲动的俘虏，全然不见平常温软的语气。

　　西芸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们都是生不逢时的可怜人，生于乱世，一生漂泊，由于国与国之间的利益纠葛，底层百姓不可避免地对立起来，为了王朝的鼎盛，他们堵上如草芥的性命，但他们换不来平安喜乐的太平盛世，他们需要用血肉之躯去填补一个王朝不断扩张的欲壑。

　　本来大部分人都在大战之中就地斩杀了，而这八个人是西芸接到密信说是一定要平安带会王城，为了避人耳目，只派了西芸与东清两个人，命令他们脱离大部队，从戈壁绕路回城。

　　其实，对于这次胜利，西芸也有颇多疑问，就如那名俘虏所言，锦蓉国一直以来军力较弱，若不是蜀国易守难攻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地广而兵弱的锦蓉国早已成为他国盘中之食，所以西芸敢肯定锦蓉国绝不会主动攻打军力强盛的大虞国，因为即使大虞国内乱不止，蜀国也绝不是大虞国的对手。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俘虏拿起手中的玉米饼吃了起来，其他俘虏见状也跟着吃了起来，躁动的情绪宣泄立马被咀嚼声替代。

　　西芸斜倚在石壁上假寐，暗自虚眼打量那个首先吃玉米饼的俘虏，那个俘虏约莫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即便是满身伤痕，依然端坐如松，布满血渍与污渍的脸难掩风骨，的确有些人刻进骨子里的清贵是不会被眼前所经历的苦难泯灭的。

　　不知怎的，那个少年突然朝着西芸这边望过来，白璧般的面色在血色的映衬下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妖冶诡谲之美，宛如从炼狱中浴火而出盛放在森森白骨旁的曼陀罗。

　　西芸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长鞭，她有理由相信这次任务的关键之处以及所有变数就在于这个少年。

　　“东清，今夜你在这里小憩一会儿吧，我在旁边守着。”

　　东清摇摇头，水雾般的眸子中漾出一丝惶恐，她拢起衣袖将手里的干粮塞给西芸。

　　“芸妹妹，吃点东西吧。”东清压低声音在西芸耳边说道。

　　虽然东清与西芸都是类似于“绣衣使者”的暗卫，她们悉听王命、负责打探敌情，在谍报网中扮演某一个角色，谍报网中的成员都是各司其职且互不知道底细的，通过隐秘的信息传递方式，将原子化的个体串联起来，织成一张大而不透风的网，一旦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易于及时切断，及时止损。

　　西芸转到石壁后，拿出压在干粮下的布条，上面赫然写着“九曲连环，飞沙噬命。兵相骀藉，王城危矣。”

　　轰然间如惊雷贯耳，不是大虞国已经被打得溃不成军了吗？为何还有余力反击？在如此短时间调用精兵强将，排兵布阵显然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性是这一切都是提前筹谋好的，锦蓉国就是案板上的鱼肉，大虞国营造出内乱不止的假象，挂好诱人的鱼饵，就等着锦蓉国上钩，一旦出兵攻打，就在第一场战争中不断消耗锦蓉国的兵力，接而让锦蓉国险胜，最终在蜀军班师回朝松懈怠慢之际，来一个一网打尽。

　　西芸似乎意识到什么，泪水不受控的涌了出来，师傅与其说让她运送俘虏，不如说将西门一派唯一的生机留给了她、将王朝的休戚托付在她的手上。因为此次西门的任务是做死士，以血肉之躯冲锋开路，但在班师回朝之前，师傅让她离开大部队去执行运送俘虏的任务。

　　她自进入暗卫组织以来，就受教于她的师傅，也是西门一派的头目陈方何，他约莫有五十多岁，满腹才学且恣意盎然，他教西芸习武，也教西芸识时务、明事理，他告诉西芸即使身为棋子，也要坚守本心，切不可心如浮木，任人操持，切不可成杀人如麻的利刃，断情绝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