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红耳朵》厉枝

2、第 2 章

　　后来几天的工作也顺利的进行着，每天按时步行到补习班，检查作业，下班回家，同学们也都很乖巧，专注在学习上，很少聊天。
　　温宁在教室里慢步转悠着，完成自己“监督学习情况”的例行公事。
　　无意间瞟到有人在翻一本蓝皮包装的厚书，怎么看都不像是“与学习相关”的参考资料或者课本。
　　这个位置的话，是林季扬。
　　她慢慢靠近，点了点他的桌面以示“警告”。
　　没想到等她转了一圈回来，男生还在看课外书。于是在桌旁停了下来，轻轻拍了怕他硬邦邦的肩膀。
　　这次他抬头了，内双的眼睛毫不躲闪地和她对视。
　　“不要看课外书”，温宁做着口型，不想打扰到其他同学。
　　林季扬把书页一折算是做了个书签，合上，是卡夫卡的《城堡》。
　　“别管我”他也用口型回应。
　　嚯，这小孩挺拽啊。
　　温宁掏出兜里的便签，撕下一张，开始写：在空余的休息时间可以看，先写作业！然后把纸片摆在他面前。
　　男孩也随意地拿了支笔：我作业写完了，这是我的事。
　　她感觉被呛到，但作为老师的责任感，让她不能轻易妥协：你的作业先给我检查了再说。
　　林季扬瞥了一眼字条，随便的放在了旁边，又翻开了《城堡》。
　　没辙了，温宁有点恼火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说服自己：没事，他不学有他后悔的。
　　检查完手头的几本作业，已经过去了快半小时，正好赶上下课休息。
　　把那几本放还到相应同学桌上，又停在了林季扬桌前。
　　男孩依然在翻阅。
　　“看的怎么样了？”
　　“好久之前就看完了。”
　　“那还重看一遍，这么喜欢？”有点惊讶男孩还喜欢看书，确实打破了她对体育生的刻板印象。
　　没有回答。
　　温宁也不介意了，自顾自地讲：“我也挺喜欢这本的，虽然看过很多书评解释都认为这是卡夫卡父亲喜怒无常而作者又一直苦苦寻求他的认可，那样迷茫无措的一生的写照。”
　　他停下了动作，只是坐着认真倾听，因为本身肤色白的缘故，耳朵也是雪白的，只有边缘轮廓描出一线红。
　　继续道：“但是我却被治愈了，真奇怪，我觉得K追求的是一个连出题人都没思考好的正确答案，就像卡夫卡的父亲甚至都不能说出儿子怎样做自己才能满意一样，K和卡夫卡的痛苦并不是他们能力不足，而是城堡和父亲的问题。”
　　温宁惊奇地发现他耳朵上的红在蔓延，在变深。
　　“以前我也常常因为不能得到别人的肯定而懊恼，但是《城堡》告诉我，我根本就不需要去追求那种认可，也许问题并不在我。”
　　“嗯。”
　　意料之外的回应令她欣喜，再次听见这个声音依然让温宁感叹到，真是上天给的好礼物。
　　上课铃响。
　　没想到少年突然站了起来，快步走了出去。
　　温宁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莫名其妙。
　　我应该没说什么不妥的话吧。
　　等林季扬回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
　　他的耳朵却变得通红，没来得及细看表情，就匆匆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把蓝皮书塞回了包里，开始写起了作业。
　　很好很好，不管他怎么想的，至少开始写作业了。
　　温宁偷偷把手机举起来，拍了一个他奋笔疾书的背影，必须得记录一下这个成功劝服同学的宝贵瞬间，然后迅速把手机放到大腿上，低下头细看，另一只手捂住自己偷笑的嘴巴，作为老师的成就感一下子涌了上来。
　　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这一番“读书分享”究竟都改变了什么。
　　从“《城堡》事件”那天起，林季扬好像在她面前收敛了不少，每天都至少会往她手里递上一两本作业要求检查，温宁跟他分析问题的时候也问一句答一句，态度相当良好，几天交流下来，也对他的学习情况有了大致了解：是政史地的选考生，但是这三门学的都不算好，特别擅长语文，但是数学和英语又比平均分差一截，但是总体文化分水平在体育生里算是很不错的了。
　　时针逐渐靠向七点。
　　林季扬才单肩背着书包姗姗来迟，手里还拎了个安德玛的束口袋，钉鞋漏了个鞋头在袋子外面，穿着的白色短袖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身板远比温宁在健身房看到过的成年男性单薄许多，下半身也是还没来得及换的黑色短裤，露出来的胳膊和腿上因为出汗显得更白了。
　　忽然转头看向了坐在最后一排的她，温宁在对视的一刹那有些慌乱，可能是盯着别人突然被发现的缘故吧，她还是匆忙移开了视线。
　　拉开椅子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突兀，其他同学也回过头看了看他，只有和他隔了一个过道的女生盯着林季扬从进来到坐下，等他把书包和袋子都安置好开始掏出书本时，才惊慌失措的看向自己的桌面，脸颊那抹红晕，欲盖弥彰。
　　女孩子叫陈依然，时髦的空气刘海，及肩的黑发乖巧披散着，不大但是圆溜溜的眼睛，鼻子肉肉的，嘟嘟小嘴，和她的性格一样可爱，每次依然喊她姐姐时，都让她一边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一边心里叹息自己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女生了。
　　确实，如果她是高中生，她也会被这种长相帅气的体育系男生迷倒吧。
　　温宁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把散下来的发丝别到耳后，继而转过头看向墙面上可以反射出倒影的金属贴边。虽然倒映出的相貌非常扭曲，但是温宁心里是知道的，这张鹅蛋脸，高挺的直鼻，大大的杏仁眼还有特别的厚嘴唇，从小到大不少人夸她“漂亮”“有气质”，大学也是隔三岔五的就被要微信，但是她在上一段恋情中消磨了太多太多的自信，都快忘了自己原本也是个骄傲的小公主。
　　突然椅子摩擦地面的嘎啦声响起，林季扬拿着一张卷子往这后边走来。
　　把卷子在她面前摊平，手上戴着NBA球星手环，蓝黄色两个，勇士队的，估计是库里的球迷吧。
　　这才发现卷子上面还贴了个蓝色便利贴：训练回来晚了，以后要加训到六点半。
　　用手中的红笔在便签上打了个勾，表示“知道了”，抬起头看向他，这处顶光灯被林季扬遮了大半，从她的角度望上去整个人都是黑乎乎的。
　　“每天都要加训吗？”温宁做了个口型。
　　好像没看懂她在说什么，男孩突然弯下腰，把脸凑近了。
　　温热的体温在空调房里是那样的容易感知，尤其是刚锻炼完冒着热气的，那种他人气息侵犯到过近的私人距离的感觉让温宁不适，她往椅子背靠了靠，这次发出了点声音重复了刚才的问题。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直接的与林季扬面对面，对方的眼睛亮晶晶的，黑白分明，内眼角尖尖的，还有女孩子都羡慕的卧蚕，有一点点小表情就会变得更加明显，山根和鼻梁都很高，脸上却没什么肉，干脆利落的直线条居多。
　　男孩好像也有点不适应这样的面对面，从耳尖开始泛红。
　　“大概就是一三五要到这么晚。”他盯着试卷上的纸条，双手撑在腿上。
　　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轻轻的补充：“平常下午自修课三四节都要去训练，加训是教练员说要集中力量特训。”
　　说完之后，挠了挠头，耳朵已经红透了。
　　“好”温宁笑着回应，小脸像一朵绽放的樱花。
　　就这样被笑眯眯地望着，林季扬一下子不知道该做什么了，重重点了一下头，转身走了几步，发现忘拿卷子了，低着头又快步折回取走。
　　温宁偷笑着想：“这孩子原来是怕生害羞啊，熟了之后也蛮可爱的。”
　　静下之后，望着桌面上的纹路，又细细思量起那句“补充”，其实他不必解释到这么细节地，她也只管放学后的这段时间，最终还是被莫名的感动盖了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是朝她开了一条门缝，从中透出了一丝他世界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