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柳苑生

4、第一章（下）

　　不由得将怀中较小的身躯抱得更紧些，小五依偎着我的见我蹭了蹭，它定是觉得难受，却没挣扎。身子止不住轻颤，思及二姐那番话，思及三哥愤怒的表情，思及父亲要废我修行时的决绝，思及清焱淡然的笑……最另我的恐惧的，依旧是满目的血红。

　　我轻叹一声，脸颊贴上小五柔软的毛发，感觉有温润的液体将它的皮毛浸湿粘作一团，却没法止住。我极少在人前落泪，而今被这只小狐狸瞧见，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无奈。普通的妖精活到小五这般年纪早该化成人形了，可它却没一次成功过，除了是天资愚笨真不知还有何缘由。然而这样也好，不谙人心比高深莫测好太多，我更想小五只是只单纯的雪山狐，偶尔能听我述说烦心事就好。

　　脑子混沌得无法入睡，即便是闭上眼睛也无法摆脱他们的身形与话音，一怒之下将头埋进软枕中，迫使自己淡定。久到意识都变得模糊了，分不清自己是在睡梦中还是在清醒着，只感到有人将我头上的枕头拿走后重新垫在我的脑后，又替我掖了掖被角，耳边是极轻极轻的叹息：“云湮……你啊……”

　　我想要睁开眼看清他是谁，可是却有双冰冰凉凉的手覆在我的眼睛上，鼻息间淡淡的桂花香味，是从他身上传来的。我一惊，霎时醒了几分，正欲拿开他的手一探究竟，眼睑上的触感顿时消失，再睁眼时，哪还有什么人在。

　　我急急地冲到门口，院中一地宁静，心中住着三哥的角落蓦然崩塌。

　　“三哥……是不是你来看我……”

　　小五又出现在脚边，昂着脑袋静静地盯着我瞧，我被它盯着愈发空虚，将将那阵桂花的香气，除了三哥还能有谁如此熟悉。身子一软甚至连进屋的力气都被抽离，我索性坐在门槛上，希冀如果他再回来我便能早些瞧见他。小五咬着我的衣服想要将我带进内屋，呜呜咽咽的，很是惹人心疼，然而我却没有心思理会它，院中的桂花芬芳袭人，我有些痴醉。半天下来它见我仍无动静，便跑出庭院不知去了哪儿，良久，它跑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个身影，近了些才瞧见竟是凡煜。

　　他走上前来将我护在怀里调笑道，“怎的才半日不见，就想我想得不肯安睡了。”

　　我将头偏向一边，尤其是在此时我最不想见到的人便是他，“你想得太多了。”

　　“那你心里头念的是谁？”他抬起我的下颚硬是要我对上他的眼睛，“可是诛你云家的清焱？”

　　“你！”我瞪着他的眼睛，就似积蓄了许久的荒洪终于冲破了决堤，无法阻挠地爆发。我一把推开他，“这与你何干！我若真念着他你能奈我何，将我的心剖出来不成？你不待见他，我比你更加难受，你就这样日日揭我伤疤罢，终有一日你将我折磨成了行尸走肉，也就满意了。”

　　凡煜冷冷一笑，“我怎么舍得？”

　　“你有什么好舍不得，你连自己的父亲都在算计，你还舍不得什么。”我抱住蹿上身体的小五，直视他深沉的眼眸，里面似乎酝酿着巨浪波涛，却又看不出半点波澜，他就是这么个不轻易表现情绪的人，就是这么一个人，让我差点丧命于八卦阵中。我只得等待他肯将我放走那日的来临，废了我的修行也好，来回也不是第一次。

　　他一把抓住我转身的身子，幽邃的桃花眼依旧含笑，“果真是修成了正果，甚好，懂得忤逆了。”而后神色一转，只觉微风拂过面颊，脖颈便给人掐着，凡煜漆黑的眸子转瞬为无底深渊，“你想试试什么叫舍不得？”

　　我这才惊觉说了不该说的话，可以为时已晚，他如若要让我后悔，不用废了修行，轻松动一动尾指，我便无处翻身。

　　可是现在我不能低头，我若低了头，便是默许了他可随意拿清焱调笑我，当年的事还没有个说法，无论是何人都不该如此。底线这东西任谁都有，当没有逾越时莫要认为它不存在，一旦触发便犹如覆水般难收。

　　“你可还有比八卦阵更阴狠的阵局，伏妖塔还是梦魇又或者归牢，凡煜殿下可千万别不舍。”水袖挥下，我将小五放在地上，它却不甚乖巧，立在我的脚边不肯跑开，紫眸定定地将我望着，异样的情绪倾泻而出。我抚上它柔滑松软的毛发，微微弯眼笑道，“小五乖，自己先去玩。”它毛茸茸的尾巴扫过我的手背，极其不忍地跑开了。我暗笑自己真真想得太多，小五连化人形尚且不会，又怎么会有人的情感。

　　微一恍神，下颚即被擒住，“都跑远了，还看什么，不过是只狐狸，竟值得你这般溺爱。”

　　凡煜带笑，口吻恢复如初的漠如冷霜，我却笑得愈加灿烂，“对于感情哪分值得与不值得，同样是两千年，我比你好多了。”

　　他面上看似无变化，桃花眼却一凛，“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去归牢待上几日。”

　　说罢，周身扬起阴冷的风，衣袍腾飞而起，抬手稍一用力便将我弹去一方。少顷人已身在归牢，此处是关押的尽是拜在凡煜手下的魂魄，由于浓厚的怨气无法转世，便安放在这。看来我是真将他惹怒了，归牢中的怨魂实力仅是稍逊于凡煜，很有可能被啃噬成一堆白骨。身为魔界唯一殿下，六界常有来挑衅比试切磋者，若是凡煜认为看得上眼的，与之稍作练法，下场皆是成为这归牢中的魂魄。

　　我不认为自己的实力在凡煜之上，诚然面对这上百的妖孽仙人魔障，别提几日，能待上一个时辰已实属不易。引出他的怒火本是想让他给我个干脆，现下在这怨气迭生之地，我却兀然想起父亲和三哥，觉得不能死在这里。

　　拾起被随意扔在地的长剑，我环顾四周，不禁怪异过了这么久竟没有鬼魂向我发起攻击，思索间又朝里走几步，却见浓雾后陡然有具青面獠牙嘶吼着扑向我，我提起剑身反握在后，转瞬移至它身后，手肘使力三寸长的剑身便狠狠地刺入了它的体内。妖物长长地嚎叫，回过头铜铃般的眸子闪着怒火，我正欲将剑抽出，然则它庞大的身体陡然消失在雾色中，不多久便见一位翩翩身影走来。

　　待他走近些，才约摸看出俊朗的模样，倒是幻化了个好人形，若不是方才见了他的真身，确实难想象此人便是被我刺中腹部的妖孽。

　　对方猛一挥手，又将我向归牢更里边带去。深处浓烈的腐魂气味漫天而来，我迅速给自己立了个膜障，挡去了那令人作呕之气。然而这下，不仅仅是将将那东西不肯放过我，更多的魂魄敏锐地闻到了生人气息，朝我这个方向赶来。它们不住地向我发起攻击，我却无法伤它们分毫，只得守而无法攻，体力便一点点地被消磨。

　　肩膀倏地被反扣住，持剑的手一个不稳就被打几丈远，我心一惊，数多攻击霎时穿过我的眼前，只一瞬，我便觉得犹如被万剑穿身，疼痛分布在身体各个角落，五脏六腑都要被撕裂。挣扎着逃开那双手的钳制，却见一股力道袭来猛然将我弹出七八丈远，被如此多实力不逊的魂魄攻击，定是个需要两三年时日修养的伤。也不对，还修养什么，指不定我今日就死在这里了。

　　全身上下疼痛不堪，地面被我磨出一道长长的血迹，身上一道又一道地伤痕，定是狼狈极了。

　　我睁了睁充血的双眸，真想就此睡过去。

　　良久后本应五马分尸般的疼痛没有来临，我抬了抬眼睑，一道白衣清冷的身影映入眼中，眼前的景象变得遥远开来。只见他抬起右臂，蓦地有三味真火由手掌放出，轻轻一挥便将那些魂魄烧得哀号漫天。我躺在地上没法起来，待到所有的怨魂被烧得魂飞魄散，救命恩人也踏尘离去。

　　这归牢倒是彻底完了，凡煜攒集了千万年的成果，没一会儿就被烧得渣都不剩，只留这一牢的腐魂味熏人。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口直疼得我龇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