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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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沉，彤云重得像要下坠，冷冽如刀锋的北风卷着雪花在广阔的神州大地上空放肆呼啸而过，即便和着铿锵的击鼓声，整装待发的大军气势再磅礴，多少也还是显得有些凄凉和萧瑟了。
更何况此次出征，前路凶险，不知吉凶。
城门下，一白衣公子和一着黑甲红袍的女将军正相对而立。
冷风不断鼓动起雪白的袍袖和大红的披风，红白二色相衬，数不尽的风流；两人发丝交缠，目光相接处，说不出的绵绵情意。
无语对视半晌，最后，白衣公子拍了拍眼前人肩头的落雪，容色就同他的语声一样平静。
“梁小将军，保重。”
闻言，女子有些得意地看向他，唇角一勾就有几分俏皮，总是绷紧的面部线条却又柔和了许多。
“等我回来。”
得到对方轻轻的一点头后，女子不再留恋地转身，一个用力翻身上马，坐定后又回到了平时眉眼凌厉的寡言冷面，仿佛刚刚那一瞬间的温柔只是错觉。
只见她面无表情地一拽缰绳，利落地调转马头，随后抬手一挥，“出发！”
语声不算高却沉如磐石般能定人心，在越发激昂的击鼓声中，一时间士气震天，十万铁骑哒哒的马蹄声响绝京城。
马背上的人绝尘远去，再不曾回望。
这时，路旁的茶楼上出现了一袭素白。
众人虽惊异于她未着艳衣，但即便那女子戴着幂篱看不清面容，端看那绵软如柳条的身段，除梨园里那位再不作第二人想。
何况那歌姬与下面那两人颇有些渊源，今朝来相送，倒也不算意外。
此三人，京中无人不知。
那白衣公子乃清远侯府世子，名唤慕容笙，原是家中不得志的庶子，然天有不测风云，清远侯的两个嫡子于三年前的秋狩上意外身亡，此后，世子之位便落到了这位三公子头上。
之后当家主母因痛失两儿而疯癫，清远侯又是个惯来沉湎酒色不理事的，近年来侯府大小事务都是这位世子在料理，俨然已是侯府当家人的派头。
却说慕容笙其人面如冠玉，长于君子六艺，行事磊落有浩然之风，素有“京城第一公子”的美名，然许是因少时遭遇，他待人接物虽不失礼数却总带着一股疏离，一贯寡言少语，独来独往，性子便同眉目一般清冷，清贵孤傲如天上月般令人心向往之却不敢亲近，在众人眼中是个如谪仙一般的出尘人物。
那女将军则出自梁大将军家，单名一个“嚣”字，原先亦是备受冷眼的庶出，生就一介女儿身，长相堪称绝色却自幼不爱红妆，反喜着男装，且武艺高强、精通兵法，十七岁那年偷了父亲的帅印披甲上阵，由此一战成名，大胜而归后便平步青云，威震朝野。
同是庶出一朝得志，这位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活阎王，行事便同她的名字一样嚣张而狂妄，且生性嗜血，拜上将军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提剑进门杀了府上一众女眷和嫡出的次兄，血溅侯府后又废了亲父的一双腿，将他圈禁在破败的后院中，时至今日仍要时不时前去折辱上一番，手段之残酷实在令人发指。
做下这样罔顾人伦的大逆不道之事，照理该下大狱，便是五马分尸都不为过，京中流言如沸，可圣上却因边境不太平，朝中又无其他能担大任的可用统帅，对外战事多仰赖这位战神，愣是将言官们那纷纷上奏如雪花片飞的弹劾折子全部留中不发，只道“无国何以治”。
于是那活阎王此后行事更是恣意妄为，出门在外剑不离身，稍有不顺心动辄出鞘见血，又因位高权重令时人又恨又怕。
性情如此乖戾残暴之人，却唯独与清贵无双若谪仙的慕容世子交好。
那般气度高华若明月清风却不喜与旁人多来往的谦谦君子，还真偏就与这嗜血的活阎王成了一生的至交。
这两人的组合着实令世人在惊骇之余亦颇有些不解，至今都未解。
至于那歌姬，花名沐青萍，时人大多称一声“青萍姑娘”。她生得一副好相貌，又有一管好嗓子，不仅善歌还通舞乐，那身段水蛇儿似的，一曲《敦煌悬诗》艳惊四座，美名远扬，甚至连宫里的贵人都有所耳闻，因在千秋诞辰日被圣人要求进宫献艺为皇后祝寿而红遍大江南北。
说来也怪，那活阎王后来竟突然成了梨园的常客，连带着素来雅正、洁身自好的慕容世子也常跟着去这等风月场所。
再说这歌姬本生得楚楚动人，登台时扮相也多清丽柔婉，台上水袖飘飘间眉目含情，真真我见犹怜，可不知是从哪一日起，她下了台却往往浓妆艳抹，多着颜色鲜亮的华服，神色间更隐隐多了几分铮然，行事也颇骄矜，倒不知是何缘故。
……
沐青萍的耳力向来极好，此刻听着周遭人陌生又熟悉的议论声，只觉恍若隔世。
事实上，也的确是隔世。
重活一世，他依然是那个孤高傲岸的清贵公子，她依然是那个乖张狂妄的嗜血将军，而自己，依然是一介身如飘萍的低贱之人。
沐青萍自嘲地笑了笑。
一切都和原来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前世的官道两边空荡无人，因梁嚣素来不喜人声喧闹，那会激得她嗜血暴虐的本性暴露，可今生却不知何处起了变数，她竟会允许百姓夹道围观。
尽管因着“活阎王”的凶名，人们倒也不敢高声喧哗，生怕扰了那位阎王和慕容世子话别。
一片肃杀之气中，看着那个挺拔卓然的身影渐渐远去，此刻，沐青萍同众将士一样相信那个优秀耀眼的将军终将带领手下的人开启一个全新的辉煌时代。
总之从没想过那人会一去不回。
尽管此次交战双方兵力悬殊，这一战在满朝文武看来都是凶险非常。
可沐青萍就是这般笃定。
因为上一世，她虽未能亲眼目睹，但也亲耳听闻了旁人讨论起梁嚣班师回朝的盛况。
一个月后，上将军必将凯旋而归。
然那人倒真是克制，不知后事，方才临别时竟也只淡淡一句“保重”。
这般念着，沐青萍又不自觉看向城门下长身玉立的翩翩公子——她今日，本是为他而来。
他的目光果然还一直追着那个已经看不见的身影。
沐青萍苦笑，却不想下一刻男子会突然转过头，竟像是要往茶楼上看。
她蓦地一惊，迅速蹲下。
赶在他看见她之前。
因此她并没能看见楼下的人仰头环视一周后微微蹙起的眉头。
沐青萍想见慕容笙，却并不想让他在此时看见自己。
原因无他，只是她自觉自己这时不配在他面前出现。
就如赝品羞于在正品面前面对见过正品的人一般，实在是无地自容。
忽的，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向空中，其中两指精准无误地拈住了一条红发带。
是方才从沐青萍的袖中掉出后随风飘去的那一条。
这一下来得太过突然，沐青萍不及躲避，待慕容笙抬头时，甚至她已经探出栏外的手都还未及收回。
因为想去抓住发带，这时她已经掀开了幂篱，发带随风盘旋间，白衣公子终是对上了楼上女子惊惶的目光。
初时沐青萍几乎要惊叫出声，可嘴唇翕动了两下，最后到底还是只沉默地抿成了一条线。
修长的指尖微微用力，男子眉头稍舒，启唇低语，淡漠中暗藏情绪波动的语声却湮没在了无尽的秋风中，就如发带上出现的褶皱一样不为人所知。
楼上楼下，两人俱是白衣飘袂，青丝飞扬，如此于风中相视，远远望去竟似一对璧人。
然终究只是看上去像，他们不会是，永远不会是。
沐青萍心里很清楚，纵然看上去都颇有几分仙人之姿，可他是天上月，她只是足下尘，两人云泥之别，若非梁嚣，他们本不该，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真正的谪仙，世间只一个慕容世子。
他合该配那最耀眼的人。
望着男子在风中鼓动的雪色广袖，沐青萍笑得苦涩。
那红发带之前一直绑着她的头发，再配上她平时总穿的艳烈红衣，很是明艳华丽。
只她今日突然生了几分倔强，想以自己的真实模样来看一眼心悦之人，便有意换上了自己最爱的素衣，将那根红发带笼于袖中。
反正今时今日，慕容笙的眼里只看得见梁嚣一个人。
却不想会出这样的意外，更没想到会让慕容笙见到这样的自己。
尽管这才是最真实的她。
但她之前已经习惯了在台下以浓妆艳衣示人，示他，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张扬与骄矜，就连一颦一笑都有意学着那人，两世为人，皆是如此。
目光扫过男子指尖仍拈着的那根发带，那鲜艳的颜色刺得沐青萍眼角有些微的疼。
女子黯然垂眸，掩去眼底万般复杂情绪。
那人便是慕容笙真正的心上人，梁小将军梁嚣。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