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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怀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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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伯十年如一日在卯时(就是差不多5点到7点)醒来,窗外仍是一片漆黑,自己梳洗收拾停当,做好唤醒主子的准备工作,正好是卯时三刻。主子昨日是在书房里歇下的,王伯在心里叹息了一把做主人的不容易,敲响了房门。奇怪的是平时只要唤几声就能得到回应,今日扣了半天的门,房中仍没有任何动静。难道已经自己起来了?王伯没法子,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再次扣门无果的情况下,他大着胆子推开了没有上锁的房门……
杭州城里关于莫家闹鬼的传闻最近更加沸沸扬扬。如果之前只是作为关起门来夫妻两人的床头闲话,现在就成了走在街上,街坊邻里碰上面必会聊到的谈资:“啊,吴家大姐,你知道不,莫府,就是开了杭州城里最大的玉器行玉玲珑的那个莫府,听说闹鬼了,还闹得很凶?”
“是啊,是啊。徐家妹子,说起来莫家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前些日子不还听说莫府小少爷不知得罪了谁,有人雇了什么很厉害的杀手要取他的性命嘛。若不是找到了那失散多年的大儿子,莫家一脉单传,怕是要断了香火了。没成想,乐呵没多久,又遇上闹鬼了。那莫管事罪有应得也就算了,莫老爷听说也……还有啊,莫大少爷也突然得了风寒,药罐子似的莫小少爷更不用说,官差去问话的时候好像都是被抬了去的。”
“大姐你咋这么肯定是闹鬼呢?官府的人不是说是自杀么?”
“妹子你有所不知。”吴大姐凑近徐家妹子耳边,神神秘秘地说,“这个是我家那口子说的,大姐我只告诉你。十年前,我那口子的二表哥的三堂舅的小叔子是莫府里看马的,不过八年前他就没在莫府做了,后来好像去了外地,再后来就没了消息。他有一次跟我那口子一起喝酒,喝醉了以后说出来的,他说十年前那莫大夫人死得蹊跷。本来一直有睡不着的毛病的他那天睡得意外得踏实,没想到第二天就听说大夫人死了,说是遇上了摸上门来的偷儿,被偷儿强作了那当事。”吴大姐眼睛暧昧,徐家妹子一瞧便觉出味来,羞红的脸,了然地点点头,“然后她就上吊了。可是那偷儿上门的时候全府上下居然没有一个人听到动静。你说奇不奇?莫家夫人死了啊,莫家居然就那么安安静静地把事办了。明里是说这种事说出去不好听,莫府的下人都被塞了钱。你说里面是不是有问题?那可是莫家惟一的小姐啊,莫家也没有私下里跟官府的人通通气,让他们帮着抓那该杀千刀的偷儿。还有啊,你看他们死的,都是上吊的,而且都那么突然。莫管事死的时候传出来的那些事,你琢磨琢磨。”
“大姐说的有道理!没想到啊,没想到……那大姐的意思是这些个事都是莫夫人的魂儿不甘心来报怨的?”
“我那口子是这么说的。你听说了没,今儿早上卫氏请了道士捉妖,被小少爷赶了出去,你说是不是那小少爷知道来索命的就是他娘,所以才不让道士作法?哦,说到这卫氏,听说她私下里请人在莫府里弄了座小佛堂,整天连吃饭睡觉都在里头呆着。明是说自己的男人死了,以后要潜心礼佛。大姐琢磨着她该不会是心虚了吧,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说是吧。卫氏进莫家门的时候的事妹子你可能不清楚,那时你还是个小娃娃。她啊是先勾搭上莫老爷,把孩子都生下来了,然后不知廉耻地跑到家府里要名份,闹得那个凶啊,莫夫人被气得差点流产。进了莫家的门还不安生呢,她跟莫夫人明争暗斗的事全杭州城里的人都津津乐道。”
“有这事?这么说来我也觉着那卫氏不顺眼,平日里眼睛都长在天上去了,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眼神总是瞟来瞟去,透着股妖里妖气的味儿,是不是什么好女人。”
“是啊,是啊。大姐告诉你哦,你家虽比不得莫家的身份地位,也算开了一家小酒家。你家那口子可千万要看牢了,一个管不住,被哪个妖精狐媚乘虚而入了,什么时候就被她骑到你头顶上去了。戏文里怎么说的: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哦!”
“大姐提点的是,那你说小妹该如何是好啊!这邻里邻居的,大姐可要帮帮小妹啊。”
“那是一定。听说近几日这杭州城里新开了一家叫水云小筑的胭脂水粉店,听说价廉物美,童叟无欺。开店的是一个小娘子,听说没出嫁前是伺候过大户人家的小姐的,手艺好着呢,去那儿买东西还能帮我们参谋参谋。我正要去看看,我们一起去,女人嘛,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自家男人看了喜欢了,又哪还会有什么心思放在外面啊。妹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有这么好啊,那姐姐你稍等,我进屋换身衣服,跟伙计交代一下,我们这就一起去。”
(作者言:这就是典型的言传身教式推销!那个什么大姐绝对是个托!!)
无论外面的人如何说道,莫府里的人已经没有一一追究的心思了。从开始的不敢相信、震惊慌乱、人仰马翻、鸡飞狗跳,到现在的死气沉沉、人人自危。卫氏一接到消息就先晕了过去,醒过来赶到现场又哭晕过去好几回。已经是第三日了,那双肿得像两棵山核桃的水眸,惨白的脸色,憔悴的容颜,足可见身体的主人是怎样的痛不欲生、肝肠寸断。但是实际上又如何呢?扫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收到消息从杨洲赶回来的卫仲绅、身边的是卫氏、卫珞湘、莫明琦、他的三个朋友越棘、吴祠、无尘,另一边则是太奶奶的外甥吕规、他的两个儿子吕原、吕常,以及他们的子女和一些更加一表三千里的亲戚们。很显然,后者铁定要么是来蹭饭吃的,要么就是打着家产的注意的。他们眼中的伤心欲绝、痛苦万分又有几分是真实的呢?逢场作戏的本事倒是一个赛一个的生动。但是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中,处处戏、时时戏、戏中戏本就是再正常不出的了,莫锦璃啊莫锦璃,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多愁善感起来了?心中苦笑,莫锦璃嘲讽地扬起嘴角:“这么说,你们怀疑我弑父?”
一场争锋相对的争吵又一次在朱矾阁的花厅开始了。莫锦璃以同样的姿态靠坐在软塌上,上次出场的人物这次也一个不少,只是上次作为调节人的那一位已经不在了,代表发难的人也换成了吕规:“其实太爷我也不相信会有这种事啊。可是府里的下人说得真真的,大家心里也有想法,能说清楚了总是好的,璃儿,你说是吧!”
吕规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半闭着眼,一边捋着花白的胡须一边说着,表情严肃,语气凝重。话音刚落,马上迎来了周围十几个人的附和。都是吕家的人,真要论辈份算也都是比莫锦璃要大的,大约是知道莫锦璃有些妄为的脾气的,想靠着人势来压压他的锐气。等十几个人都附和完了,吕规见莫锦璃完全不为所动,仍只是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便继续发起质问:“听说在莫管事出事的前一个晚上,璃儿你曾经在莫管事的住所附近出现。还有梓武突然自尽的前天晚上,你似乎是半夜三更大院子里烧纸钱,做出这些举动,璃儿你应该不应该跟大家解释一下。”
莫家原本只是杭州城外某个村子里的普通小老百姓,只是多了祖上留下的一亩三分地,算是一户小富农。太奶奶这一辈就只有两个女孩子。太爷爷是外地逃荒来到杭州的,被太奶奶救下,在莫家做工,两人日久生情,共结连理,成了莫家的入赘女婿。太奶奶的姐姐嫁的则是门当户对的另一户富农,因此对于他们家对太爷爷都有轻视之意。太爷爷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是见不得太奶奶被姐姐奚落,便决定要做一番事业,绝对不能再让太奶奶受委屈。
太爷爷心思活络,敢想敢做,又有一手琢玉的好手艺。从到城里的玉器行里打杂,到自己开了一间街角的小店,到在杭州城里最热闹的大街上有两间门面的大店铺,再到有自己的设计、雕琢人手,名扬三洲四县,分店一路开到了京城的现在的玉玲珑。而太奶奶的姐姐家仍然是当年的小富农,甚至更有一年更不如一年的迹象。太奶奶是个善心人,她不记前嫌,把太姨奶家里的人接到了杭州城里住,还让她的儿子吕规在玉玲珑里面做事。可是这位太姨奶还是不知足啊,太奶奶生的是女儿,此后便再无所出,于是太姨奶家里的人就惦记上了莫家的家业了。其中乱七八糟的事出了不少,但是太奶奶、太爷爷都是大度之人,也不记仇怨,所以莫锦璃只知道吕规最后没能坐上他想要莫府大掌柜的位子,分给太姨奶家的也只有山西的一间店铺。
即使过了这几十年,一代又一代,他们对莫家财产的窥视之心仍没有放下。每到逢年过节、婚丧嫁取,总之,只要莫家一有个风吹草动,就巴巴地跑来参上一脚,卫氏进莫府以后便来得更勤快。莫锦璃心里明白,这些人私底下跟卫家已经是一个鼻孔出气了,这次挑起的事,也一定是卫氏的人那边主使的。那个人就是喜欢借别人的嘴说事,借别人的手使诈,借别人的刀杀人。
莫锦璃当然不可能有太奶奶、太爷爷那么仁慈。若不是看在接下来还有戏份的份上,他早就打算收回山西那间只亏不挣的店,让他这些有精力,有体力的亲戚们改行从事山西最赚钱的行当——挖煤矿。又有几个人发出了质问。他们的声音让莫锦璃听来好像嗡嗡叫的苍蝇,他有些烦躁,一只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太阳穴。袖子被扯了扯,站在身边的珂儿投来忧心的目光。莫锦璃打起精神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挂起了嘴角微扬,似笑非笑的招牌式的表情,冷眼扫了众人一眼,等大家都吵够了安静下来,才清了清噪子开始说话。
“第一,您是表太爷,请您以后注意称呼,我们没有那么亲。”满意地看到吕规脸色沉了一分,莫锦璃继续道:“第二、我根本没有弑父的理由吧?于理、所有的田契、房契的户主都是我,你们都已经在太奶奶的面前指天发誓,除非我断了这口气,或是我自动放弃,不然莫家的所有财产,包括你们现在坐的椅子,喝的茶,在我家吃的、用的、花的银子都是我的。我杀了他又有什么意义?于情,我是恨他,恨他不争气,恨他抛弃了娘,有时候真的恨不得他从来没有存在过。但是如果我真想要他的命,何必等到现在?我有无数种方法。给他下药,雇人暗杀,惟独亲自动手吊死他,这个方法也实在太难为现在只能躺在床上,任你们这些外人指手画脚,摆脸色的我吧!是不是有人怀疑我现在这样躺着一动不能动的样子也是装的?还想来试试真伪,最好不小心试出了人命才好啊!”
吕规、吕原、吕常等坐在最前面,说话最响这几位首当其冲地被莫锦璃哽得哑口无言,又不好出口反驳。因为莫锦璃说的确实是事实,他的病情也是有大夫可以作证的。如莫锦璃所说,如果真的闹得太厉害,把这位病恹恹的主气出个好歹来,到时候就算得了莫家的家财也是不光彩的,最主要是名不正,言不顺。其实他们得到的消息的时候也觉得很不可信,以莫锦璃这身板,就算把人迷晕了摆在他面前,让他把人吊起来都很有问题,而且能称作他的帮手的只有二个女人,一个孩子……但是什么叫人言可畏啊,那就是只要有人说了,说多了,就可能成为真的,让人畏惧的事实啦。但是这位靠在塌上,一脸倦容的男子即使被几十个人虎视眈眈围在当中,仍然风清云淡,不为所动。
“第三,我就算真起了杀心,那第一个要杀的绝对不是我的生父、娘生前最敬爱的兄长,而是这个从出现开始就没好事,把我好好一个莫家弄得乌烟瘴气的女人吧。我可是恨不得啃她的肉、吸她的血!就算这样恨她的我,都没有找人杀了她,而是选择留着这条命好好活着,经常在她面前晃一晃,气死她……”莫锦璃过于尖削的脸上惟有那双黑白分明,带着红丝的眼睛瞪得老大,目光中的凶狠,并不因他病弱的身体而泄了气势,反而更显出一种凄厉之感。卫氏听了这明明白白地针对着她的话,想张口呵斥的动作都被他瞪得心里一哆嗦,没有吐出来。
“第四、他死了我也觉得很麻烦啊。没人给我撑腰了不说,你们这些像苍蝇一样蜂拥上来,要是哪个为了家产起了歹念,在若大一个莫府里,我可怎么死的都没人知道,这么不合算的事我怎么可能会做……”
“璃儿,不要太过分了,你是病人,心情不好,说话没边际些,大家不跟你计较。但是不要太没分寸了!”这次打断莫锦璃的是卫仲绅。吕规等人听了脸上缓和许多,终于有了台阶下,有些人还暗暗向卫仲绅投去感激的一瞥,心中痛快,“大家也只是略在想法。其实大家都是相信璃儿的。既然都说清楚了……”
但是莫锦璃哪会就这么算了。其它的不行,嘴皮子的功夫和不依不饶的性子可都是跟卫氏长年累月练出来的,当然不可能让人欺负过了,然后一声误会就一了百了的:“我还没说完呢。我哪句说错了?让他们都摸措自己的良心看看!太奶奶病重的时候他们来得快不快?这次事情他们来得准时不准时?我娘三次差点流产的时候他们是怎么个样子?好了,到我娘死的时候他们有一个人来关心过么?他们这是安得什么心呢?这些我也没心思去计较。我也只说眼前这事,还有第五点、你们有什么证据?随便一个下人说看到了什么就是什么了?我也可以说有下人说看莫明琦这样那样了,是不是也可以算是证据了?有本事让那个人出来跟我对质啊!说我几时几刻怎么去的莫叔的住处?又是怎么把他弄到房梁上吊起来的?连官府里的人都说他们是自尽的,你们还咬得我这么紧,怀疑来怀疑去?你们是真怀疑呢?还是有什么居心?我……咳咳……如果你们真的找到了什么真凭实据,只管交给官府,让他们来抓了我好了。如果没有,那……咳咳,珂儿,药好不没有,我,咳咳!”莫锦璃原本苍白的脸涨成通红,除了不停地咳嗽,单薄的身体抖个不停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孙易不停地给莫锦璃顺背,秋霜急得眼泪差点掉出来,珂儿慌慌张张去了小厨房。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也突然荡然无存了。吕规等人顿时如坐针毡,站着压阵的几十位也开始骚动起来。要是这位莫家惟一的继承人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蹬了腿,那可就是真的人言可畏了,外面的人指不定要怎么议论他们呢。一帮长辈欺负一个小辈?一帮大男人为了家产逼死了莫家病弱小少爷?……种种想法划过脑海,越想就越觉得这屋子怎么这么冷啊!踩在这地板上怎么跟踩在薄冰上一样那么不踏实啊!
莫锦璃咳了一阵,缓过气来,又要再次开口,卫仲绅已经在塌前蹲了下来:“璃儿你不要激烈,大夫说情绪不稳定对你这个病不好。表太爷他们是轻率了,听到几个下人瞎议论就当真了。其实大家都是相信你的。莫兄已经不幸离开了,璃儿一定要保重好身体,这样莫兄、嫂子在九泉之下才会安心。”珂儿正好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卫促绅亲手接了过来,匙起汤药,吹了几下,就喂进了莫锦璃又一次张开的嘴里面,“啊。哦,药来了,快点喝了,好好保重身体最要紧。”然后直到卫仲绅把药都喂完了,然后交代了三个下人要好好照顾小少爷,带头离去,其它人都没有再敢多说一个字,而且走的那个快啊,一阵风过,朱矾阁的花厅里已经没剩下一个多余的人影。
等秋霜跟出去确定了人都已经走光,四个人才重重舒了口气。孙易不见了刚才乖巧小仆的形象,大大咧咧坐在了吕规刚才坐过的太师椅:“你们家这家庭斗争跟我们家有的一拼,都逼到病床前来了。说起来我娘坐月子的时候好像还是这架势来着。”
“有你小子这样说话的嘛。拿璃少爷跟坐月子的女人比!没大没小。”刚才还哭得稀里哗啦的秋霜不知从何时手里多了一支鸡毛掸子,就向孙易招呼过去了,“下来,下来,那位子也是你坐的?”
“啊,你干什么打人啊!之前是我的错,可是刚才都那么尽力在帮忙了!”
“打的就是你!你那哪是帮忙?是你在给少爷顺背还是想把少爷打吐血啊!手劲那么大,明明应该是我拍背,你掉眼泪的!”
“我是男子汉大丈夫!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啊!不要打了!姐姐这么暴力,小心以后嫁不出去!啊啊!我错了还不成么!好姐姐啊好姐姐!不要再欺负我这个刚被解了蛊术,手软脚软的可怜人了!”
望着在房间里两个打打闹闹的欢快身影,珂儿的心情也随之放松下来。众人的来到太过于突然,几个人都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刚才她的心都提得老高。幸好少爷反映快,但是……
“少爷,您说他们说的那个两次都看到过您的人,是不是。是不是小……”目光落在莫锦璃身上,却发现他正双眉深锁,手一下一下地揉着眉心,很用力地样子,莫珂儿便有些慌了。其实莫锦璃是个很隐忍的性子,从小大到生病再难受的时候也很少表现出来,“少爷,您?”
“没事,刚才装得太过火了,有点累,扶我去床上躺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