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怜香（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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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秘道，眼前是一个横七竖八摆放着杂物的小房间。连青走在前面，两人出了小房间便是一处庭院，庭院中央是一片湖水，湖心置三岛，以石桥相连。池苑周围石径环绕，通向庭轩屋院，池岸曲折，庭石、水钵，石灯点缀其间，四周松柏翠竹掩映，清幽雅致似文人雅士归隐之所，名汲古斋。
进正厅，入内室，只见一华丽儒服男子背对着两人坐在室内正中的圆桌前，低头对着一只白玉瓶细细地研究。两人进了屋，也没见他抬起头来。连青走到了他身边垂手而立。屋中已经烧起了暖炉，十分温暖，莫锦璃很受用，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了那人对面的位子上。屋内的陈设很简单，却随便挑出一件都是极品中的极品，但是摆放在一起却不显俗耐。反而给人雍容贵气之感。当然莫锦璃敢用莫府上下数百口性命担保，这动手摆放的绝对不是眼前这位就是了。这里其实是卧房，但是屋主很多时候也把它当成书房用，因为……莫锦璃把视线投向靠窗一角的白玉屏风。
华简轻咳了一声，抬起头来道：“我的手下在园子里发现了一件特别的东西。”说着把刚才研究的白玉瓶推到莫锦璃面前，示意他打开瓶塞。透过打开的瓶口，可以看见瓶中一只遍体流动着莹光的细长虫子在里面缓缓蠕动，“它叫情牵，是一种蛊。改良过苗族女子祖传下来的情蛊。据说一个人若是想让另一个人爱上他，只要在对方身上种下这种蛊，就可两情相悦。”
“哦，你想给嫂子下蛊？”莫锦璃不客气抓起面前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饶有兴趣地问。
“我可舍不得。就算要试，我也会先抓一万个人实验过，没有一个有差错，我才会考虑考虑看。再说了，你觉得像我这样的正人君子需要用这种旁门左道来让玉儿爱上我吗？”望着对方一脸不屑，凛然正气的表情，莫锦璃在心中复诽：作为几百家妓院老鸨的家伙竟然自称正人君子，脸皮还真是厚比城墙啊。要是会想出抓一万个人来乱点鸳鸯谱这种暴行，只为了试验试验下蛊可靠性的人是正人君子，那么这个世上大概就没有所谓的小人存在了吧。而且这位之所以没有把计划执行起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怕没成功的话，反而自己在那位心中已经低得不能再低的地位被更贬一级吧。当然这样的想法莫锦璃也只敢放在心里想想，毕竟现在是坐在人家的地盘上，喝的是人家的水，听到是别人要花千金万金，而自己是免费享受的消息。
“它的制作方法简单来说就是取数种毒虫放入一个陶罐内，让它们互相咬打，吞食，直到剩下最后一只活物为止，再把它闷死，晒干，外加毒菌、曼陀罗花等植物及施行者的头发，研成粉末，制成蛊药，混入熏香中。只要每日闻上少许，七日之后被下蛊者便会对施行者产生爱慕之心。其实这种东西在中原几乎是没有人会用的，我也只是在曾经结交过了一个专门研究蛊的朋友那时偶尔了解了一下这种蛊而已啦。”说着，有着一张与华丽服式很不相衬的，你在路上看过第一眼，便不会再看第二眼的平凡外貌的男子，刷一声展开了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描金玉骨折扇自以为潇洒地摇了几摇，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最后补充的这句话，只是起了画蛇添足，越描越黑的效果。既然是中原几乎没有人会用，像你这种除非为了赚钱，不然绝对不会做多余的事的家伙怎么会有兴趣去了解，而且你怎么就这么巧偶尔了解一下就知道的那么详细？其实这话要是别人说出来那可能真是偶尔了解到，但是对于眼前这位前科累累，前后采用过无数种方法逼良为娼的家伙，这种偶尔实在是太站不住脚了。莫锦璃充分地相信屏风后那位吃过这其中的种种苦的人心如明镜，华简大人估计是晚上又要被踢出门外了。但是眼前这一位对自己的祸从口出尤不自知，仍是摇头晃脑地讲解着，“不过呢，这种蛊好像也不是百试百灵就是了。之所以叫情牵，那就是说如果被下蛊的人本身没有感情可以引导也是没有用的。”
莫锦璃在心里窃笑，原来是因为这种方法对那位是不起作用的。怪不得，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捷径，眼前这一位会如此大大方方地放弃。想起华简听到这个信息之后脸上的吃鳖表情，莫锦璃就心情舒爽地给自己沏了一杯茶，美滋滋地喝起来。因为他肯定华简虽然是极度小气没品，但是在那位面前却会表现得自己很大方，对他喝茶的行为也不会像平时一样丢出一句“一杯茶多少多少银子，我已经让人把账单送到府上了。”这种话的。
华简只是微皱了皱眉，继续道：“情牵一旦进入人体，经过七日便会长成像刚才看到的那种东西的形态，我也是在意外的情况下发现的。而且据我得到的消息这东西可是你们莫府的人送来的礼物。听说叫什么玉面梅君子吧。”
“他们？你原来给我的消息说越棘是前认的青城派掌门二十多年前称病死去的幺子，吴祠是他的原来的贴身侍卫。难道青城派私底下把用蛊作为独门绝技了？”
“这个嘛，要从一段很感人的爱情故事说起。听说那玉面梅君子与贴身侍卫越棘日久生情，断袖分桃，后来被他的掌门老爹发现，经过了一些曲折，两人私奔出逃。青城派掌门也不敢大肆寻找，因为实在是太丢脸，加上反正儿子也不只一个，就对外宣称幺子病死了。”华简说完便停下了话头，莫锦璃很配合地表现出作为观众的自觉：“哦，是很感人啊，然后呢？”其实心里想的是，太俗套了，严重质疑对方的品味。
华简很受用地继续说：“接下来才算是奇遇。两个人正值年轻气盛，敢闯敢干的年纪，听说在西南山区误入了一处地宫。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他们再一次出现就是几年以后的事了。越棘改用使蛊，能在青石板上写字的本事并不是内力深厚，可能是使用一种有浸蚀性的毒虫作用的结果。而越棘就变成了那副好像行尸走肉的样子。你说到底出生了什么事情呢？我真的很好奇哦。”
“你想让我帮你去问问看，他们这段很感人爱情到底何去何从？”莫锦璃问，明显的讽刺意味，但是对方好像完全没感觉到。
“是啊，不过就算我不让你帮这个忙，你也肯定会有兴趣去了解的，孙易是被他们抓走的。具体在哪里嘛，我们也不得而知。我们的人不能靠太近。他养的毒物很敏感。当然不是说查不到，主要是免费的生意，我只能提供同等条件的服务。我们是很专业，很讲行业原则的，是吧。（莫锦璃磨牙）不过线索还是有的，他们送了这份礼的同时还送了另一种蛊叫引，是一种可以暂时性控制人的意识，按他们的要求行动的蛊。这种蛊一般下在茶水里，服食入体后，只要服食者情绪激烈波动，蛊虫便会浸蚀入脑，进行控制。”说到这里，华简故意停了下来。果然见莫锦璃刚喝下的一口茶喷了出来，“放心，里面没加料，我不喜欢这种没有审美观的下毒方法。剩下的事你自己解决，还有什么问题可以问。”
望着眼前人得意洋洋的嘴脸，莫锦璃终于意识到果然小人就是小人，一点小便宜都不会让人占。但是现在正事要紧：“烟儿的家乡在哪里？”
“她是孤儿，何来家乡之说？”
“我明白了，那我先告辞，”说着，莫锦璃便站起身来。
“等一下，我忘了说。你不久前游湖溺水的事我已经让人查明了。是你那个好舅舅派了人埋伏在三谭印月岛上，乘船行过岛侧，对你隔空点的穴。”
“我知道，最多不过是想让我在床上躺几天，乘机卸我的权利罢了，不过是些无聊的小把戏，他现在还是不敢对我怎么样的，我还有利用价值。”
“我也不想这重头戏还没开始，你就先死掉了。只是你舅舅这计划看似简单，操作起来还是有些难度的。他怕打草惊蛇，只是随便雇了一个水平一般的杀手。所以隔空点穴的安排有些难度。第一，船一定要经过三谭印月岛的那棵树边，而且要停止不动；第二，人一定要站在固定的位子上；第三，被点中了还要有人推一把。你有什么看法？”
“就算这样又怎么样？”
“原来你一开始就知道？那你说我要怎么处理这个坏了规矩的孩子呢？”
“那是你的事。”
“你还真是无情呢。”
“那是她的选择，她在那么做之前，肯定已经有了会落得怎样下场的觉悟吧。”莫锦璃低低说道，然后大步向外走去。
“是么，这也算是他的心声你说是吧，玉儿。”华简淡笑道，屏风后寂静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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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烟阁里，茶水已经烧开，韩烟儿执起茶壶，在两个茶杯中分别蓄上沸水，杯中茶叶顿时舒展，清雅的茶香扑鼻而来。见莫明琦仍只是一动不动地低着头，额头已经见了冷汗，叹了口气道：“奴家想问一句，莫非是烟儿面目可憎，琦少爷连瞧都不愿瞧上奴家一眼，话也没一句？”
“不，不是。烟儿姑娘知书达礼，貌若天仙。只是我确实不知道要说什么。”莫明琦苦笑。
“琦少爷真是个老实人，是第一次来我们这种地方吧。”见莫明琦红了脸，韩烟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您真可爱，怎么这么可爱呢，姐姐我好喜欢！今儿个姐姐我就不客气地提点提点你了。那一日，小璃送我那乌木簪，是因为我抱怨头上的饰物过重，不接客的时候想弄得轻松一点的发式。所以他才买了送我的。喝茶。”
“啊？哦。”对韩烟儿突然由娴静淑女变邻家大姐的转变有些无法适应，莫明琦只得呐呐地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甘美，沁人心脾。
“就是游湖那一日啊，其实小璃是个性子很纤细的孩子呢，我把他当弟弟一样。”韩烟儿见说到这个份上了，莫明琦还是一脸茫然，幽幽叹息道，“真看不出来啊，小琦你这么木木的一个人怎么会发现到自己喜欢上小璃呢。”
见莫明琦被自己喝进去的喝水呛得直咳嗽，脸色由红转白，笑道：“你莫怕，这是我自己看出来的，不是听什么人说的。你也不用否认。我们心里明白就成。但是小璃他有喜欢的人呢。”烟儿紧盯着莫明琦，见他还是低着头看不出表情，捧着杯子的手握得手节发白，才道，“他喜欢珂儿。”
两人都沉默了。韩烟儿起身移到琴架前，素手扣拨，悠扬的乐声徐徐传来，伴随着低柔缠绵的琴声，空灵的女声幽幽传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歌声婉转，曲声悠然，色技双全绝非虚名。
一曲渐歇，韩烟儿自顾自地说着；“此曲出自诗人元稹的《离思五首·其四》。表达的是除了所念之人，钟情之人，再也没有可以动我心者。这世上最难得的缘分。因为它不像其它俗物，只要你有能力，肯努力，够运气，总是可以得得到的。缘分天注定。纵是你有通天的权势，万贯的家财，无缘无份有之，有缘无份有之，有份无缘有之，就算是有缘有份，终成眷属，长相厮守者却是少之又少。所以，我觉得如果遇到了喜欢之人，应该敢于抓紧机会，努力争取，不要等错过了，失去了，才空发非伊莫属、爱不另与的感叹。”
“很明显吗？”过了一会儿，莫明琦才犹犹豫豫地问道。
“啊？”
“我那个他。”
“也不是啦。”韩烟儿说，“对了，怎么会喜欢他呢？明明两个人都是男子？不是讽刺你，只是好奇。”
“我也不知道。之前没有那个心力想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问题，整日为了家里的生计忙碌。后来遇上了他，感觉自己喜欢上了，才意识到两个人都是男子。不过我也只是想陪在他身边罢了，他有喜欢的人的话真是太好了。虽然我不是很清楚这里面的事情，不过我知道他一定吃过很多苦，所以我希望他可以幸福就好了。”说着莫明琦第一次不含却懦地抬起头来，扬起那种伤感中带着欣慰的笑。
韩烟儿觉得那一刻自己的心颤动了一下，第一次无法直视对方，一种前所未有的，想诉说自己心情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望向窗外：“别看现在这些楼子白天跟别家的一样，晚上的时候，我喜欢坐在这高台上，可以看到各处的阁楼里点起各色的彩灯，照得几家欢颜笑语，几家丝竹歌舞，几家山盟海誓，几家绮丽风景，如此热闹浮华，却又有几处是真心相对呢？涂的不过是一夜风流，一刻春宵罢了。有时候觉得寂寞，想要人陪伴。可是有了人陪在身边，只会觉得更加空虚。后来才知道，只有特别的人陪在身边，才是可以消除那种蚀骨的寂寞的。想着只要让那个特别的人多陪陪也好啊，于是努力着爬上那个可以要求那个人陪伴的地位。但是当那个人真正可以随叫随到了以后，却发现他的心不在身边。于是又起了贪念，又想要那颗心了，那颗我这种满身污垢的人无法得到的心。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太不知餍足的讨厌女人呢？”
“你……”莫明琦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总是一脸淡定的笑，此时却黯然神伤的女子。突然想起那一日鞭子如暴风骤雨落在身上，那个人指着自己厉声怒骂“他就以为自己了不得了！”，“你竟是存了这龌龊心思！”，“打你个大逆不道的奴才！”……
那一声声像一把刀子在自己心头上刮出一道道血痕。自己确实萌生了污秽的心思，自己确实太不知好歹了，辜负了娘的嘱托，妄顾伦常。明明告戒过自己不可以的，这样的是不行！但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不在那个人身上停留，总是无法抗拒在那人张扬风光的外衣下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脆弱。听说那个人是早产，所以先天不足，但是无论公务多少繁忙，那个人就算拖着病体，顶着疲倦，仍会坚持俯案办公；那个人总是做噩梦，梦中总是唤着他那过世的娘，一遍一遍……那么痛苦，那么无助自责，他每每都为他揪心难过；特别是天冷的时候，那个人一晚上总要醒过来好几次，醒来后就一副心力交瘁，失魂落迫的样子，总要有人在一旁陪着，他才能再一次入睡；还有那个人时常抱着他娘亲留下的札记陷入沉思，那时候，他便像个孤独的孩子，再多的苦闷心酸也只能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念想。若大一个莫府，丫鬟仆从换过不知多少次，如今这府中，知道关于曾经的大夫人的事情的已经没有了，连莫政也几乎决口不提，那种自己重视的娘被如此露骨地遗忘的愤怒与寂寞却是莫明琦没什么立场去分享，去安慰的。因为他是被那个人定义为造成他娘的悲剧元凶的儿子。老天真的是会捉弄人啊！他不过只是想远远地看着，想着，等待着那个人得到幸福，只要这样就满足了，只要可以陪在他的身边。可是如此渺小的希望也破灭了……
但是经过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第一次当着那个人的面发火了，故意插手那个人的事，明知他的难处还对他妄加指责，明是为孙易抱不平，实则都是为了自己吧。他也是贪心的人啊，无法放下那种无切实际的妄想，即使知道已经给对方造成了困扰也无法放下，他并不如自己所认为的那样心胸开阔。他跟眼前的女子何其相似，他曾经以为只要默默陪伴就满足了的心在躁动。他想要更多，想要在那个人心中存在一席之地，想要被那人放在平等的地位上对待，想要不被抛弃，想要被认同，然后呢？那个晚上，那个人毫无防备，全然信认地靠在自己背上睡觉时，心里在冲动，在叫嚣，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去压抑，才没做出过分的事情来。人都是心存贪念的，无法得到的时候，存在卑微的念想，一旦有了一点希望，得到了，就会想要再多一点，有了多一点便想要更多更多。
当两人再一次沉默下来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莫锦璃探进头来：“怎么了？不会是少爷我不在这么长时间，你们一句话都没说吧？”
“哪里啊，我们趣味相投，刚讨论了好些事儿呢。小璃办完事了。要不要一起坐下来喝口茶。”烟儿笑道。美人相邀本是幸事，但是她提到了喝茶，莫锦璃想起了刚才见过的那条粘乎乎软趴趴的小虫子，马上没了兴致。只得干笑两声道：“天色不早了，少爷我府中还有些事，还是先告辞了。”莫明琦忙站了起来，烟儿没有挽留，只叫紫罗送两人出楼。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怜香（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