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别酒》柳八斤

53、邪功

　　丁肃在那片石壁上摸了一把，只觉触手温润如玉，脑中灵光一现：原来这不是普通的石头，是玉石！

　　柳煜在旁惊道：“我曾听舅舅说过，他们苍北有一种奇玉，粗看如顽石，又黑又硬，但一旦遇热就会变得莹透生光，而且这玉里面层叠着好几重，光照着从各个角度看过去，色彩光晕都会不同。”

　　丁肃捧起夜明珠在玉璧前挥动，随着视线的变化，那壁画上的小人也如有了生命般，连起来看，似乎在打一整套的拳法。

　　柳煜走到他前面摇摇手：“阿肃哥哥，你不晕吗？”

　　丁肃道：“不仅不晕，”他握紧了拳头，惊异道，“还觉得体内充溢着汩汩热流化为内力。”他双手抚过玉璧，被他触碰的地方都渐渐显出了莹亮的图案来。他认真将玉璧上小人的招式全都看了一遍，然后就地演练起来。之前玉璧上的武功演示断断续续，又没有口诀说明，所以很难实操，现下那些小人的动作都是连贯的，只要视线稍稍偏过点，就能在上面看到完整的一套功夫，所以就算没有心法也无所谓了。

　　柳煜提醒：“当心走火入魔，这可能是什么邪术武功！”

　　丁肃动作不停，说道：“没事，我会注意的。”他疙疙瘩瘩地将整套拳法使出，只觉得全身上下通体舒畅，之前渡给柳煜的内力不仅全部回来，似乎还有所精进。大喜之下，他又多看了两边，将画壁上九九八十一式全部背诵下来，第二次练时已经游刃有余了。

　　柳煜有些紧张，生怕出了漏子，丁肃又练完一遍，双手搭在他的肩头，脸现喜色：“阿煜，原来这画壁上记载的是不世之功法！”

　　柳煜看向自己的肩头，只觉被他双手触碰的地方尤其烫热，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内力直往自己身体逼入。

　　“你又输内力给我了！？”柳煜刚想挪开身体，被丁肃拉住道，“我现在力气多得使不完。”他想了想，突然转身疾步朝阶上冲去。

　　柳煜不知何故，连忙追了上去，还没等他赶到那挡路的巨石处，只听“砰”一声巨响，石门虽一动不动，但周遭石屑土粒纷纷落下，掉了他一头一脸。他咳了好几声，扬手将烟尘散去。

　　丁肃回头，翻掌看着自己击石的手，惊喜道：“只是这么随便练了两遍功力就有了进步，如果再用点时间，又何愁击不碎那块顽石？！”

　　柳煜皱眉：“可是在你击碎那巨石之前，恐怕这地下通道首先会被震塌。”

　　丁肃转喜为忧，又思忖半晌，这才道：“说得是，那就必须要一击即中才行。”于是他又回到地下，结跏趺坐，将所有内力暂沉于下盘，深呼吸数次之后起身，将玉璧上所有招式沉稳地练习了百十遍，边练边觉得全身经脉气血如江河海水流注奔涌，源源不绝的力量自体内生出，练得忘记了时间，甚至忘记了自我。

　　柳煜转目去看玉璧，只觉小人的拳法虚虚实实，如梦如幻，然后又是一阵阵眩晕袭来。他当时并不知是自己内力不够深厚，而这功夫却是有门槛的。他只当这功夫邪门，但现在两人断粮断水，除非真的渴饮人血、饥啖人肉才能延长几日性命，否则也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丁肃一百多遍招式练下来，不仅没有因为饥肠辘辘而倒下，反而越练越精神，只觉得仅仅又练了一日而已，丰沛的内力已在体内游走，既能挥洒自如，又似蓬勃欲出。

　　柳煜抱膝坐在一角，就这么上下跑了一次而已，之前丁肃传给他的内力已经迅速流失，饥渴交加绞肠般的痛感再度袭来，比之前还严重。他挺了大半日，体力渐渐不支，迷迷糊糊中听见丁肃凑到自己耳边说了句什么，想回答一句，但嘴巴还能动，但唇皮干卷，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了。

　　他吃力地说道：“别管我了——”眼帘微闭，他只觉面前的身影一晃，然后便是一片寂静。

　　夜明珠被他拿了去，此时此刻，这无名孤岛的地底之下漆黑一片，落针可闻。柳煜干脆闭上眼睛，勉力去调整自己急促而紊乱的呼吸，让饥饿和焦渴对身体造成的负担降到最低，然而，人毕竟食五谷杂粮，就算习武之人辟谷有道，但总也有尽时。柳煜就觉得自己的尽头已经快到了。

　　他恍恍然然地想着：可惜，刚刚自己话还只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啊。

　　“阿肃哥哥，我想告诉你，我很……”——我很喜欢你。一直以来都是。

　　柳煜只觉得自己的思绪正要随着虚弱的身体沉入底下，忽然间只听见“轰隆”巨响传来，整个地下石室都在震动。他支撑着张开眼睛，但是周遭一片黑暗，看不到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响声源自于头顶上方，又有碎石土粒纷纷掉落下来。然后听得“砰砰”声响，似乎是玉石崩碎，连片向他头顶砸将下来。身边一阵劲风卷过，柳煜只觉身体一轻，腰间被人紧紧锁住，带得整个人都飞起，而与此同时，在他原先所在的位置掉下了大片大片的碎玉和碎石。

　　柳煜在尘灰中拼命咳嗽，每呼吸一次都觉得肺腔痛得难受。在他又一次咳嗽稍停时，身边人突然转过他的脸，嘴对嘴将他堵住，接着，就是充沛的气息从对方身上渡送过来。

　　柳煜整个人巨震，一时几乎忘了呼吸。他睁大双眼想看清对面之人的表情，但在这地底之下却只是徒劳。事实上，对方分明还是有礼有节的，尽管唇齿相抵，却并没有伸舌撩拨，只是认真地将气息传送而来，但是柳煜的身体本来已到了极限，之前也只是靠他的内力强撑而已，到了这时，内力散尽，情绪又波动剧烈，一时感觉阵阵天旋地转。

　　正在难受之际，随着“嘭”地一声响，丁肃终于携着他从地底破石而出。坚硬的花岗岩石已被击得粉碎，太阳刚刚升起，然而那光线已逼得他紧闭双眼，好久才敢睁开一点点，眼前对影渐渐聚焦。他被轻轻放在地上，只觉得咸涩的海风拂过自己，却无力动弹，也无力言语。又过了不知多久，他被扶着坐起，轻轻捏住嘴巴，再然后，一股清甜的水流滑入喉口，全身上下都为之一振。

　　柳煜瞬间睁开了双眼，一把握住那掬水的手，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那手掌宽大，骨节分明，因为清水冰冷，此时握着也有丝丝凉意。但柳煜刚喝了一口，突然抬起头来，将他的手往回推，声音嘶哑地说：“你喝。”

　　丁肃低头看，掌中的水还剩下大半，正从指缝里不断滴下来。他颇心疼地说道：“刚刚取水时我喝过了。”

　　柳煜向他望去，见他气度从容，依然是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这才放心下来：“那我不客气了。”于是把剩下的水都喝得精光。他手撑着双膝默默调节自己的内息，好一会儿才道：“阿肃哥哥，我总算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丁肃点头：“你身体受损，在这儿休息别动，我再去别的地方看看情况。”说罢，重新奔去了远方背阴处。当下日头初升，未暴露在阳光下的花草叶木朝露未干。虽说这里四面环水，但真能入口的水恐怕都随着坍塌的屋子付之东流了。

　　丁肃贪婪地在花枝叶木中舔舐着露水，压一压他快要冒烟的嗓子，又找了大片的树叶，给柳煜续存了不少。

　　柳煜揉着额心，唇角还留着丝丝酥麻的感觉。他无意识地伸指在上面来回地轻蹭着。

　　这费功夫的事儿就耽了快小半天时间，直等到两人终于都喝得舒畅了，日头已经移到了头顶正中。

　　丁肃放松下来，说道：“我就知道天无绝人之路。”他握拳虚挥向一棵大树，明明并未有接触，那大树却如被重击一般猛烈摇晃了好几下，树叶纷纷如雨飘落。他翻掌看着自己的隐隐涌动的内力，笑道，“而且还柳暗花明又一村。”

　　柳煜也放松地笑了笑。他纵观周遭，说道：“阿肃哥哥，这里看起来好像连一只蛇鼠虫蚁都没有啊。”

　　丁肃扬眉道：“怎么，如果有的话难道你还去吃了它不成？”

　　柳煜面色一红：“但是没有食物，还是没有力气走路的。”

　　丁肃道：“放心。”他让柳煜靠坐在树下，“等着我，马上就来！”说罢一闪身离开了。

　　柳煜叫了他两声，他已经跑得远了。他心道：自己在这地下只被关了这几天就已经支撑不住了，一想起阿肃哥哥曾经经年累月的苦楚，立时觉得心头跳针似地痛了起来。

　　他坐在树下怔怔地出神，又想到在无边黑暗中被丁肃转过脸紧紧地吻住。虽然知道那只是为了将气输送过来，但直到现在心脏仍在“砰砰”乱跳，似乎直欲破胸而出。一阵风拂过，周围枝叶花草“簌簌”作响，他不自觉地将食指按上自己的嘴唇，轻轻抚着。

　　丁肃没多久就返回来了，他浑身湿漉漉，一手握着一根粗树杈，上面各叉了四、五条鲜鱼，都还在摆着尾巴。

　　“呀！”

　　“‘呀’什么，这里不是海岛吗，既然是海岛，就有海，既然有海，就有鱼，很奇怪吗？”丁肃一边笑着，一边取了石头木枝就地生火烤鱼。

　　那鱼的油脂被火烤出“滋滋”的声音，焦香味飘散开来，直教人垂涎欲滴、食指大动。两人都是多日未曾进食，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鱼烤得刚熟未熟之际就忍不住一人一杈大口吃了起来，海鱼天然就有咸味，不用添加任何佐料也觉得入口鲜嫩无比，没多时就吃干净得只剩鱼骨了。

　　说饱喝足，总算两人都身心舒畅起来，丁肃在柳煜身边坐下，连日紧绷的精神终于松弛下来。

　　柳煜叹道：“阿肃哥哥，我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这可比屠大通他们做的啥蒸鹿尾、烧子鹅、烩鲍鱼、佛跳墙都要强上百倍了！”他舒了口气，“我觉得流失的精气神也慢慢回来了。”

　　丁肃说道：“那就好。”然而，他顿了顿，眉头又不自觉地皱了起来，犹豫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其实刚才没和你说，我下海前放眼看了下，没有见到那群瞎子，也没见到陷我们于死地的人，但却闻到了血的味道。”

　　柳煜吃惊道：“是吗？！那我们不赶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丁肃看着他：“这么些日子不吃不喝，身体定然大损，你又不让我渡气给你，不多休息一会儿行吗？”

　　柳煜一下站了起来：“当然行，我已经没事了。这些都是重要的证人，只有他们才能证明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丁肃闻言也站了起来：“那好。”其实他也在担心那些人的境况。他遥指着岛上某处说道，“血气是从那里传过来的。”说罢不由分说，伸臂将柳煜当腰一卷，脚尖轻点，向他说的地方快速掠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