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别酒》柳八斤

26、惊蛇

　　火折子再次点燃，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满地枯枝败叶在矮林中穿梭。这里毫无人迹，只有不知名虫兽的低鸣，但因为心知危险，反而更加小心翼翼。

　　后路被百丈崖壁隔断，只有向前一条路可走。两人伤病加身，走了约莫两个时辰，脚步虚浮，几次差点跌倒。就着火光可见前方仍是一望无际的灌木矮林，丁肃干脆就地坐下，忍住翻涌的咸腥道：“看来一时半会儿都走不出这林子了。”

　　柳煜四处张望，低头对他道：“不能停，我们还是得继续走才行。”

　　丁肃诧异地向他望去。柳煜身娇体弱，他本来还以为他会率先提出歇息片刻的。他刚想开口询问，忽然听到远处隐隐传来阵阵“窸窣”声，由远及近，正往这边而来。那声音显然不同寻常，丁肃正要凝神细听，举着火折子的柳煜已经先他一步冲到跟前：“是蛇！比刚才那条还大！”

　　原来这种花斑大蛇性情凶猛，但却是一生一世做一双，既然遇到了一条，那就可能遇到另一条，柳煜前面担心的正是这个。

　　那大蛇在林中游走，瞬间而至，对着柳煜蓦地昂起脑袋来，吐信鲜红，“嘶嘶”作响。

　　柳煜低头一看，自己身上沾了刚才那大蛇的血，这气味让自己成了它的第一目标。然而牛毛针已经用尽，他手上没有任何兵刃。

　　他慢慢后退，拉开与丁肃之间的距离，那蛇却是步步紧逼，他退它进，寸步不让。

　　“阿肃哥哥，让我来引开它，你先走。”为了不惊动那蛇，柳煜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说道。

　　丁肃慢慢地撑膝起身，按住腹侧的伤口，却向柳煜处挪了过去。

　　柳煜忙道：“你停下，别过来，别再过来了，我这里很危险。”话却不敢大声说。

　　丁肃不理不睬，径直走到他身边，高声道：“不是说了吗，跑不了就战！”“战”字出口，那蛇似乎受了刺激，同时张口窜出，直取柳煜头颅。

　　柳煜正要跨前迎击，突然腰间被轻轻一带，整个人不由地转了半身，等站稳时，丁肃已当先就势冲向那蛇，看样子竟是要赤手相抗。

　　那大蛇竖起身子，果然比之前那条更大更长。它并没有把眼前的人当作对手，蛇尾扫来，如罡风过境。丁肃慌忙跃到一边，触地时只觉腹中如绞。大蛇见一击不成，吐着信子又追了上来，丁肃一把将冲过来的柳煜推到一旁，稳住脚步、拉开架势，蛇头离他咫尺之遥，能闻到蛇嘴里的腥臭味道，令人作呕。

　　丁肃看准那大蛇飞扑时机，反迎了上去，他侧身避开它的锐利的坚齿，内力灌注，一拳打出。“赤手空拳”的要义在于使拳人本身的内力，内力越强，拳风越快，力量就越大。

　　只听得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那蛇晃了几晃，脑袋“砰”地摔将下来。它眼珠溜溜一转，还待继续攻击，丁肃已迅速翻出袖箭从它口下三寸狠命插了进去。

　　热腾腾的蛇血霎时喷涌，溅得丁肃一头一脸。他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只觉腹中剧痛阵阵袭来，持箭的手忍不住微颤，却突然从旁被柳煜紧紧握住了。他讶然望去，柳煜神情端肃，握着他的手将内劲沉下，那支袖箭已经没柄而入，两人同握利器，几乎是半条手臂伸入蛇身，一划到底。

　　大蛇“嘶嘶”叫着剧烈地抽动身子，一时间枯叶漫天，灰尘蒙眼，这蛇疼得倏地拱起身子，柳煜和丁肃被顶上了半空，又“砰”地摔在地上。

　　那大蛇从嘴下直至尾部被撕开血口，五脏腔肠都扑簌簌往外掉。柳煜见丁肃不动，连忙翻身过去，抱住他就势一滚，刚刚扑出没几步，原先倒地之处蛇身便即砸落了下来，直将泥地砸出两寸浅坑。

　　那大蛇挣扎了半晌，污血内脏落了满地，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渐渐没了动静。柳煜松了口气，将丁肃扶正了，问道：“阿肃哥哥，你怎么样？”

　　丁肃怔了怔，柳煜浑身挂着淋漓的血肉，半身染着腥臭鲜血，脸上的表情却是一望可知的急切。

　　“没事。”他心中一动，伸手将他落在耳畔的一缕碎发拂在耳后。

　　柳煜怔神了一会儿，这才转头走到那大蛇身边细细检查，果然已经死得透了。

　　“阿肃哥哥，能否借你袖箭一用。”

　　丁肃在稍远处道了声“好”，袖箭破空飞出，转了个弧度正插在大蛇身上。柳煜将袖箭拔出，双手比划着什么，沿着那大蛇身体走了两圈，在一处停了下来。丁肃不解其意，正待要问，忽地见他抬手将袖箭刺出，转腕割开那大蛇皮肉，竟然从里面掏出一个钵盂大小的东西来。

　　那玩意儿呈卵圆形，通体墨绿，还冒着热气，柳煜将它送到丁肃面前，正色道：“阿肃哥哥，你内伤太重，幸好这里有现成的良药。”

　　丁肃本来腹中已剧痛，这时更是变了颜色：“这是什么？！”

　　柳煜边说已边去拣拾枯柴，火折子点上，顿时烟气腾腾而起。他道：“这大蛇的胆是上好的补药，对五脏内伤再好不过，我要把它煮了给你做药引。”

　　丁肃道：“什么？你要我吃那个东西？！”他想了想，“前面那大蛇不见你动作。”

　　柳煜已经将蛇胆在火上烤起：“那条大蛇是用黑天鬼蛛杀死的，剧毒无比，哪里能做药。”他偏了偏头，说道，“幸亏这蛇是出双入对的，否则我们哪里去再找这样一条来。”

　　丁肃默了半顷，终于试探着问道：“我能不吃这个吗？”

　　那蛇胆在火上已烤得“哔剥”作响。柳煜闻言转头，逼视进他眼底：“如果那时你顾着些自己，不把我护在怀中，没伤到肺腑的话，现在就不用吃这个了。”

　　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将那半熟的蛇胆递了过去。丁肃乍闻那味道就觉得胃里翻腾，五内似乎痛得更厉害了。

　　柳煜蹲身在他边上：“我从小熟读毒经药典，阿肃哥哥应当信我。你脉象疲弱无力，虽然表面看起来不严重，其实已经损及五脏，不好好治的话将来遗害无穷。”想了想，他又轻轻加了一句，“就当是为我吃的。”

　　丁肃侧头瞧着他半晌，伸手就接过了那蛇胆，仰头咬破薄膜，顿时一种既苦又涩、既臭又腥的怪味冲鼻而至，汁液直下喉管，灌入胃腹，几欲作呕。虽然已经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吐出胆汁，但丁肃胃中翻滚、腹内如焚，断掉的肋骨也在阵阵抽痛。这时他才真的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伤得不轻。然而，忽然脑后承了些重量，身体被轻轻往后放倒，柳煜一手拔了壶塞，正将清水缓缓灌入他口。

　　搏斗了这些时候，丁肃已经汗湿衣衫，清冽的水一路滑过喉咙，浇灭胃腹烧灼，中和了那胆汁的腥苦味道。有水沿他嘴角流出了些下来，柳煜伸指轻轻擦去，那指尖白玉般冰凉，触到嘴角一阵酥麻，丁肃只觉得浑身一震，劈手就将柳煜的手腕拽住了。

　　柳煜面露不解地看着他：“阿肃哥哥？”

　　丁肃赶紧松了手，慌忙说道：“那个……我喝够了。”

　　柳煜将壶塞塞上，起身道：“这里还是不安全，谁知道还有什么蛇虫鼠蚁，我们得继续走才行。”他顿了顿，“可是我们现在的情况真不适合继续赶路了。”一个外伤、一个内伤，如果再来一条大蛇，恐怕没有能力再抵抗了。

　　丁肃听他说罢挣扎着站起：“没事，我们可以慢慢走。”

　　柳煜过来扶了他，一面走，丁肃一面觉得那蛇胆汁液化在腹中向四肢百骸散去，整个人都舒爽多了，失去的力气正在渐渐回拢。他奇道：“你知道那蛇究竟是个啥东西吗？”

　　柳煜道：“我只是在书上知道那是狂蟒，体长可达十丈，通体花斑，雌雄共生，只是这么多年来，倒是从来不曾见过，也不曾听人说有见到过，最早说见过这大蛇的人都可以追溯到魏廉时期了。听闻那狂蟒寿数可达百岁以上，最好吃肉，蛇胆却是大补之药，拿来治内外伤最有奇效。”

　　丁肃看着他道：“可你却拿了来给我吃。”

　　柳煜看着他，说道：“我是皮外伤而已，阿肃哥哥你伤得比较重。”

　　丁肃蓦地收回视线，半晌才道：“那……可真是难吃死了。”

　　柳煜淡淡一笑，也不反驳。

　　说着说着，又走出了两、三里路，前方矮林却渐渐疏落了。放眼望去，远处一河相隔，水声淙淙传了过来。两人精神一振，正想快步向前，丁肃忽地止住脚步，扯住柳煜的胳膊拉到身后，指扣上银线直飞，穿树过叶。几乎同时前方“啊”地一声，跌出一个人来。丁肃乍见了那人，并不想伤他，因此黑天鬼蛛只是虚晃。他收了蛛丝，和柳煜两人走上前去。只见那人是个模样清秀的少年，看起来十五、六岁样子，面容白皙、大眼长睫，头发随意地拢起，着一身白虎皮衫，脖子上挂着串骨链，一根虎筋系腰，脚上踏着双麻鞋。

　　柳煜见他穿着奇异，尤在细细打量，那少年却是见鬼似地把眼瞪得大大的，又“啊”地叫了声，绕过他就想跑。

　　“喂！”丁肃跨过三两步，张臂将他拦住。好不容易居然在这山谷底下碰到个人，他问道：“你跑什么？我问你，你是何人，怎会出现在这里？还有这里是哪里？我们要走出这山谷该往哪里去？”他连珠炮似地一顿问，而那少年的目光只是越过他，突然急切地叫了声“快跑”，一把将丁肃撞个趔趄，直往前方夺路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