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别酒》柳八斤

16、比试

　　柳长天快马兼程，两日已够赶个来回。他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赶至那荒僻的茅草房子，正如丁肃所言，屋后果真有条暗道直通地下。只是那暗道下面只有一处堆着杂草的牢房，阴暗潮湿，充塞着一股霉味儿。不知道谁叹了一声：“这鸟地方居然能住得了人？还一呆就是四年？丁肃这小子这么能忍，怎么都觉得他不简单啊……”柳长天正拾阶而下，听到这话，他默立了一会儿，似是有所思。

　　暗牢里找不到有价值的线索，柳长天又带人将那破茅屋翻了底朝天，然而依然没有任何线索指向那瞎汉的真实身份。

　　而就在屋子前方不远，躺着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确切地说是一副连皮带肉的白骨。在柳长天他们赶到时，这附近的野狼还围着这具尸体啃食上面最后沾着的一点残渣剩肉。

　　究竟是谁，并且为了什么挟持丁肃把他扣在暗牢已成了一起悬案。然而自那次夜探流焰斋之后丁肃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再追查。柳长天招他过去把情况讲了一遍，他也没有提出任何疑问。

　　自丁肃回到灵焰山庄一晃就过了五日，他毕竟年轻力健，又用上好的金创药敷着，双臂的擦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只是被削掉的肉没法再长出来，伤口看起来还是有些骇人。他自己毫不介意，这几日无所事事，在山庄里到处晃荡，倒是发现果然如佟昀所言，这里每天送礼拜师、踢馆叫板、讨教功夫的人络绎不绝，灵焰山庄甚至不得不专门指派了四、五个小厮天天在门口和他们唾沫横飞地解释情况，处理相关事宜。庄里管事的、做事的，练武习艺的人似乎也多了不少，粗粗估摸着应是以前的几倍不止。

　　大家都知道丁肃这四年相当于人间空白，几个话多的争着把柳长天大败七七四十九位家主的事迹添油加醋地相告。

　　“咱现在可是把萧家堡踩在脚下了！”

　　“可不是吗？！”

　　“要不是这江东六郡二十一州的兵权还捏在姓萧的手里，现在咱灵焰山庄必然是当之无愧的江湖第一大派了。”

　　丁肃心道：看来这四年不仅自己功力大增，柳庄主更是不遑多让。他并未多想，只道是柳庄主和他一样勤加练习才大有进步。

　　午后艳阳逐渐西移，将远山镀上了一层淡金。炎暑时节，灵焰山庄的子弟一般都会选择在此时出来习武练招。

　　丁肃一个“蜻蜓点水”，三两下就跃上五丈来高的展风台，正想向下望去，忽然听风辨位，一个侧身避过，与此同时，鸣枭刀贴着他左耳激啸着飞过。

　　丁肃站定，看柳炽边拍着掌边朝他走过来，方煦生跟在他身后。

　　“好俊的轻功！我以为你被关了四年连反应都迟钝了呢，看来是多虑了！”

　　丁肃朝插入土砖半寸的鸣枭刀瞥了一眼：“这四年大少爷的目力似乎也退步了不少。”

　　柳炽冷笑：“你这嘴巴还真是讨人嫌。”他过去将鸣枭刀拔|出|来，方煦生托着帕子上前，将它擦拭干净。柳炽将鸣枭刀收回，这才慢条斯理地说：“你骗过我爹，骗过灵焰山庄所有人都没关系，反正你骗不过我。我可不会相信什么四年被瞎眼汉拘禁的鬼话。”

　　丁肃懒得和他多说，他本想占据高地，将整个山庄一览无遗，现在已经没了兴致，但刚跨步欲走，柳炽伸手拦住了他：“且慢。”

　　丁肃耐着性子问：“大少爷有何吩咐？”

　　柳炽凑近他道：“你这些日子究竟去了哪里？这次回来有什么目的？受了何人指使？”那天在堂上他听得清楚，但无论如何还是不信有人把个奴仆给拐了养在暗牢整整四年，方才丁肃露了手轻功也显然在灵焰山庄众子弟的水准之上，这让他不得不怀疑丁肃那四年去向哪里，是不是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一个柳煜已经压着他让他上不得宠，要是下面奴仆的功夫都强过他，就更难以忍受了。

　　“我去了哪里，回来有什么目的，在庄主面前都已经呈禀了，大少爷不也在现场吗？如果忘了随便找个人一问便知。”

　　柳炽道：“我就是不信你说的！”他正说着话，突然整个人暴起，单手擒住了丁肃受伤的右臂。丁肃吃痛，反手将柳炽的左臂扣下，另一手虚击他胸口。柳炽只感觉到前胸一阵火烧火燎，他放开丁肃，双手撑着双膝，好久方才气定。

　　“你……你这什么功夫？！”

　　丁肃淡淡道：“赤手空拳。”

　　柳炽只以为他是故意敷衍，方煦生看出两人之间矛盾一触即发，忙道：“大少爷，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柳炽感觉被下人轻看，心下恼火。他按捺着火气道：“丁肃，我现在就与你比试一场，刀枪不禁，生死自负，你敢是不敢？”

　　丁肃背着手道：“其实我无所谓，随大少爷兴趣。只是若以此为借口要另行家法可就不公不正了。”

　　柳炽听他说话轻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过他并非冲动之人，说什么“刀枪不禁，生死自负”，第一是因为他自带着鸣枭刀。这刀体型细长如笔，刃薄如纸，刀身直射时好似枭鸟鸣叫。他练了十多年鸣枭刀，自认要对付个只会粗拳粗腿的下人应该不成问题。第二自然是他早看出丁肃真的只是赤手空拳，没有兵器，他再是厉害，难道空手还能赢他白刃不成？

　　“放心，这只是个人之间的较量而已。”

　　展风台上，灵焰山庄的火焰大旗猎猎翻飞，不知何时台下已聚满了围观的人。柳炽见了，知道今日已经骑虎难下，于是退开几步，作出一个“请”的姿势。

　　丁肃也不推辞，往中间一站，道：“放马来吧。”

　　柳炽眼中闪过一丝戾色，他压着声音道：“丁肃，你毕竟是我弟弟的人，但刀剑毕竟不长眼，要是有个万一，这次可没人替你受着了。”

　　丁肃道：“我自受着便可……”

　　柳炽没等他说完已经疾冲过去，想要杀一个出其不意。他冲到丁肃身前，腕处轻轻一抖，亮出三把鸣枭刀，分击他的左右肩和腹部。三声枭鸣伴随着银光闪过，眼看丁肃已躲不过，他却不退不逃，站定不动，抬起双掌对着那银光处一扬。只见那三把鸣枭刀去势立变，竟然调转刀头朝着柳炽飞了过去。

　　柳炽大惊之下跳开数丈，幸亏鸣枭刀变道之际速度已经慢了下来，在离他还有几步之远时抖抖霍霍地掉落在地。

　　方煦生小跑过去将鸣枭刀拾起想要递给柳炽。台下围观的众人看得真切，想叫好又不敢，都憋着口气。柳炽已经疾冲了过去，点地而起，朝丁肃头顶直接劈下。这招又狠又快，全然不留余地。丁肃皱眉，出手欲接他这一掌。

　　两人都在掌上蓄了力，这一掌实际应是比的内功。丁肃早已看出柳炽的实力，故意在掌力上留了余地，然而柳炽却是用足了十成十的内力。掌风过处，一阵辛辣之味裹挟而来，丁肃顿时警醒，他闭气静心，一边“刷刷”两下将那味道驱散，还不忘抽出时间与柳炽对掌。

　　柳炽一承了丁肃的掌力，只觉得双臂“咯咯”作响，从手掌直牵连到五脏如沸，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被震飞了出去。

　　方煦生一看事情不好，立马飞身上去将柳炽接住，两人还是倒退了好几丈才堪堪停了下来。

　　“大少爷，你怎么样？”

　　“别管我！”柳炽脚一触地便将方煦生推开。

　　“你耍花样。”丁肃偏着头冷冷开口。

　　“耍什么花样？灵焰山庄暗器成名，以暗器对敌理所当然。”柳炽脸色发白。他当然知道丁肃指的是他暗地里放的毒粉，但展风台下百人围观，他不能承认自己用了这种卑鄙的伎俩。

　　好在丁肃也没准备和他纠缠下去。他收掌说道：“大少爷金枝玉体，我看今天就到这儿吧。”和主子过招在灵焰山庄本就不被允许，更何况这柳炽的武艺稀松平常，他根本也提不起和他对招的兴趣。

　　“今天也不早了，下次有机会比个痛快。”柳炽暗自松了口气，既然是对方先提出不比就好顺杆往下爬了。他其实生性谨慎，只是这丁肃是柳煜的仆人，而且明明一个小小奴仆，总是一脸桀骜，不把主子放在眼里，引得他每次看到就想找法子戏耍他，没想到这小子四年里不知哪儿学来的这厉害功夫，柳炽暗暗提醒自己，以后再见了他做事说话还是小心为妙。

　　柳炽怕他再说些什么丢了他的面子，立马作势不屑拂袖离开。方煦生向丁肃一揖，也小跑着跟了去。展风台下静默了好一阵，等两人都走远了，四下里才欢声雷动起来。

　　“丁肃，你小子厉害啊！”

　　“居然和大少爷过招都不落下风！”

　　“不得了！了不得！”

　　柳炽平时颐指气使，受过他气的人着实不少，他们见丁肃居然有能耐一掌将主子震飞，都是高兴多过诧异。

　　火焰大旗迎风招展，红艳夺目。丁肃素衣短打站在一旁，单手撑在墙沿。展风台下，百人之众，正齐齐仰头望着他。那目光里有惊羡、有赞叹、有好奇。

　　丁肃突然一阵恍惚，觉得心跳加快。他发现自己原来挺享受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