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10 白石膏 ...
-
指尖接触着他的面容,让面具更服帖的凝固。
月城凝视着那张抬首闭目的脸。
他此刻的模样和不远处躺倒的警官如出一辙。
他安静的、安分的像他以前做过的雕像。
仍由他摆布。
他曾拥有过很多很多雕像,他们拥有同一个特征——仰首闭目,仰望天空。
空荡荡的房间会摆满无数半等身的人形雕像,那些交际深的、见过几次的、只见过一面的……
高高低低的摆满的白色雕像,用作铺垫又或遮掩的白布,上面撒落了很多他亲手折的纸飞机。彩色的纸飞机杂乱无章的落在房间,衬托得那些白石膏像像是、
像是——
背景板。
那些人的身影、那些人的雕像,都将是背景板。
只会是背景板。
月城抿了抿唇,骨节分明的双手虚虚触碰着那张脸,宛若情人的抚摸,目光死死锁定在他身上,像是凝望某种不可见世的瑰宝。
绮丽、诡秘,只属于他一人。
他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脖颈,他可以感受到他皮肤下潺潺流动的血液,感受到他血脉里砰砰作响的心跳。
他想要摘下他的头颅,亲吻他的眼睫,让滚烫的鲜血淋漓他的双手,让他就此安详的沉眠。
让他成为那间房里雕像中的一座。
让他完完全全的属于他。
明明只是一次易容,他心底的念头却在此刻被这个人诱发。
指尖顺着脸侧滑落,流连到锁骨。
月城微微附身,仿佛能通过闭目的眼看到灰蓝色的瞳孔,仿佛能透过那张面具触碰他的灵魂。
他们此刻的距离是多么的接近,而他的身体又是多么的顺从,以至于他感受到了他鼻息间强忍耐下的压抑与克制。
原来有、
呼吸啊……
月城呼吸一滞,近乎狼狈的空出了彼此都能接受的安全距离。
——
“好了。”
白州的嗓音一如既往有种刻在骨子里的拖延,波本慢慢睁开了眼睛,只看到了背对着他收拾东西的白州。
波本心里有种心知肚明的微妙与怪异。
在黑暗里,其他的感官会被无限放大。就像他感知到了那几近贴面的距离,让他仿佛有种下一秒他就会被亲吻的错觉。
月城回过身,递给了他一面镜子与资料,“这是你现在的身份。”
波本接了过去,没有率先打开文件,反而用镜子看了看他现在的模样,肤色差得不是一度两度。仅仅凭借他来时观察到的颜色,似乎是和地上那位警官差不多的。
而比较他自己原先的容貌,眼神更圆润了,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稚气,鼻梁骨的位置看上去低了一点,脸侧也更多了一点点的圆滑。
波本拨了拨额前的刘海,这一头黑色短发更是让他整体看上去莫名少了好几岁。
他抬手摸了摸脸,很奇怪的触感,指腹下似乎还能感受到自己的体温。
镜子里,他的手指逐渐往下,摸到锁骨又继续往下,直到他看到了那一块肤色渐变的地方。
不是间断性的断裂,还有一个过度。
波本敛下眸,沉思。
可以说,这几乎是把他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你要是好奇,还可以看一看他。”
月城看着他打量自己现在的容貌,毫不意外他的行为。
像波本这样的人,总是不会放过任何一次采撷玫瑰的机会。
哪怕玫瑰带刺,他也会衡量利弊,反复推敲值不值得,一旦确定值得,哪怕刺扎进肉里,他也会笑着把玫瑰刺攥进掌心。
波本抬眸,然后垂下眸,踱步走到那个警官身边。
看起来只思考了一个呼吸。
月城抬了抬眼皮,看着他把那位警官翻了个身。映入眼帘的是地上警官的正脸和那蹲在旁边的,波本易容后的侧脸。
同样的脸。
一个闭目躺在地上,一个半蹲着他身边。
就像是一母同生的双胞胎。
月城看不到波本的眼睛,大概也能猜想到他的心理是如何的凝重与警惕。在他今天露出这样一手后,想必他在这个人的地位将再翻一番。
月城饶有兴趣的看着波本顶着一张陌生的脸冲他笑了笑,那个笑容的波本含度过高,一下子就让他透过这张陌生的脸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灵魂。
波本没有说话,一个笑容足以表明他的态度。垂头翻开手里的文件,迅速看起里面的资料。
里面的资料十分详细,从他短短这几年的生平经历,到他的人际关系。可以说获得这份资料,就让他的扮演难度下降了一半,波本越看越心惊。
而表面上,波本却扬起了越发危险的笑容,仿佛对扮演这位警官胸有成竹。
月城坐在椅子上,抬眸。
漫不经心的欣赏他的表演。
手指轻轻点在桌子上,月城轻笑了一下,下达了他的第一个命令:“半小时内,我要收到里面的布局。”
“啪——”
波本倏地合上文件,看向白州。
“没问题。”
——
不同的房间,同样闭合的门。
这是月城第二次看着波本离开的背影。
月城轻笑。
面具这种东西戴久了……
也许就连自己真正的模样都记不清楚了。
他抬手抵了抵鼻梁上的眼镜,强打起精神,点了点手机,“把东西给我拿过来吧。”
耳麦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像春日的风。
像枝梢的夜莺,婉转动听。
“1102吗?”
月城弯了弯眼睛,含着笑回复:“嗯。”
“白州。”
“嗯?”
“今天任务结束,要出来玩吗?”
“先完成再说。”
“你总是这样。”耳麦的另一头抱怨道,声音带着小女儿似得娇俏。
“……”月城没回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桌面,静静等待。
对方顿了顿,似乎是在犹豫,最后还是补充道:“贝尔摩德回来了哦。”
点着桌面的指尖一顿,月城侧了下头,轻笑了一声,“我会考虑的。”
“嗯,在那等着我吧。”
切断了通讯,月城连接了琴酒的耳麦。
几乎是接通的第二秒,月城甚至没来得及捕捉到对面的呼吸声,那边琴酒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已经传来,“白州。”
哦呀。
该怎么说呢,在他并未刻意遮掩的时候,琴酒在某些方面还真的是足够了解他。
月城下意识摸出了烟,然后顿了顿,又扔回了桌底。他站起身,朝着里间走去,大衣被脱下丢弃在床上,鞋子被踢倒在一侧。
月城敛下眸,近乎喟叹的在嘴里含着他的名字:“琴酒。”
“你是指挥。”
那边的呼吸轻了。
月城笑了笑,拉开了浴室的门。
袜子被丢下,指尖摸上了领口的纽扣,月城打开了花洒。
……
天台的风有些大,风声喧嚣,扬起他黑色的大衣,与他的长发纠葛,却缠绵不了他的视线。
琴酒看着远方,似乎能透过那扇窗看到那个人。
淅淅沥沥的水声从耳麦里传出,白州的声音裹挟着凉风吹入他耳里。
“我承诺,我只是给了票。”
“我承诺,他们只会坐在观众席。”
“我承诺,这是你的舞台。”
近乎低喃的感叹,琴酒放下了望远镜。
远处的太阳逐渐西下。
黄昏快要来了。
……
月城抬起头,耳麦被他切断了通讯,毫不留情的扔到了地上,发出“啪嗒”一声。
水流没过他的身体,洗刷掉他身上挥之不去的烟味发酵后的酸涩。头顶的灯光亮得刺眼,视线里已经出现直视光源后的眩晕,彩色的黑斑在眼前晃悠。
月城仰头看着白炽灯,像是仰望天空的太阳,投入真挚而深切的情感。
淅淅沥沥的水声让空间变得寂寥,身体缓缓下沉,他睁着眼,沉入了水里,却保持着仰首的姿态,一如他刻画的雕像。
水流浮动了眼前的光,朦胧又暗沉。
不断勾起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
月城闭上了眼,轻轻笑了起来。
他想——
如果竹鹤在他沉眠之前来到这里,那他就去最好的观众席,看盛大的舞台。
如果她来晚了一步,那就让他做个好梦。
让他梦回过往。
——
双手抚摸过一张熟悉的脸。
柔软、尚带余温。
指腹下的触感似乎有种错觉,他还能感受到藏在血管深处的脉动。
有人垂首轻蹭,嘴角的笑意慢慢抹平。
没有呼吸。
双手抚摸过一张熟悉的脸。
僵硬、光滑留有余粉。
仰首闭目,细腻的白石膏,他能封存所有,留下一点不该有的纪念。
有人轻折彩纸,送上一只童稚的纸飞机。
让白石膏封存身体,暂停记忆。
让纸飞机承载灵魂,永存自由。
无人叹息。
……
相同的表面会骗人。
一个是真实的警官,一个是易容的波本。
一个是死去的尸体,一个是虚假的石膏。
一个是天空的太阳,一个是实验室的灯。
一个是白色的月城,一个是黑色的白州。
一切总归不同。
——
水波流动,灯光下的水流折射出粼粼的波光,水面下的男人安详的躺在缸底,维持着一如既往的笑容。
轻松、愉悦,
像是做了一场美梦。
被丢到一旁的手机发出“滴滴滴”的振动,无人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