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 11 章 ...
-
当魏寒江回到东宫时,顾璟之正坐在床头阅着书卷。
殿内烛火稍有昏暗,顾璟之看见窗外的人影,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璟之唤了声:“魏寒江。”
魏寒江闻言进殿。
顾璟之漫不经心的翻了页书,挑着眼皮不冷不热道:“领过罚了?”
魏寒江道:“是。”
顾璟之接着烛火看清他的脸,比往日要白上了三分,神色却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昨夜事发前,你去了何处?”
倘若魏寒江真的同往日一样在殿外守着,自然不会叫放火之人找到契机。
魏寒江抿了抿唇,低声道:“昨夜臣发现殿外有一黑衣男子,怀疑是刺客便追了上去。
顾璟之听见“刺客”二字皱了眉,抬头道:“如何?追着了么?”
魏寒江道:“微臣无能。那人使用了烟雾散。”
原是如此。想来那人也是聪明,先是挑好日子,算准昨夜小寒宫人会去抱炭,才叫他有了机会。又想办法引走了魏寒江,当真是费尽心机。
可能如此熟悉东宫之人,不是在前朝便是在后宫。顾璟之一时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放下手中的书,撑着额对魏寒江道:“过来。”
魏寒江走进,顾璟之察觉他的动作似乎是有些微微的僵硬,心中也猜到了几分。
“昨日你受伤了?”顾璟之问道。
魏寒江垂着睫,叫人看不出脸上的情绪,低声道:“只是些小伤。有劳殿下关心。”
顾璟之盯着他的脸片刻,慢条斯理道:“衣裳掀起来。”
魏寒江没料到会是这么一出,颇有诧异的抬头看他。可见了顾璟之那带有些审视与严厉的目光时,最终将拒绝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待魏寒江解开了里衣的绳结,露出了自己的伤时,顾璟之慢慢的蹙了眉。
精干的腹部错综复杂的鞭痕,有些还在向外稍渗着血迹,想来应当是刚领过罚连药都未来得及上。
顾璟之眼神沉了下来。
“转过去。”
魏寒江没有动,踌躇片刻后刚想好了措辞准备开口,却又听顾璟之用不容置喙的口吻道:“孤命你转过去。”
魏寒江无奈,转过了身。
掀开衣裳,背部的情形更是惊人。大火灼伤的痕迹清晰可见,加之那凌乱的鞭痕更是触目惊心,落在魏寒江略显清瘦的身躯上显得格外突兀。
顾璟之盯着这些狰狞无比的伤痕,心中莫名的有些恼火。
魏寒江见身后的人沉默许久,便欲转过身来开口道:“殿下......”
“为何不告诉孤你受了伤?”顾璟之打断了他的话。
魏寒江又低了头,声音也小了几分道:“臣自小习武,这些小伤不值一提。”
顾璟之险些被他这话气笑了,冷眼道:“孤从前也没见你这般听话,要你罚你便罚?见了刺客不讲,受了伤也不讲,还硬撑着去门中挨鞭子,你脑子坏了不成?”
魏寒江听着顾璟之的斥责竟也不觉得委屈,只淡淡的道:“殿下恕罪。”
顾璟之无语,又凝视他的脸须臾,道:“你就不会讲别的话了么?来日若是出事蒙了冤,你也不会辩解?”
魏寒江面不改色,声音听着平静,可语气中却有几分坚定坦然:“臣大意失职中了计,让殿下陷入险境,不冤。”
顾璟之再度无语,凝视魏寒江黑星般的眸子许久,最终什么也讲不下去。
在皇宫与虎云门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竟能养出个这样单纯又朴实的人,仿佛是初出茅庐的倔强,又像是坚守信仰的耿直。他心中似乎对眼前魏寒江的印象有了几分改观,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少焉,顾璟之懒得再去看他,凉凉说道:“榆木脑袋。去药膳房找人要些易肌膏疗伤罢,说是孤赐你的便可。”
魏寒江似乎是有些惊诧,正欲开口推辞时却又听见顾璟之冷若冰霜道:“若是不听,明日自己回虎云门请命罢。孤不需要不听话的下属。”
一干推脱的言语悉数咽回肚子里,魏寒江再次垂了头,喉结也动了动。
“微臣遵命。”
见魏寒江还站着不动,顾璟之皱眉道:“还站在这做什么?”
魏寒江迟疑片刻,期期艾艾道:“殿下的手......”
先前顾璟之的手臂挡住了落下的木梁,确实是灼伤了几分,却并不严重。
顾璟之淡淡道:“小伤罢了,敷些草药便好了。”
魏寒江喉结上下滚动一番,道:“微臣失职,没能......护好殿下。”
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顾璟之轻轻一笑,仿佛是被他这般模样逗乐了。
“不知说什么便不要说了,你的心思孤都明白。此事不怪你。下去吧。”
魏寒江郑重应下,告退时眼中似是闪过了些别样的情绪,连顾璟之也没看清。
一晃又过去了大半月,再过两日便是除夕了。皇上一如往年的将举办除夕家宴的任务派遣给了顾璟之,顾璟之欣然应下,心中却已经盘算好了计划。
先前顾璟之问过姜婉韶,从前可学过什么歌舞杂艺。姜婉韶称自己自小爹娘便要她学了歌舞,如今长久不练或许会有些生疏。
“生疏而已,并无大碍。”顾璟之淡淡道,“再过半月多便是除夕宴了,孤想让你去给圣上献舞一番,你意下如何?”
姜婉韶闻言受宠若惊,但很快又开始了犹豫:“多谢殿下美意!可是奴婢从前舞技虽称得上勉强能上台面,但在陛下面前怕是......”
“无妨。”顾璟之折扇抵着下巴,悠悠道:“孤想将你送去教坊司学习一番,加上你的底子与容貌入圣上的眼也不是什么难事。只看你愿不愿意了。”
姜婉韶踌躇不已,思来想去最终跪了下来道:“殿下对奴婢有恩,奴婢自当尽心尽力。只是奴婢入宫只为寻得先生的线索,并无心入后宫,纵然进了后宫怕也是凶多吉少,无法为殿下效力。望殿下三思!”
顾璟之瞧着她那般紧张的模样许久,轻声笑了出来。
“起来罢。自然不会叫你入皇上的后宫,孤有别的计划。一切已安排妥当,你只管放心便好。”
姜婉韶闻言才知是自己误会了他的意思,脸微微泛着红,不禁羞赧道:“奴婢谨遵殿下之命,定不负所托!”
自姜婉韶入教坊司学习至今已过两旬,期间顾璟之亦请来了师父传授她武艺。他暗中派人寻了一名擅舞的死士,鱼目混珠的安排进了教坊司的舞女当中。
除夕前顾璟之召见了姜婉韶,看看她所学的舞蹈究竟如何。
考察为虚,试探为实。先前顾璟之有意让魏寒江误以为自己将姜婉韶安排为了刺客,原想他会告知圣上,可恰好东宫就在那时走了水。倘若魏寒江当时被此事耽搁了,现下顾璟之再召她回来,魏寒江若真的为眼线,便没有理由不再去通报皇帝。
殿中曼妙的身姿蒙着面水袖翩跹,盈盈一握的腰肢几乎要叫人挪不开眼。顾璟之颇为赏心悦目,余光瞟向魏寒江不过是想看看他的反应,却未料恰好与他的目光对上。
魏寒江猛的沉下了脑袋,仿佛是做错事情被发现了一般。
顾璟之打量了他片刻,招手道:“过来。”
魏寒江闻言走近。
顾璟之不疾不徐道:“你觉得如何?”
魏寒江怔了片刻道:“什么?”
顾璟之无语,向着姜婉韶挑了挑下巴,颇有兴致道:“孤觉得很不错。”
魏寒江又垂下了头,叫人看不出他脸上的情绪。
“殿下觉得好便好。”
顾璟之轻笑一声不再说话,只是这一声笑倒是让魏寒江不知所以了起来。
“是么。”顾璟之款款道,“但愿如此。”
宫中的除夕一如往年般热闹非凡,听闻有人还专门从民间请来了支戏班子,只为博皇帝一笑。
除夕家宴向来只有皇族之人可以参加,只因许白敛是太后血亲且难得回京的缘故,今年皇帝特邀了他与诸皇子同席。
顾璟之原本知道皇上此次邀请了许白敛入席,可是当他看见许白敛落坐在了自己身边的席位时,仍然不由的格外惊讶。
不能说他大惊小怪,家宴上能与太子同席可不是一般的恩宠,从前无论是哪位臣子得宠也不曾见圣上如此安排过,仿佛是生怕旁人不知晓他当今有多看重许白敛一般。
如此张扬大方,全然不似皇上的性子。
顾璟之心中暗自记下一笔,抬头便笑着拿许白敛打趣儿道:“许将军如今可真是风光。”
许白敛淡淡瞥他一眼:“殿下过奖。”
顾璟之见他神色似乎有些不太对,又问道:“怎么,有什么心事么?”
许白敛被戳中了心思,轻拧了眉叹道:“府上小事,不必挂心。”
顾璟之也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便不去管他,只压低了声音道:“今晚可是有好戏看着,可别因为旁的影响了心情。”
许白敛狐疑的看他一眼,见了顾璟之意味深长的笑容,虽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却也没有再问下去。
许白敛挪开了视线道:“除夕宴结束后沈清洲会在宫外等我。你先前不是说有些问题要问他么?”
顾璟之疑道:“等你?莫不是怕你回府路上遭什么不测,特意来接你?许将军当真是弱不禁风。”
许白敛自然听出了他语气的揶揄,难得的没有摆一副冷脸,面上竟浮起了几分烦躁:“鬼知道他要做什么。”
顾璟之笑笑,只觉得这两人当真是奇怪的很。
“今日除夕家宴,诸位无需拘泥君臣之礼,开怀畅饮罢。”皇上似乎十分高兴的模样,举起酒杯向众人说道。
顾璟之从进入宴会前便一直在观察着四周的护卫,却没有发觉任何端倪来,同往日半点变化也没有。
难不成魏寒江真的没有告诉皇上今日宴会可能有变故?
还是皇上已经知晓,为了不打草惊蛇而在暗处设下了提防?
顾璟之心中按兵不动,决定先等等看风向再说。
“古有伯乐选贤识俊才,今有鲲鹏酬志效鲲鹏。新春已至,儿臣恭祝父皇来日意乐无忧,能才相伴,饮尽此酒以贺父皇江山稳固!”
身后的顾问廷率先起了身道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皇上开怀,挥手便道:“说得好,赏!”
顾璟之悠悠开口道:“听闻彦王妃近日有喜,贤弟当真是好福气。儿臣便在此恭贺父皇喜得龙孙,也祝愿父皇万寿无疆、福泽万年。”
皇上闻言笑道:“说来也是,过了新年璟之也年逾二十有二,倘若再不安排门亲事怕也是耽搁了。不知璟之可有中意的宦臣女子?若是有,朕今日便喜上添喜罢。”
顾璟之自然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展开,心下暗自呵呵两声,面上却仍是抱着笑脸:“父皇关怀,儿臣敬受。只是璟之尚无心成家,只愿一心为父皇江山社稷效劳,还望父皇谅解。”
一旁的顾容与此时开了口,笑着为顾璟之开脱道:“父皇有所不知。前些日儿臣去东宫与璟之商议成婚一事,哪知他竟吓得大惊失色,一如今日般万般推辞。依儿臣看,他定是有了哪厢中意的女子却羞于启齿,父皇便由他去罢。”
皇上闻言也不再纠结于此,便乐呵呵道:“原是如此。璟之如今老大不小了,成婚一事也不要耽搁的太久才好。”
“今夜除夕,儿臣从民间寻了个戏班子入宫来,为博父皇一笑,便当是儿臣的贺礼了。”顾问廷作揖,抬手便见着一干人从偏殿而来。“儿臣知晓父皇向来不喜金玉之物,因此特意请了京城中名气极噪的妙戏苑来,请父皇笑纳。”
原以为会是什么花旦戏子表演的戏剧,令众人始料未及的是,这支戏班原是杂耍的艺人。隔空取物、凭空化物皆不在话下,连将米粒儿化为黄蜂也使的活灵活现。看得出来,顾问廷也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皇上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表演,趣意盎然时拍板便道:“不错,赏!”
皇上久在宫中不曾见过民间这般戏耍,如今自然格外新奇。顾问廷可当真是会投其所好。
待那戏班子退下,顾璟之眼见着时辰也差不多了,转移了话题笑道:“贤弟用心良苦,这般惊喜倒叫为兄的贺礼无颜出手了。”
顾问廷闻言道:“皇兄这是哪里的话。一番心意,不值一提。”
皇上侧过了眼道:“怎么,璟之也预备了贺礼?”
顾璟之莞尔一笑:“儿臣近日寻得了一位舞女,借此机会为父皇献舞一曲,不知可否引父皇一笑。”
说罢,顾璟之拍了拍手。
丝竹声起,暗处走出一位红裙罗黛的女子,虽是蒙着面也不难看出她眉眼中的姣好与动人。舞转回红袖,歌愁敛翠钿。虽着红裙却不见喜色,反是舞出别具一番悲情的故事。
顾璟之在一旁欣赏姜婉韶的舞姿,余光却一直停留在皇上的脸上,试图从中发现些许不对劲的神色。
可皇上仿佛是被殿中人迷了眼,竟不见得有丝毫提防。顾璟之眉头慢慢蹙起,再一次动摇了。
魏寒江真的没有将自己的安排告诉皇帝。
皇上纵然不想打草惊蛇,也不会如此不设提防,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唯一的可能便是他真的不知晓此事,也就说明魏寒江兴许真的不是眼线。
可若是如此,皇帝将虎云门安排进东宫的目的究竟为何?
顾璟之心烦之时无意瞟到了一旁的许白敛,忽然间便想起他从前与自己说过的一番话。
皇上若是要安排眼线,自然不会用这般惹人怀疑的方式。
兴许魏寒江只是幌子,真正的眼线应当在东宫其他的暗卫当中。
顾璟之眼神暗了三分,抬眸时便注意到了后来进场的一干教坊司舞女。
时候到了。
殿中央的红裙俏影正舞到高昂之时,周围的人皆被姜婉韶的身姿吸引,竟无一人发觉那伴舞的舞女中有一名已从袖中抽出了暗器。
说时迟那时快,借着姜婉韶向后退了半步的间隙,那人迅速向前两步,将手中飞镖狠狠掷向了皇帝!
两道黑影掠过,众人始料未及,一旁的护卫慌忙想挡,却被顾璟之抢先一步挡在皇上身前。
待众人皆反应过来高呼“有刺客护驾”时,顾璟之的胸膛上方已经被利刃穿透,鲜血染透了他胸前的大片衣襟,还在快速的蔓延着。
借着最后一丝的清醒,顾璟之咬着牙虚弱地向皇上道:“那人进场便神色不对,当心她还有别的暗器。”
说罢紧攥着胸前刺进身体的暗器,垂下头没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