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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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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定十三年,秋。
南苑猎场风声鹤唳,远山传来声声雁鸣。余晖恋恋不舍落下,最后的光辉皆赐予了草原上那道恣意的背影。
来人一袭青碧的衣衫,鞭策身下白马风一样向远方奔去。青丝零落衣袂飘舞,他清俊面容上的神色纵然在这样激烈的追逐中也如以往一样的风轻云淡,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一般。偌大的草场只能看见他一人的身影,顾璟之从容不迫的扬起了箭,眯眼直指向天边那群南飞的大雁。
雁阵惊寒,殊不知自己将成为他人囊中之物。顾璟之唇角微微上挑,利箭擦着他的鬓发离弦,毫不意外的命中那只领头的雁。
就当是今晚的开胃菜了。顾璟之满意的想着,调转了马头向着大雁落下的树林奔去。
顾璟之对南苑并不算特别熟悉,前些年皇上不常组织这样的秋狩,纵然是有也只是在皇家围场,也很今年不知为何忽然下旨,一反常态的改地点为南苑了。
南苑的松林地形复杂,顾璟之为防迷路一路做好了标记。前日他不知听谁提起过,说是南苑西侧的松林常有凶兽出没,若非必要断不可一人轻易前往。
顾璟之虽不信邪,却到底留了个心眼。
不多时他便找到了那只受伤的雁落下的地方,刚巧它就摔在了一棵参天的松树上,还尚在喘息的挣扎着。顾璟之拍拍白马的脑袋以示嘉奖,随即翻下了马背,想法子如何将猎物弄下来。他着实不太愿意自己爬树去捉拿,若是弄脏了衣裳可又要恼火许久。
一头梅花鹿、一只狐狸和一匹貂,再加上这最后一只雁,今年的头筹应当是没什么悬念了。顾璟之心满意足的盘算着,却突然听见身后白马传来一声惊鸣。
顾璟之下意识的握住了腰侧的箭柄,警觉的向后退了一步。环视四周,试图勘查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但野草灌木丛生,遮挡了顾璟之许多视线,他最终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但白马却一直焦躁不安的来回跺着脚。
顾璟之转过身去再度看向树上挣扎的大雁,受伤的翅膀鲜血滴落,加之树枝随着它的挣扎不断晃动的,在静谧的树林中显得格外突兀。
顾璟之暗道不好,倘若再不拿下那只雁怕是这血腥气会引来许多凶兽。正当他沉着思索着是否要亲自爬树之时,身后白马却突然再次扬蹄长嘶一声,竟挣脱了绳索转头就跑远了!
顾璟之心中一惊,讶异扭头,终于发现了就在自己身旁的灌木林中那一双微微泛着绿光的盈黄的眼睛!
是老虎!
顾璟之在刹那的惊慌后恢复了冷静,鬓边冷汗滑下,飞速的思考着当下的处境。
灌木丛距离自己不足两丈,倘若用弓箭定当是来不及了,唯一的法子便是......
跑!
话不多说,顾璟之趁着那老虎兴许还未能反应过来转身飞奔起来,电光火石之间身后那只虎咆哮着扑上前来,但此刻顾璟之已三两步使着轻功攀上了参天的松树。
.....好罢,最终还是得他堂堂太子亲自爬树。
顾璟之暗自切齿。他无法定论这只虎能否爬上来,但白马那厮早就跑的不知踪影,当下唯一能够吸引树下那凶兽注意的只有那只雁了。想到之前一番努力全都白忙一场,顾璟之心中懊恼不忿却也别无选择,小心翼翼攀着树杈挪向那只雁所在的树枝,试图将其扔下去吸引虎的注意。
那大雁原本已筋疲力尽,连挣扎的幅度都小了许多,可当察觉顾璟之的靠近时突然不知哪来的力道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反抗。
而树下的虎像是看到了机会似的,忽的开始扑向树的躯干,两面夹击险险叫顾璟之从树上栽下。索性他眼疾手快抓紧了旁边看似较为粗壮的树枝,才没有落入虎口。
忽的不远处传来一阵匆忙的马蹄声,顾璟之心下明了,定是有人来救他了。可许是天要亡他,顾璟之尚未来得及松口气,手中那中看不中用的树枝竟在这节骨眼上断裂了!
顾璟之心中无限凄凉,给自己点了一地的蜡烛。
人若是倒起霉来,当真是喝水都能塞牙。落地前他如是想到。
可料想之中落地的疼痛并没有传来,转而是落入了一个温热柔软的地方。顾璟之迷茫睁开眼———
来人一身玄青的衣裳,神情冷静的将他搂到身后的马背上,耳畔的风撩拨他的头发,那张看上去尚且不算成熟的脸上却印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镇定和沉稳。
顾璟之恍惚了一瞬,只见那人调转了马头拔出腰间佩剑,直直迎向老虎扑过来的方向。
剑刃在余晖下闪耀锋利的光芒,几乎是刹那间穿过虎的咽喉,速度快到连顾璟之甚至也没能看清他是如何出招制服的老虎。
老虎从半空中骤然落下,身下的马转身扬起前蹄胜利一般的嘶鸣。那人翻下马去将箭拔了出来收回鞘中,伏跪在地朗声道:
“微臣魏寒江护驾来迟,请殿下降罪。”
顾璟之居高临下的眯眼打量着眼前人。
方才形势紧迫时没有发现,此刻才看清那人的玄服上绣着的白虎图样。顾璟之心中微诧,皱眉问道:“你是虎云门的人?”
魏寒江低着头,叫顾璟之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见他说:“正是。”
顾璟之打量一番,眼前的人尚且称得上为少年,看模样与身板怕是还未及冠。如此青年才俊武功竟如此绝佳,当真不容小觑。
顾璟之迤迤然笑道:“不愧为大名鼎鼎虎云门的部将,方才多谢你了。不必多礼,上马来罢。”
魏寒江起身,却仍然低着头没有直视马上之人。
“微臣本分。”
魏寒江牵起黑马的缰绳,正欲往前走去,却又听见那人有些不快的声音:
“孤的话你没听见么?南苑如此之大,孤若是陪你走得走到什么时候。”
魏寒江颇有迟疑,沉默片刻后回道:“殿下恕罪。白马回营时圣上不见殿下身影,特派遣微臣先前来救驾,此刻圣驾应当就在前方了。”
顾璟之哑了火,心中却不免有些疑问。皇上从前秋狩从未有过携带虎云门影卫的先例,这次倒奇怪些。先一反常态的选了南苑为狩猎场不说,又派遣虎云门影卫前来护驾,属实叫人难揣圣意。
顾璟之疑心时眼角不经意瞥到马下之人,又心想这人好生奇怪,不说身手不下于成年男子,连该有的少年气几乎也荡然无存,倒显得十分死板。
想来也是,虎云门那种地方,能培养出什么欢愉开朗的下属出来?
片刻后顾璟之道:“看你模样不过十八九岁,怎么,虎云门近些年缺人缺的紧了么?连尚未及冠的毛头小子都不放过。”
顾璟之原本以为魏寒江听见这话定会不快许多,未料到他只是平静的回道:“微臣举目无亲,自小便在虎云门下长大。”
哦,原来是没了爹娘的可怜娃。顾璟之不禁有些感慨。
难怪如此年轻便有这般身手,原是自小便受着虎云门那炼狱般的荼毒,如此便情有可原了。
待二人看见不远处的营地时,夕阳已经完全落下了。皇上见二人都毫发无伤,便不痛不痒训责了顾璟之几句,令他下次不可这般莽撞。
“劳父皇费心,儿臣知错。”顾璟之坦然道。“儿臣听闻父皇极爱白额雁,原想捕一只来呈于父皇,不曾想发生了意外,望父皇恕罪。”
“难为你的孝心。”皇上坐在銮驾上叹气,随即转了话锋,“魏寒江护驾如何?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顾璟之眉心微蹙,不知圣上为何突然这样问,只得答道:“回禀父皇,并无不妥。年纪轻轻身手便如此精湛,着实是个人才。”
皇上听得此番话像是十分满意:“朕原本考虑璟之也大了,该是时候历练一番,本想遣一派虎云门分支为你掌管,现下看来魏寒江倒是不错的人选。”
顾璟之心下一惊。
当今圣上登基之时设立虎云门一部,专用于培养皇家影卫为皇帝所用,明说是时刻护驾保帝王安全,暗里实则重权在握。无论是暗处搜集情报或平乱朝纲,里里外外皆有虎云门的影子。
而这样一个从来都是由皇帝直接掌权的组织,如今竟要分出一支来为他所用,纵然说是历练也有些许牵强。往大了说,就像是皇上笑眯眯告诉你自己的龙椅坐的可舒服了,你如今也长大了是时候该试试这种滋味,要不上来坐坐看感受一番一样。
顾璟之心下明了,于是神色自若的伏跪在地安然道:
“多谢父皇赏识。儿臣资历尚浅自知愚钝,只怕难当重任,不愿辜负父皇期许,还请父皇三思!”
皇上见他如此,笑吟吟道:“朕不过是提了一嘴,璟之何须如此紧张。你入东宫已五载有余,这些年你的作为朕自然都看在眼里。既说是历练便就只是历练,倘若不好,朕再收回也不迟,你又何须如此急着推脱。”
饶是顾璟之这样自小见惯了前朝血雨腥风的人此刻也不免诚惶诚恐,他实在不知这位龙椅上坐着的人心中所想究竟如何,可还没等他开口,便又听见了皇上的话:
“此次秋狝跟随而来的影卫统共多少个?”
皇上身边手持拂尘的太监眼珠一转稍作思索,回禀道:
“回皇上,统共是二十有三名。”
“不错。传朕旨意,此次秋狩随行的二十三名影卫纳入虎云门分支,魏寒江护驾有功便由他担任首领一职,即日起前往东宫为太子所用。璟之,可不要让朕失望。”
皇上意味深长的看着顾璟之。
还未待顾璟之有所动作,一旁的魏寒江先谢了恩。
“微臣接旨,定护太子周全!”
此刻顾璟之跪在銮驾下,手心都沁出了一层薄汗。还好、还好,只有二十三名,暂时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的变故。可皇帝如此下旨欲意究竟为何?当真是试探自己么?
皇上见顾璟之迟迟不肯接旨,语气中颇有微词:“怎么,太子不愿么?”
顾璟之吞了口水,细细揣摩着近些日子自己的作为,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僭越的地方。也罢,或许当真只是历练而已。倘若再不接旨,怕就成了不识抬举了。
顾璟之叩首朗朗道:“儿臣谢父皇赏识,定不负父皇所托,来日若能为国尽忠,定将其完璧归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