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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沙月:药王庄是我的,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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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开始习武?两岁,还是三岁?
他天生一副好骨格,碰巧又对此感兴趣。那是一个平等的世界,人人靠力量说话,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直来直去,永远也不必担心在拐角处迎面撞到阴谋。他本来以为,这就是现实世界。
刚好药王庄需要一位实力强大的继承者。
五更起床半夜入寝,他每天起早贪黑痴迷在那个父亲和周围人为他创造的暴力而单纯世界。他善于此道,只要付出辛劳和血汗,火焰掌就会更上一层,罗汉拳终能裂碑碎石,他自由穿越于向日葵花海之中如同一头矫健的小豹。
他以为他在一天天变强大,所有人都这么说。
为什么!
“少爷,您真的没关系吗?”
他一手撑着尤谦的肩,在他和另一个家丁的搀扶下艰难迈出门槛。身后冷清的房间已经空了,素色纱帐上沾满了血污,低垂阻隔了黑暗,令人疑心那黑暗里随时会伸出一只魔手。
沙阳浑身上下剧烈地疼着,好在衣服裹着七零八落的残肢,否则一散在地上,怕是要收拾不起来了。
呼吸,也是刺心刺肺地疼。
二十一根银针,封住了他体内八处大穴十三处死脉,别说动用内力,以后拿银筷子吃饭也可能轻易要了他小命。那么多年的努力!
曾经洒在练武场上的血汗,现在斗争的实力,还有光明的不可限量的未来,一个时辰不到功夫全化成了泡影。他的心被人从胸腔里活生生摘除。
你,一定会要你为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就算放弃宗主之位。我发誓。
沙阳咬牙喊道:“尤谦!”
“在,少爷。”
“去南阳请本族三位家长前来药王庄,就说我有要事相商。不用你扶我,现在立刻去!”
“是!”
领命的尤谦很快绝尘而去,蹬得本就腐朽的小楼咯吱直响。有家丁搬过竹椅来,被沙阳一脚踢开。
几日后。
望着一路跑来气喘嘘嘘的马长贵,沙月放下碗筷。
“公子,不好了!一直隐居在南阳的空,亮,明三大家长不知为何突然造访药王庄,现在正坐在大厅等着见您!”
沙月起身,从几上倒了杯茶水递给马长贵,站着抱臂笑道:“原来如此。一被欺负就哭天抹泪找家长,还真像我弟弟会做的事。带我去大厅。”
马长贵忙放下茶杯,从柜旁拿了披风披到沙月肩上,替他系带子。
沙月仔细瞧他映着烛光的脸,忽然有点好奇:“真奇怪,你不过是个下等管家,全府的人都站在他那边,你为什么帮我?”
马长贵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有些慌乱,带子还没系好就连忙退开,躬身道:“小的只是按老爷生前吩咐做。他让我找到您把遗嘱带给您,还让我等您回来以后在您身边伺候。老爷出事那天晚上,刚好轮到我在炼药房值夜。。。”
“好了,”沙月自己系好披风,“我只要知道你对我忠心就行。”说着要朝外走。
马长贵低声道:“其实小的的确也有私心。”
沙月转过身,挑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马长贵将身子压得更低:“我以前不小心得罪过沙阳少爷,发现了他的一个秘密。。。”
“噢?”沙月又折回来,拍拍他的肩,笑道:“去大厅还有很长一段路,你可以慢慢说。”
这个人。。。还真是。。。马长贵抹了一把脸上尚未消退的汗水,跟上前去。
“我们就非得那么做么?”吴此扔了块啃下的骨头问道。
与此同时,在药王庄角落一间不起眼的小屋里,沸腾的狗肉火锅驱赶了夜的寒冷,腾腾的热气蒸得人从里到外暖和湿润,不由地放松了警惕。不过也不需要什么警惕,三大家长突然气势汹汹地光临,椅子还没坐热就传了大公子过去,一副兴师问罪模样。忙碌伺候兼看热闹,此刻府内所有人都聚集在大厅周围,正是偷懒的好机会。
“我奔波三天三夜请来那几尊菩萨,到了那厮非但没一个谢字,还把我像狗一样呼来唤去!现在好不容易能喘一口气,你怎么又拿那事来烦我?”尤谦将杯中物一口饮尽,像是饮了谁的血,满脸痛快神色,心境也开朗不少,拿了酒壶给吴此满上,又给自己倒上一杯,眯着眼道:“我们不是早就商量好了吗?现在他们闹得越厉害越好,咱们挑个好位置坐山观虎斗,看他们相互撕咬两败俱伤。等那时。。。”
吴此搓着手嘿嘿笑道:“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去去,你这用的什么词啊!”尤谦挥手赶他,从锅中捞了一块肉,一看,正是肋骨,狠狠咬下去:“不是我们薄情寡义,只怪那小子太不会做人,弄得亲生哥哥都要置他于死地,更何况别人!”
沙月规规矩矩行了礼,等了好久也没见哪个家长让他坐下,只好尴尬地站着。沙家权威的三个象征者此时坐在堂上正首,叫空的那个闭目冥想——他早年就在府内出家,现在仍穿着僧袍——另两个瞪着他。
这些怪老头他小时候倒见过几次,逢着过年过节拜祭祖宗,或者府内有什么重要仪式,父亲都会请他们来,就是在这个大厅。贵客流水般出出入入,仆从如云,招待用的是最好的果品与茶水,父亲牵着他年幼弟弟的手挨个拜见,得意洋洋地宣称他的阳儿有多能干又学会了什么新招式。而他只能躲在门后,双手因撕扯帘幕留下一道道血痕。
“这些年你在外过得还好吧?”最先开口的是空,不知什么时候苏醒的,干瘦清灵的双目注视着他。这也是唯一一双正视过他的眼睛,在他如空气般被忽视的童年。是他将自己从门后唤出,指着问道:“这孩子是学医理的吧?”父亲含糊应了一声,冷冷地站着看他。
他恭敬地答毕,还想与这个与他有恩的老僧再聊两句,其他两个插了进来,明开口道:“我们知道你在外治好了一些草莽刀客,现在在江湖上也算是叫得出名字的医师,但你对付江湖人那一套,何苦带回来用在自己弟弟身上?”
“我。。。”他刚开口,立刻被打断。
亮挥挥手,赶苍蝇似的满脸不耐:“药王庄发生的事我们都听阳儿说了,对你那些龌龊勾当的辩解你还是留给自己听吧。我们三个此次前来,并非为了像阳儿要求的那样按族规惩治你,虽然你自小脾气古怪,这许多年又在外沾染了江湖恶习,毕竟你身上流着沙家的血,是药王庄的长子。”
明接着道:“不过别以为你是长子就能理所当然地坐上宗主之位。我们可管不了什么遗嘱之命,这种东西随便篡改就能伪造好几份,或者老药王临去前脑筋糊涂了也不一定。你父亲生前曾多次提到百年之后要将药王庄传给他的二儿子沙阳,不仅在我们面前,许多武林大侠和朝中显要也都听过。而且我们一致认为依你现在的品格和行为,而且还拖着条残腿,实在难当宗主大任。经族内会议各家长决定,由次子沙阳继承药王庄宗主之位!”
马长贵回身望他主子,居然还像塑像一样低着头一动未动,甚至嘴角还有残留着习惯的浅笑。。
不动不代表不生气。
沙月抬起头看着堂上三个所谓的家长,一字一顿道:“你们给我闭嘴!”
“这两只老虎我可都惹不起!”吴此从锅里捞了些狗肉到碗里,大快朵颐,吃得浑身冒汗,“我就奇怪他们争来斗去那么多年,居然两个都还活着!”
尤谦嗤了一声:“你才来几年,知道什么!别看他们现在争得死去活来,把对方恨到骨子里,小时候可好得很。你以为大公子的腿是怎么瘸的!”
吴此竖起了耳朵:“难不成。。。”
“真是上好的女儿红啊,你下次再弄一些,反正厨房现在由我们管着。”尤谦放下酒杯,已经有些醉眼朦胧,心神也没白天机灵了,平时小心翼翼不敢讲的话统统往外倒。
“还是夫人还在的时候。少爷,不,那小畜生刚刚降生,大公子才五六岁。夫人跟老爷闹了脾气——你知道老爷这人,能连续三个月关在炼药房里,对家里的事不闻不问,更谈不上关心老婆——夫人一赌气,拉上两个儿子回了娘家,谁知道马车行至松山山林遇上了劫匪。夫人为免凌辱横刀自尽——什么生病死的,那都是对外面的说法,我在府里那么多年能不知道?——当时出走匆忙也没带随身护卫,车夫连药王庄的名号都来不及报上也被杀了,就剩下两个小娃娃。”
“那伙强盗见他们绫罗玉饰,非富即贵,就想掳来讹钱。大公子还算机灵,乘强盗们翻拣车中财物抱着弟弟就跑。你想他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能跑多快?那些个山贼为寻开心,就像抓小鸡似的,连围带轰把他逼上了一个陡坡——就是松坡,你每年都跟着那小畜生去,应该也知道那里,也才二十多米,对一个会武功的大人可不算什么,但对当时的大公子。。。”
“当然跳下去了。他们家的人这点骨气还是有的。还好下面乱石堆中有一片小草地,他在滚落的过程中把婴儿紧紧地抱在怀里——不然那小畜生能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到了坡底就伏着不动。那伙强盗以为他们摔死了,连下去查验也懒得,白白让他们逃过一劫。不过那坡底可也不好受,全是乱石,晚上还有豺狼野狗上这儿觅食。大公子就是那时摔断了腿,还抱着个吃奶的婴儿,坡又爬不上去乱石堆也穿不过,药王庄的护卫找到他已经是三天以后了,天知道他是怎么活过来的!”
吴此道:“那老爷找回他们应该很疼大公子才对啊,怎么总看他不顺眼,什么好处都是咱们少爷——好吧,小畜生小畜生——朝阳楼多气派,占地数顷,光造那个向日葵花园又是五行八卦又是找术师,就怕有外人闯入。再看那坠月阁,可真够摇摇欲坠的,不小心踩下去都怕把那楼板给震塌喽!这也差别太大了,难怪大公子十年前忍不下去要像夫人一样离家出走。”
尤谦一拍酒杯:“嘿,还真让你说着了,这件事就与夫人有关!”他示意吴此附耳过去,“这件事全药王庄可就我一个人知道,咱们是患难兄弟,跟你说说也无妨。我听说老爷怀疑大公子不是自己所出——这有什么不可能?听说夫人嫁人前本来就有一个相好,是她的远方表兄,她那次离家出走本来是要投奔那表兄去的,谁知道。。。”
“那遗嘱。。。”吴此瞪圆了牛眼,“老爷会把庄子传给别人的杂种?”
尤谦话尽口干,自斟自饮了一杯:“那谁知道?也许老爷临走前真的糊涂了,本来就是没有证据的事。”他把杯子重重拍在桌上,抹一抹胡子道:“说起来大公子是要比那忘恩负义的小畜生强上百倍。”
吴此同意道:“是比咱们。。。比他要厉害多了,一回来就害得他那么惨,丢了老婆又废了武功。”那里还是那个为了保护弟弟不惜纵身一跳的哥哥?他又狭促地嘿嘿笑道:“大公子胃口可真好,自己弟媳都下得了嘴,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我看宗主之位落到他手里也是迟早的事,咱们要跟他争也得死在他手里!”
不理会他的劝阻,尤谦呡了口酒,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二十年前他还是府内一个小小护卫,随同其他人一起前往松山搜救两位小主人。有人在坡下发现了他们,他也跑过去,看到五六岁大的孩子衣衫褴褛满身血污,靠着一条没断的腿支撑着勉强站立,他一只手握着荆棘条,尖刺上的血迹来源不明,有些风干,大部分还是鲜艳地,自翠绿的荆棘条上滴落土地。他黑玛瑙似的眼睛警惕地望着众人,朝每一个试图前进的人发出小狼一样的嘶吼,看起来精神受了不小刺激。只有在一种情况下这对黑玛瑙会突然温柔下来,那就是每当他隔一段时间望向护在怀中已经熟睡的婴儿。
这是我喂着荆棘果存活下来的孩子。他是他的劫,他是他的结。
“这场战,他赢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