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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沙月:如果我给你机会,你回头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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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我替她斩断尘缘,我只好替她斩断了。。。。。。替她斩断尘缘了。。。。。。斩断尘缘。。。。
傅瑝就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也不再看沙月。夜里透过窗缝袭来的黑雾遮挡了鹰一般锐利的眼睛,模糊一片。
沙月其实想问问他,这样到底是为了谁?他很早就想问问他二人,当初在伏龙湖那条残破的渔船上偶然撞见他们的时候就想问,何至于闹成这样?
为了情?他是不信情的。傅瑝一样不会信。只要瞧一瞧他看其他血脉同胞的眼神,他看沙阳的眼神,
庭院里传来沙沙声,有寺里小沙弥尼半夜起来为佛前的长明灯添油,冷风摇曳着烛火,他们的身影一半映在地下,一半映在墙上。
过了很久,傅瑝抬起头,神色平静,眼里掩去了所有情绪,对沙月道:“沙月,我会杀了你。”
沙月笑了:“去吧。作为我们交易的一部分,今夜我可以替你掩护。”边说着他四周房里看了一圈,走到床边踢开鞋子,随手抓起一本书歪在床头看起来,,还将立烛的铜台移近些,就好像屋子是他自己的,而且只剩他一个人。
傅瑝拉着嘴角,这是他恼怒矛盾时常有的表情,往往之后他都会下一个很大的决心,一个让周围某个人马上既要倒霉的决心。
可是这一次,他仅是决心退到门边,推开,走出去,带上门,就像他平时动作一样轻柔,谦和有礼,仁德而不失威严的名剑山庄少主。他没有再看沙月一眼。
一等到走廊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沙月从床上翻身坐起,赤足走到窗前,这是傅瑝刚刚放鹰的地方。窗前摆了一张桌子,再普通不过的黑褐色方桌,既没有精美雕花也没有重重锁住的密屉,连木料都是最普通的桦木,桌上有一只粗瓷花瓶,瓶内插着几枝淡粉的桃花。
沙月绕着桌轴摸了一圈,修长干净的手指粘了一层灰,什么也没有。他皱了皱眉,忽然瞧见了那几枝花。傅大少爷什么时候开始多了这份侍弄花草的闲心?这花开得有点太娇了。
他拔起花束,褐色的花枝甩出一注水,沙月小心翼翼地从中剥下一节竹管,收进袖中,再将桃花插回去。饶是这么小心,粉色的花瓣还是掉下了几片。落在黑褐的桌面上,像怒海里漂泊的小船。
真是脆弱啊。
他小心地拣起来,推开窗,花瓣在他手心打了个旋儿,沿着雪白的衣袖随风而去。这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这时候只剩下几声低低的狗吠,虫儿在春的王国里叫的正欢,雾气很浓,所以漆黑的夜空也是朦胧的,如轻纱包裹着灿烂的星,想数也数不得。
一个永远只有春天的地方,就像一个永远活在青春岁月的人,不会老不会死,遗忘了时间亦被时间遗弃,那是天堂,还是地狱?
长寿是世界上最残忍的酷刑,叫你看着身边人,不论亲人、爱人、朋友或是敌人,一个个离开,你付出一切心血甚至你付出过的痕迹,都是沙滩上用力地刻痕,被潮汐慢慢冲刷着抚平,直到彻底消失。还不如在青春最盛最美好的时候突然死去,没有与病魔斗争的病容憔悴形销骨立,也没有老无所倚的沧桑悲切卑微求生。所有人记着的你,总是最美最好的,忽然一下消逝,也就永远定格了;或者再小一点,童稚无知的时候,还没有受过情创的痛苦,没见过生活的丑陋,那真是最完美不过的,可惜也回不去了。
“真是可惜啊!”沙阳猛地睁开眼,见有人压着他的被子坐在床沿,正摇着酒瓶儿瞪眼看房脊梁,他一掌轰向这人背心把他推下去,才在床上坐起来。
“你一早跑这儿来叫唤什么,我才刚闭上眼睛!”
唐肃被推得翻了个筋斗,居然顺势坐在地上,盘着腿一手支着地一手提着酒瓶子喝了一口——这么折腾,他满身绫罗沾着尘泥,就这瓶子里还平波似海一滴不漏——接着叫道:“可惜呀可惜,今朝有好酒,无人陪我醉!”
沙阳连白眼都懒得翻,起身穿衣,整理好床铺,随便束了束头发,从唐肃身边绕过,抓了木盆毛巾出门打水。洗漱回来,他还没走,坐在地上又笑又唱,就好像面对的不是沙阳越整越凌乱的床铺,而是塞外呼啸的草原。
沙阳气不打一出来,冲过去踢开地上的酒瓶——从倒出液体的气味来判断并不是酒,倒像是寺里招待客人的花茶——恨不得照着唐肃的背踏上几脚,吼道:“你要发疯别在这儿,有本事上我嫂嫂门口发去!”
唐肃瞪着血红的眼睛,就好像喝花茶真能把人喝醉一样,回道:“我借茶消愁行不行!你懂什么?天下第一庄的二少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你那个世界里你没有在乎过谁?有没有被在乎的人一次又听若罔闻视如未见?你怎么能了解我的痛苦!”
沙阳听到自己的牙咬得格格作响,气得说不出话,轻而易举地把唐肃提起来,怒道:“我嫂嫂跟我哥还没完,要失魂落魄也轮不到你!”拖着唐肃把他丢到门外,正滚在一个刚进院的人脚下。
唐肃摔得昏头涨脑,半睁着眼睛骂道:“沙月,你就是个没心没肝没肺,专门利用别人感情的混蛋!天底下所有混蛋加起来也没你混蛋!”
沙月倒平心静气,好生扶他起来,还替他拂了拂尘拉直衣上的褶子,把他亲自送出东厢院门,利落地关门落杵,外面再怎么拍打谩骂也当听不见。
他走回房里,关上门,见他二弟还站在门口,脚旁是碎裂的唐肃带来的酒瓶。如今,这么好的酒瓶也只能用来装装花茶了。沙月叹一声,走到床边坐下,道:“过来。”
他实在是累极。傅瑝在方圆百米内,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的,何况他们在同一辆马车上颠簸那么久。昨日又花了那么大工夫,几乎耗费了他所有精力。这山里虽不冷,只是湿气钻进他的四肢百骸,如同濡湿的食骨虫,日夜啃噬。他上一次睡好,不,睡着是什么时候?还是在。。。。。。
沙月侧身倚在半垂的床帐后——床帐是亚麻色的,遮着他半边苍白得血色全无的脸,眼睑低垂,衣襟上有一片不知哪里沾染的桃花瓣——他的声音沙哑疲倦,因而竟异常温柔:“过来,沙阳。”
床里伸出来一只手,同样苍白消瘦,修长的手指伸展着,指尖粘了一点星灰。
这只手仿佛拥有召唤的魔咒,勾出种在他心上的蛊。横竖逃不脱,无力挣扎还是不愿挣扎,又有什么要紧?
他走了过去,伸手解开吊起的床帐。
你听过那个故事吗?
从前有个少年,有一天他捡到一枚小小的蛋,小小的白玉一样的颜色,他很是喜欢,把蛋放在一只木盒,木盒底部铺上厚厚的棉絮,那是他瞒着他娘从自己最喜欢的最软乎的一件棉袄里偷偷绞出来的。少年太喜欢这只蛋了,整天捧着木盒,睡觉就搁在枕旁。三个三十三,也就是九十九天过去了,白玉颜色的蛋破了,从里面转出来一条下过雨的竹叶一样翠绿的小蛇,两颗眼睛像两粒鲜红的宝石,直直地盯着它来到世上见到的第一个活物,就是那个少年。
这以后,少年的母亲发现,自己孩子更不愿意走出屋门一步,甚至很多时候都不愿意起床。邻里的小伙伴来玩耍,他总是恹恹无力,迫切地想回到独处的小屋。学堂里的先生来催,又见帐幔低垂。大家都以为少年病了,病得很重。吃得一天比一天多,而且嗜爱荤腥,脸色却越发憔悴且印堂昏黑,只有一双眼睛亮闪精神,在黑夜里也能照光。家里人非常着急,附近乡里的大夫都请了个遍,都没找出缘由。连大仙活佛都尽数求拜,一班和尚道士在家丁丁当当地做法,少年却依旧沉眠床榻,不见好转。
这一天,阳光很好,少年的母亲忽然想起家里的被子好久没晒,难得赶上一个好天气。当她走进少年的房间,床帐依旧垂着,盖得严严实实,少年在帐后一动不动。窗户紧闭,屋里很暗,却没有霉味,反而能闻到一股似隐似现的香气,就像是。。。。。。就像是坟墓上开出的鸢尾花。母亲跟着香味,摸到少年床前,掀开帐幔,被褥下的人盖得从头到脚,连都发都没露出来。那被子下面在缓缓地波浪似地浮动。母亲深觉不详,伸出颤抖的手把那被子一把揭开——
被子底下是她安眠孩子,面色枯黄,已经没了呼吸。绕在他身体上的是一条小腿粗的翠绿具蛇,鲜红的冠子,尖尖的脑袋搁在死去少年的脖颈上,细细的蛇尾缠在他腰上,暗红的芯子偶尔吐出舔舐,冰冷血红眼睛正冷冷地盯着少年的母亲。母亲大叫一声,晕倒在地。提着斧头正要出门的父亲赶来,见到这副惨象,当即举起铁斧,对准红眼绿蛇的头狠狠砸下去。
“你是要把我缠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