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男朋友的嫂嫂》陆陆玛丽

7、黄粱一梦

　　　　李济朗说了很多胡话，一些我听得懂，一些我却不懂。

　　他一会叫我淼淼，一会叫我老婆，神志有些恍惚。

　　不过，好在最后结局是好的，他终于答应我接受治疗。

　　李济朗辞职那天，我是陪他一起去的，他被刘主任喊进办公室谈了很久，我就坐在门外，盯着那张贴在医生墙上的李济朗的笑脸。

　　他是真的，很爱笑。

　　李济朗走的时候没有让任何人送，我记得刘主任看他的最后一眼，眼睛里是带着红的。

　　李济朗病得很重，比我想象中更加严重。

　　起初两个月的治疗还算是有些效果，甚至吃的药也开始减量了。可直到第三个月，方医生偷偷跟我说，他的病情恶化了。

　　他开始患上了厌食症，经常连着好几天都不肯吃东西，我常常哭着求他，让他摸摸宝宝，他才会有一些反应，才会愿意吃几口粥，可往往都是塞了两口就尽数吐了出来。

　　妈妈经常打电话给我，说我已经显怀了，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她提出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我只能找各种理由拒绝。李济朗爸爸也常打电话来，快六十的老人常常说着就笑起来，看得出来我怀孕他真的很高兴。
　　李济朗的情况，我们没有告诉任何长辈。

　　再之后，李济朗开始长期躺在床上，他越来越瘦，一米八的个子，体重只有九十几斤。
　　夜里，他会坐在书房，盯着黑着的电脑屏幕，直到天明。

　　我再次去求方医生，方医生只是说，“他自己就是医生，他比别的病人更知道救自己的方法，现在不是我们放弃了他，而是他自己放弃了自己。”

　　方医生告诉我，他的心里，可能比我们了解的更加痛苦，他不愿意跟别人敞开心扉。
　　我想，他也想找回那个彻夜翻找资料的李济朗吧。

　　在我怀孕六个月的时候，他提出要陪我去产检。

　　我自然很高兴，只要是愿意走走，哪怕是医院，也是好的。
　　他听了宝宝的心跳，难得，他脸上露了一抹微笑，他看着屏幕里的那个小人，轻声说，“宝宝，我是爸爸。”

　　第二天，他带我去了一个地方。

　　是一个墓园。
　　才下车，我的眼泪就止不住了，我紧紧握着他的手，想要将他拉走，离开这个地方。

　　他摸着我的头，“老婆，别怕。”
　　他领着我来到一块墓碑前，坐在那块碑旁，“你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

　　我摇头，“不好。”

　　他抬头重新打量了一下四周，“你看，旁边这个比起别人，干净很多，他的家人一定常来打扫，以后，说不定我还能沾着—”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打断他的话，几近嘶吼。
　　我艰难蹲下身，脸上已满是泪水，“你难道，真的不要我和宝宝了吗？”

　　他的脸已经没有丁点肉，皮肤紧紧包裹着骨头，眼眶深陷，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他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和宝宝吗？”

　　爱吗？

　　爱还舍得这么残忍离开吗？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几次哽咽，话在喉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老婆，我们之间，总会分开的。”

　　我不理解这句话。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将我扶起，六个月的肚子，不算小。

　　他将我带出墓园，带我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我问他问什么坐公交。

　　他说，“公交时间长，开车半个小时，坐公交需要两个小时。”
　　我靠在他的肩上，他的肩膀没有以前那样宽了，还有些硌。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他缓缓开口。

　　这是几个月以来，他话最多的一次。

　　公交穿过了大街小巷，我们经过了倪淼出车祸的地方，经过了我们抓玩偶的那个商场，又经过了他带我买裙子的那个商场，还经过了我们拍照的那个地方，经过了他曾经工作的医院，经过了他治疗的医院，下一站，就是家了。

　　他的故事也结束了。

　　这次的头疼没有往日那样猛烈和突然，冬日的阳光照在我的身上，很温暖，脑袋有一些晕乎，我知道，这不是晕车。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停止了所有的话。

　　我的情绪由刚开始的震惊、无法相信，逐渐归于平静、接受这一切，这个时候，我知道，他没有骗我。

　　我紧闭双眼，一行泪从眼角滑过鼻尖，滴在了他的裤子上。车上的即将到站提醒响起，我才开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晕倒在医院那次。”

　　“所以从那次开始，你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

　　“不是。我曾经想，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说不定也很好。可是，我也知道，这一切都是错的，是根本不存在的，我们往后的每多一分快乐，就会多一分痛苦。”

　　“你的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可能是淼淼车祸后，也可能是车祸前，我不知道，等我反应过来，就已经是这样了。”

　　“所以，我每一次头疼的时候，也是你病情加重的时候？”

　　“嗯。”

　　”那……我是谁？”
　　我的身子已经越来越轻，喘气变得逐渐困难起来，手紧紧攥着，我努力长大嘴巴，试图再多呆一会，或许，我可以回到家。
　　一滴泪落在了我的额。

　　我和想去再看看李济朗，看看那个爱笑的男人，可是。我的眼睛已经完全睁不开了。

　　“或许，你就是陈茉。”

　　“是……你创造的那个陈茉吗？”
　　“不是，你不是谁创造的，也不是谁赋予的，你就是你，你是陈茉。”

　　最后，我是笑着的，“谢谢你……李济朗。”

　　让我在这最后一刻，知道了我是谁。

　　我的力气已经支撑不了我说更长的话，那就放在心里吧，反正，李济朗说过，我是他老婆，我的所有他都知道，那么，他也能听见我心里的声音吧。

　　熟悉而真实的片段不断重叠放映，我的童年，我的爸爸，我的学生时代，我和林哲的过去，我和倪淼的爸爸妈妈，以及，我和李济朗。

　　车上广播响起，我也已经完全失了知觉。

　　最终，我还是没有回到家。

　　“茉茉，我爱你。”

　　*

　　2021年4月1日，李济朗死在了精神病院。

　　他是自杀的。

　　从他主动要求进到精神病院直到自杀，整整一年的时间，不多一天，也不少一天。
　　他在院里的东西不多，除了一些不常穿的衣服，身边只有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和一支笔。
　　护士们都说，他是院里最安静的那一个，他从不跟人多说一句话，睡醒了就在花园里的长椅上写着东西，手中的笔从没有停过。

　　护士说的都是实话，因为倪淼爸妈和李济朗爸爸每次去看他的时候，他都在那张长椅上。
　　医院的护士总是对他格外照顾，不只是因为他的外表，还有对他深深的同情。

　　一年前，倪淼在成为植物人之后的第三年，在3月的一天下午，因突发性全身器官衰竭而死在了那张躺了两年的
　　病床上。
　　从车祸到死亡，她再没有睁开过眼睛。

　　各个医院都传，这个曾经令人羡慕的年轻的心理医生，却因为妻子的车祸及离世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最终他辞掉了医院的工作，主动来到了这个他曾经讲学过的精神病院。

　　他的葬礼办得很低调，正如他这个人一样。

　　葬礼上，林哲拿来了那个笔记本，翻开。

　　“茉茉，其实你真的不会演戏，从很早以前，我就开始怀疑你了。你除了和淼淼都有些霸道以外，几乎没有地方是相同的。”

　　“你知道家里为什么没有结婚照吗？其实是因为淼淼说，幸福放在心里就好，别人看不看得到都不重要。我没想到，我这么多年的习惯竟然被你改变，你说，美好的东西当然要分享啊。第一次，我听到了不同的声音。”

　　“你说的你的朋友，其实我知道，是你自己吧。你知道吗，后来我又翻了很久的文献资料，我想找出这一切的原因，我想知道，为什么你变成了淼淼，如果可以，如果你愿意，我愿意拼尽所有，让你做回你自己。可惜，我没有得到任何解答。”

　　“你第一次见到小哲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他一定是你爱的人。你说要离婚，我知道，你想回去，你想做陈茉，而不是倪淼。其实，那一次，我动了恻隐之心，我想把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还有一件事你说错了，淼淼从小到大成绩都是第一，她自尊心强，绝不允许别人超过她。”

　　“后来，我的病情开始加重，与此同时，你的头疼也一次比一次剧烈，你不知道，你每次疼醒，我都心都像被人剜去了一样。终于，我知道了，原来是我导致了你的头痛，是我在幻境和现实的拉锯中，导致了你的存在逐渐减弱。”

　　“这个时候，我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幻境，你知道了我的病，可是，你也怀孕了。”

　　“我陷入了痛苦的抉择中，我不知道梦境什么时候会结束，我每天生活在恐惧中，我害怕，第二天醒来，就看不到你了，可是，我也怕，幻境一天不被打破，我们的羁绊也会越来越深，往后，所有的真相一齐团着碾过来的时候，你会承受不住。”

　　“终于，你挑破的我的病，我答应了你去治疗，其实，我知道，治疗已经没有用了，无论在现实，还是在梦境，别忘了，我是医生。”

　　“茉茉，谢谢你来到我的世界，来到我的身边，其实，你不在的两年里，我的生活，过得并不好。是你的到来，让我在最后的日子里是开心的。”

　　“还是叫开心吧。”

　　所有的一切戛然而止，后面就是大片的空白，林哲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耐着性子翻着一页一页的空白，直到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照片，是倪淼和李济朗。

　　两人十指紧扣，并排端坐，倪淼穿着鹅黄连衣裙，身子微微靠近李济朗，笑得好看。

　　照片上面写着一行字：陈茉是谁，只有我知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