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To Be_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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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日的记录
“甘雨。我们无碍。……嗯，不必担心，他的伤势不会影响任务。他很快便醒。……好，我们会尽快进入任务阶段，转达司令官待他醒来我们就出发。……就这样吧，之后联络。”
Operator的嘱咐被男人随手掐断。钟离叹一口气，低头看着躺倒在自己膝间的少年。
POD被他派出去探路了，现在距离温迪“睡去”刚过去不到半小时。少年沉静地闭着眼睛，很像资料里旧时被安置在橱窗里的精致偶人，羽睫和满头碎发柔软而细腻，如果一定要以人类的价值观来评定，这样的人形多半能卖出不菲的价钱。
钟离漫无目的地想着，哦，那时候有的人类确实有些怪癖，例如收集制作人偶，甚至花重金试图将这类精品独自占据之类的。
嗯，这些稀奇古怪的知识是温迪告知他的。
人造人只是机械，理论上并不需要睡觉，但休眠仍然有利于能量积蓄。温迪的睡去并不是这种原因，而是休眠状态更有益于疫苗在系统内良好运行。机械生命体天然携带着外星人编制的程序病毒，人造人一旦接触很可能被感染吞并，进而背弃使命、沦为外星人网络下的傀儡机兵。因而一旦被机械生命体伤着，他们就要注入逻辑疫苗以抵御病毒的侵蚀——这大概类似于人类受伤后总要打一针破伤风。
这也是温迪告诉他的。
钟离低头看着少年，见他领子还大敞着，露出包裹其间的白色的颈子。钟离没有替他扣好，一是不想等人醒来后半真半假地抱怨说领子扣得不好看，二是确实不好意思，只得随手撩拨碎发将待机的按钮遮了，之后再没动过。
他的目光在少年的锁骨边一顿，状似无意地扭开视线。
踌躇之间握在掌心的小手忽然轻轻抽了一，小指屈伸蹭着钟离的掌心。钟离从恍惚间回神，发现温迪的眼角也在轻轻抽动。他睡得不如方才安稳，钟离看得出来，也许是疫苗效果太过强烈，也许是S型本身的思维中枢就过于发达——他想不出原因，本来这就不是D型的职能，他只能极尽轻柔地抚上同僚的双眼，察觉到对方眼睑之下的双眸在微微震颤。
他在做梦。钟离想。
虽然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点自己的同伴人造人是不会做梦的，然而S型机体每每从休眠中悠悠转醒，都会坚持用“梦”这种字眼予自己看到的图景以冠名。久而久之钟离也懒得再与他争论，干脆顺着温迪改了口，也管那些光怪陆离的玩意儿作“梦”——不然惹着了温迪，半日不与他说话的情况也是有的。
当然……这只是出于任务中需要及时交流的考量。
归根结底还是人造人的构造与人类太过相似，拥有近乎人类大脑的计算与学习能力，甚至被安装模拟人类情感的插件程序这种对提高效率几乎没有积极意义的东西，才会让他们这些非人的造物平添这么多无谓的烦恼。钟离记得很早之前和温迪一同在艾莉丝的工作室内看见过人造人的设计手稿，上面用各色笔墨涂涂改改地勾画了各处类人系统的构造。他对此兴趣缺缺，温迪倒是挺兴奋，戳着银幕上的图案说，人类为什么要给我们人造人也安装情感插件这种累赘的系统，对他们来说不会思考的工具不是更方便上手吗？
“话不能这么说！”艾莉丝手上敲敲打打，头也不抬地回话，“是为了共情吧——为了让人造人们能够更加理解人类迫切想要重归故土的心情之类的——反正上面是这么说的。”
为了共情……钟离轻轻嗤笑一声，为了所谓的共情，就要强行为自己的刀涂上酸液，任由其被氧化、锈蚀，变得顿感、磨损，不够锐利，最后被氧化得锈迹斑驳脆弱不堪，能被碎石轻易折断。
这实在是……他的目光沉了下去。
怀中的温迪忽然在睡梦中发出一声惊喘——虽然人造人肺部结构只是个累赘的仿生构造，无法供氧。不等钟离反应，少年人造人仿佛刚刚自深海中捞出般抽气，胸脯剧烈起伏，喉间发出老旧风箱般的声响，伴随着几声撕心裂肺的咳嗽。钟离想握住他的手，稳住他确认他的情况，温迪倏忽睁开双眼，茫然地张望几下钟离的脸。
“钟离？……POD呢？”他嘶哑地问。
“我让它去探路了。”钟离应他，扶着他慢慢坐起来，手掌无意间抚上少年的背。那儿正对着人造人引擎的位置，兴许是因为刚刚启动，那儿还很凉，引擎转动的剧颤透过皮革和衣料传入男人的手心。
“怎么了？”钟离皱起眉，沉声问道。
温迪没有回话，兀自呆愣地伸手抚上钟离的眼角。男人侧头躲过，那少年却如同木偶般呆着，手上的动作一滞，眨眨眼睛，木然地等着前方。
他沉默得不像是本人。
钟离被他不发片语的样子弄得心里一沉。“温迪？温迪？”钟离提高了声音，“怎么了？！”他厉声问道，仿佛拟造心脏被人狠绝地挖出来泡进液氮，就连指尖都只能觉出一阵冰寒。
明明休眠之前还很正常。信息中枢高速运转，他尽量冷静地思索着——难道疫苗误将他的数据删除了——
“噗嗤。”怀里的家伙忽然神色一变，眯起眼睛笑起来，一双手得寸进尺地摸上钟离的耳垂往下一扯，“我是装的！你被吓到了？你被吓到了吧？”
“……你、”钟离无语凝噎，“你无不无聊？”
他难得这么气急，有些狼狈地挥手拍开对方的爪子，抖搂着衣摆就要着起身。温迪不知死活地拽他的袖子，让他冷冷地抽回去，再把着对方的脑袋狠狠往下一按。
“喂喂，再按我就要被压扁了！”温迪抗议，钟离懒得再理他，低头收拾起两人的行装。
“我刚刚又做梦了。”温迪系着领带，一边屁颠颠跟在他身后，“是噩梦。”
钟离已经懒得再跟他争辩那究竟是做梦与否，随口应付。温迪并不生气，跟着弯下身从碎石堆里翻出来一支还算完整的箭头抛给钟离。这些合金造价高昂，一支能比得上古代人类一辆小车，因此是很重要的可回收资源，虽然现在不能立即投入使用，但回炉再造后又是一支锋利的好箭。
“你不好奇我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吗？”
“好奇是你们S型的特性——罢了，你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了。”
钟离料定温迪拿他开心，决定暂时不搭理他。可那家伙还浑然不知地戳戳他的胳膊：“你怎么不说话？诶，生气了？”
你看我理你吗？钟离白他一眼。他默不作声地挑起半只残破的机械体，那玩意儿抽搐几下，吐出来一只缺了口的螺帽。钟离手腕一抖，将它挑飞出去，铁皮落在滚了一滚，撞上碎砖头哐当一声，之后又没了动静。
“好吧好吧，我说正经的。”温迪终于敛了那副嬉皮笑脸的表情，“我在梦里看见了一对人形的机械生命体。”
钟离忙碌的身形一顿。
温迪眼见他慢慢回头，声音很轻，只刚刚好让他能听见地一字一顿：“人形机械生命体。”
不知为什么，明明钟离面上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温迪却隐约觉得男人的心沉了下去，眼底的弧光甚至带上几分面对敌人时才有的狠厉。
那一瞬间他脑内的信息中枢不知为何忽然卡壳，某个不起眼的位置刺啦炸出一朵微小的火花，太阳穴随之抽痛一下，他轻轻嘶一声，抬手揉了揉。
“不可能。”钟离没看见他的神色，枪尖在泥地上轻轻一点，“机械生命体都是什么样子，你应该清楚。”他用长枪敲了敲脚边一个机械体的脑壳。
温迪当然知道，一般的机械体应该都如那般锈迹斑驳圆形脑壳，四肢尖锐而细，像无孔不入的爬虫，就像他们方才处理掉的那些一样。但钟离的反应也不对，人形的机械体是什么不能谈论的话题么？温迪生生压抑住挑眉的冲动，“你不记得了吗？”他说，“我们不是一起见过吗，就，害你丢了条胳膊的那次。”
钟离思索了一下。“哦，是有那么回事。”他忽然送了口气，点点头，“你梦到那次了？”
温迪敏锐地嗅到萦绕在他周身的低气压就这么散去了。
“嗯，是啊。”一瞬间温迪下了决断，暂时不把真相说出来。他故作浮夸地重重点头，用唱戏般的腔调试图岔开话题，“所以人家好内疚啊，我们老古董这么好看，可不能缺胳膊短腿的啊。”
好看……
这种词跟我完全就不搭边啊。钟离想。要说好看，我倒是觉得……
“那就别再乱跑。”钟离无语地敲一下他的脑门，“POD要回来了，你去接。”
“好——嘛。”
温迪嘟囔着转身，余光却瞥见男人在自己转身的瞬间垮了脸，一双金色的眸子微微闪烁，眼底翻覆着黯沉的云，约莫在动摇些什么——如同烟幕后的山峦的蜃景，一派的讳莫如深。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To Be_0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