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第七楼》SEVENWHISPER

1、第 1 章

　　夜色浓重，阴冷穿过了初春的薄衫，渗进了人骨子里。男人搓了搓手，一把拉下铁闸，一边锁门一边嘟囔：“今晚怎么这么凉。”

　　他差不多是这条街上最晚回去的人了，要是在别的街区再晚一点也无所谓，但是在白沙街这里，再晚一点怕撞上森林居那些混不吝的，赚到的钱还不够贴医药费的。

　　大概是怕什么来什么，男人刚刚走下台阶，森林居的方向就慢慢晃来了几个人影。
　　真是晦气。

　　男人暗暗啐了一口，心里盘算着从哪条路绕回去还能买包烟，一边低着头加快脚步走进旁边的巷子。

　　因为低着头，男人没能看见自己走出阴影的一瞬间，路上那三个人身形齐齐一顿，中间的那
　　个人突然开始跟犯羊癫疯似的抽搐，身体扭曲变形，异常宽的肩膀上顶着圆球似的脑袋，腰

　　腿却细得吓人。而它身边的两个人冷眼旁观，看着它从一个人抽条成一顶蘑菇，然后随着这顶蘑菇拐进了巷子。

　　白沙街本来就不是每条巷子都有灯，男人挑的这条路本来有，只是前两天坏了，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重新亮起来，两边屋子半掩的窗户里偶尔传来暧昧的声响。平时男人可能还有兴致在墙下站一会儿，听一场艳戏，今天他只想赶紧回家——不知道是不是森林居那些神经病，后面一直有沙沙沙的脚步声。
　　巷子走到尽头了，男人的家就在出去后的漆黑小路上。他不想将这些麻烦带回家。

　　男人将脖子上的项链拽下来，在手中幻化成牙刀，握紧刀柄后才鼓起勇气转过去：“你他妈...啊！！！”

　　男人一转过头就跟一张七窍流血的死人脸面贴面，浑浊的眼睛几乎戳到他的鼻子，男人惊恐
　　之下手竟然松开了牙刀，十分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涌上了一股尿意。
　　他连连后退，七窍流血却没有跟上去，他定睛一看发现只是一个假人偶，当即怒从中来，操起牙刀劈了过去：“操你妈装神弄鬼吓唬你爷爷！”

　　牙刀劈开了七窍流血，手上却没有一点实感，仿佛劈开的只是一团空气。
　　这时一双手臂从他身后的漆黑中伸出来，轻轻地搭上他的肩膀：“找~到~啦~”

　　...

　　“死者周平，三十二岁，蛇族黑眉锦蛇异人，妖力评级丙等三级，在白沙街区森林二路经营
　　一家烧烤店，两天前下班后失踪，今天早上被发现死亡，死亡地点森林居后门墙体，遗体被埋在墙体内仅双手露出墙体外。现场还发现十具同样死状的尸体，由于部分尸体腐烂严重，
　　身份进一步核实中...”齐铭微微拉下墨镜看着来人：“然后呢，这个案子是刑侦管的吧，转

　　来我这里干什么？”

　　送资料来的是个实习生，一听他开口就一抖，以至于齐铭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会吃人。实习生一边抖的跟筛糠似的一边说：“我...我们处长说，说，这个得同步抄送荒原，但，但是只有您在...”

　　“别抖了，”齐铭实在看不下去：“我不吃人。”
　　“咿！”不知道实习生听成了什么，脸上的表情越加惊恐。
　　齐铭：...

　　齐铭气笑：“行，我吃人，专门吃身高腿长的大美人，您哪个扯不上关系所以别抖了，赶紧给我把事情说清楚，我得下班。”
　　“就，就是现场的鉴定科发现有魔气残留...”实习生说：“受伤鹰目，不是，鹰目检测中受伤...确定森林居内部有，有魔气。那个，资料在最后一页！”终于想起有纸质资料的实习生
　　如释重负。

　　听到有魔气之后齐铭还是吊儿郎当的，随便翻到最后一页，确实是张任务签发书，判定任务等级是三级，普通级别的魔气，可能有攻击性。
　　粗略扫一眼任务详情后齐铭心里就有人选了，他合上任务书，对实习生微微颔首：“知道

　　了，你出去吧。”

　　实习生忙不迭地告退了，脚底抹油似的跑出齐铭的办公室。齐铭就纳闷儿了，他在荒原也没黑过脸凶过人怎么后勤们都这么怕他，该怂一点的某些人却完全怵他？

　　完全不怂的叶行舟打了个喷嚏，搓了搓自己的胳膊，骆明珂走过来递了瓶水给他：“感冒
　　了？”

　　“没有吧。”叶行舟揉揉鼻子，拧开瓶盖一口气灌了大半瓶才舒服地呼出一口气：“爽！”

　　“小心！”前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叶行舟抬眸就看到一把木刀旋转着砸向自己，他本能地一凛，瞳仁骤然缩成一线，深棕色的眼睛蒙上一层蔚蓝的光。周围所有人的动作齐齐一顿，不过两秒的时间又恢复正常，木刀没入他耳侧的墙体——为了避免学生受伤，开始上课后下半截墙体会像裹了海绵一样软。

　　“对不起！”木刀脱手的女生从训练台上翻下来大步走到叶行舟面前，双手合十道歉：“真的对不起，你没事吧？”

　　骆明珂沉默着把刀从墙上拔出来递过去，叶行舟笑着摆手：“没事。”
　　那女生拿了木刀后再三道歉才重新回到训练台上，继续体术训练。

　　体术课是云山大学里面一门流动的课程，训练强度比军院还大，大有一年速成的意思。每年抽签前各个学院都拜天拜地拜天封只求不要抽中自己，偶尔锦鲤降世的时候还会四

　　大学院都轮空。今年之前已经落空了两年，各大学院正点香求三轮空的时候，历史人文学院发瘟锦鲤当头，成为了今年体术课的幸运儿。

　　转发过发瘟锦鲤的骆明珂把剩下的半瓶水喝完了，偏过头小声道：“你是不是用了‘钟表’？”

　　“啊，”叶行舟笑了：“你发现了？”

　　骆明珂说：“有点感觉到了。”

　　“不影响你吧？”叶行舟伸了个懒腰，往墙上一靠，软软地凹下去些许：“就下意识反应，没事的。”

　　“没说有事。”骆明珂低低说，他空了空，皱眉：“算了。”

　　“别算了，”叶行舟说：“有话就说。”

　　“你妖力太少，不要老是用这个能力，会透支的。”骆明珂真的说了。

　　叶行舟定定看着他好一会儿，总觉得他那句“妖力太少”是在挑衅，但是某人神色坦荡，反而让叶行舟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没等叶行舟纠结出个一二三四五助教来喊人了：“骆明珂，叶行舟...”

　　是到他们上训练台在三分之一的学生注视下进行对打训练了吗，叶行舟一想到底下那么多人看着自己狰狞地和骆明珂对练就感觉到了一阵窒息。

　　正要拿起自己的木刀，听见助教说完了后半句：“...外面有人找。”

　　叶行舟和骆明珂对视一下，挂起笑容：“好的，我们知道了。”是哪路观音菩萨把他们从体术课的地狱救出来了，他一定好好请他吃一顿饭。

　　当他看到门外一身黑西装配黑墨镜打着粉红洋伞在人来人往的校道上向他俩打招呼的齐铭时，心里的想法从“请他吃饭”变成了“他请吃饭”。

　　“嗨，两位好久不见。”齐铭看见他们出来，拉下墨镜，露出苍蓝色的眼睛和眼下暗红的刻痕，狐狸眼盛着笑：“现在有空吗？”

　　“要是说没空你会放我们回去吗？”叶行舟走下来，手都搭在车门把手上了，偏偏还要多说一句。

　　齐铭笑意更盛：“当然不会。”

　　叶行舟挑了挑眉，慢一步下来的骆明珂啧了一声，直接伸手拉开车门将他塞了进去，把某人没有说出口的话都堵了回去。

　　齐铭跟他们本身也没什么仇和怨，关系甚至还不错，乐得有人堵住叶行舟的嘴，连忙跟着上车出发。

　　“这次的事情在第六桃源，没记错的话你们明天还有一节《人类历史研究》的选修课，我给你们请假了。”他拿起副驾驶上的平板递给他们：“等会儿要走千里阵...我知道行舟你不喜欢，但是还请忍一忍，时间比较紧。”

　　“哎，我没那么娇贵。”叶行舟嘴上说着，眼睛不离平板。
　　第210213号案件：

　　案发地点：第六桃源南下区白沙街森林居

　　案件类型：魔气入侵致异变
　　案件详情：十天前管理会例行巡防至森林居时发现部分住宅老旧采光较差，通风较差，但是由于楼宇居民普遍没有感知到异样，探测仪未探测出异常，故按“正常”进行上报。但三日前该街区出现大量失踪案，昨日至今日，在森林居后门发现十

　　具埋在墙体内的尸体，尸体上有魔气残留。
　　备注：1.监测队以鹰目探测森林居遭到反噬，加上魔气残留，初步判定为魔气入侵，移交外勤部门荒原一队。

　　2.森林居占地面积大，未能定位裂缝具体位置，建议派出乙级以上妖族。

　　危险级数：暂定三级。
　　“这个条件我不符合吧？”叶行舟屈指敲敲平板：“我妖力评级系统里面不是都有吗？”

　　“是啊，”齐铭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二人，狐狸眼里满是笑意：“但是你们会解决的，对吧？”

　　叶行舟和他对视片刻，嗤了一声，把平板抛到副驾驶上，大爷似的往后一靠：“会解决的。”

　　他的语调没什么变化，但却透着一股笃定，仿佛妖力差距的鸿沟根本不存在。

　　齐铭打了个响指，一个法阵浮现在车前方。刚刚还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叶行舟一秒闭眼，倒在座位上。

　　骆明珂了然地放出妖力，浅红色的妖力包裹着叶行舟，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红色妖力有细微的扭曲——那是叶行舟自己的妖力释放后的效果。

　　车子驶入千里阵后，巨大的吸力从前方传来，仿佛要将灵魂从驱壳里扯出来一般，车窗外一片混沌，似乎什么都有却又似乎只是空茫的混沌，时间和空间在法阵里仿佛都被打乱了。

　　车子本身是有保护法阵的，大多数人都是稍微不适而已，唯独叶行舟特别严重，要是没了骆明珂的妖力辅助，他一进千里阵就会开始头晕呕吐，皮肤上一阵一阵地凸显青色的血管，严重的时候省略以上一切步骤直接陷入昏迷。

　　从他十五岁第一次跟着荒原出任务开始就这样，到现在也搞不清原因，再好的防护法阵一进千里阵对他来说就是摆设，该吐还是吐，该晕还是晕。
　　也不知道是今年体术课增强体质还是怎么回事，叶行舟意外地发现这次头晕的感觉轻了许多——有人一舒服就要开始作死。

　　他悄悄睁开眼睛瞄了一眼窗外，不过一秒就马上闭上眼睛装睡。

　　受不了。
　　一秒的时间好像就从宇宙大爆炸看到了地球生灵集体移居太空。

　　和叶行舟不同，骆明珂好像对这些空间时间的法阵尤其不敏感，叶行舟层层防护下都不敢睁眼往外看一眼，他倒是坦坦荡荡地直接看着窗外，齐铭从后视镜里扫了他俩一眼：“你们真有意思。”

　　骆明珂抬头，目露疑惑。

　　“你跟他性格挺像，妖力属性上却基本是互补的。”齐铭踩了一脚油门：“好像就是为了弥补对方的缺陷才出生似的。”

　　骆明珂说：“只不过我刚好是雷火系，他刚好脾气好...”

　　“是他刚好是特殊水系才对吧，”齐铭抬眸，视线和骆明珂在后视镜里对上了，他笑了下：“我们都认识这么些年了，谁还不知道谁呢。而且我能够被你们第十二桃源的烛龙骨先生批准从现世进来，总得有点过人之处。”
　　还得足够无害。

　　这句齐铭没说出口。

　　“所以你跟烛龙骨关系会很好吗？”叶行舟突然开口。

　　“完全不会。”齐铭摆手：“我跟那种老顽固聊不来，好不了。”他空了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记得荒原有境外任务的吧，到时候我回去的时候，你们出个境外任务然后顺带休假，我带你们去外边逛逛。”

　　骆明珂垂下眼睫，片刻后低低应了声嗯。

　　叶行舟闭着眼却弯起嘴角：“出外边多累啊，要不是进了荒原我连十二桃源都不想出——”
　　“懒死了，”齐铭好笑：“要不是学校提供了住宿你是不是连学都不上了？”

　　“说不准呢。”叶行舟还是笑。他刚说完，车外的混沌中突然出现了一道白光，千里阵的尽头到了，车子驶出，日光倾泻而入，千里阵外时间不过过去了三分钟。

　　出口紧接着就是星轨道的入口。

　　齐铭降下车窗对值班人员晃了晃自己的工作证，打了一道妖力在入口的闸机上，升降杆滴了一声后显示屏上浮现一行“第十二桃源来访，荒原一队，已核准”后升降杆抬起准许通行。

　　桃源，本名异人乡，是他们这些非人类居住的地方，共计十二个。十二个桃源分别坐落在不同的地方，地理位置相隔甚远却又是同样独立于现世之外，因其特殊性，桃源之间用星轨道连接。

　　“过了星轨道还要再开一次千里阵，你忍忍。”齐铭重新发动车子，驶进星轨道。

　　叶行舟已经在后排躺平了，长长叹气：“早说啊，刚刚就留着妖力不撤了。”

　　“妖力是常用常新啊，”齐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妖力和咒术都是，长期不用是要生锈的，这么一来一去对你们都好。”

　　“影响不大。”骆明珂分出妖力给叶行舟。柔和的妖力流入，叶行舟惬意地眯起眼睛，骆明珂笑了笑：“妖力就那么多，怎么也不会耗尽的。”

　　“这话说得怎么这么气人呢。”齐铭笑着说。

　　异人是人和妖的后代，但并不是想当然的半妖。他们的先祖与妖结合，将妖的血脉传承下来，只不过三千年都过了，那点血脉早就被稀释得不成样子，所以比起传说里点石成金呼风唤雨的妖，他们更像普通的人类——事实也是如此，

　　在这里生活的多数人妖力稀薄得还不够他们点火做一顿饭，二十年前还在用的传音术也逐渐被智能手机取代。

　　除了那些隶属于荒原队伍的返祖大妖们。

　　齐铭看了一眼后视镜，后排的两个大男生一个睡觉一个看手机，没人留意他。

　　他们是特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