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春有所阴影》白发笙箫

3、准备！

　　如今，我深刻地意识到，只要这个陈见山一日不除，我的青春将会永久被他的阴影所覆盖。本来，在人员密集的操场上和另一个大男生练习两人三足已经令我感到十分不适，很多高一的同学看到我们在操场上狼狈的样子，都会瞥来一眼，看着我们打趣，更何况我的搭档是这个体育神经究极退化的陈见山。

　　陈见山的衣服已经蹭满了地面上的脏灰，但是这个没心没肺的人却还是笑得很开心：“哎呀，我爱死学校的塑胶场地了，摔了这么多次一点也不疼。”

　　他还真好意思说！

　　我：“那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你每次摔跤都会差一点把我也给拉倒。”

　　陈见山：“那也是差一点，你不是也没有摔嘛。我身上实在是太脏了，我得去洗一下。我顺便去小卖部买点喝的，你要什么？”

　　“矿泉水就好。”

　　“行！”

　　然后这个人拔腿就开始跑，完全不记得我们两个人的腿还绑在一起！

　　“喂！绳子！绳子！”

　　陈见山：“啊，对对对。”然后他弯下身子，手法笨拙地解开了绳子。说起来，他一开始连绳子都系不住，最后是我系住了绳子，还教他怎么系。

　　这个人在练习的时候更是神奇至极，只要我出左脚，他便也出左脚，说什么看见我这么走，就被带跑偏了。在这流火未已的时节，顶着初秋的火热太阳练习，也是一件特别辛苦的事情，至少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操场东边的大树还没有进入它们的落叶期，它们依旧枝繁叶茂，树下的成片阴影，恰好适合乘凉。我找了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坐下，默默看着操场上嘈杂的人群，他们也都在为了运动会做练习准备。还真是都非常努力呢。

　　我仰头望着枝叶茂盛的树梢，阳光难以从中透过半分光明，坐在这个远离人群的地方，这一切都是多么地宁静。我虽然被迫出了力，但还没有像这些人一样，汗水浸透了衣裳而且还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怎么办？这个样子，我是不是就显得不平庸、不寻常了？我身上这么干净，是不是跟操场上这些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不对不对，正常的懒人，怎么可能会参加运动会呢？在这个时间点，平庸的生活应该是瘫坐在教室里，靠着我心爱的墙，而不是在这个操场上流汗。在报名成功的那一刻，就注定着我这段日子不会平庸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参与凡人的活动了！这段时间就勉强讲究一下。就可惜天天练习势必要出汗，一出汗回家就要换衣服、洗衣服，家里就我一个人，也不会有人帮我洗，都需要我亲自动手。还真是疲倦的日子呢。万幸的是，我的衣服没有染上污渍，就算是洗也不会太费事！欸？

　　就当我这么想着，一个篮球不偏不倚地飞向我的怀里。这篮球，一看就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表皮都开始脱落了，我就这么轻轻抓了它一下，自己的手就完全黑掉了。那我的白衬衫！毫无疑问，这白衬衫成功被这个脏篮球上色了。

　　怎么会这样？我分明挑了个没有人的地方坐着！

　　“那个，球，递给我一下，谢谢。”

　　我抬头一看，面前的人正是安由采，只见脸上全是汗，而且我很确信她有在频繁地用手抹脸擦汗，因为只有如此，脏灰才会在脸上画出一个大花脸。

　　看上去她本人似乎并没有发现这个事实。怎么办？我有一点快绷不住了，她现在这个模样出奇地好笑，而且她伸手朝我要球的模样还特别可爱滑稽，我真的快笑出来了。

　　端木虹，你在顾虑什么？她可是侵犯了你的领地，打扰到了你的乘凉大业！待我先假装咳嗽几声平复一下心情，再来对付她。

　　“呃哼咳，这是在练习篮球运球接力？”

　　安由采：“这哪里能算得上接力，我现在连球都拍不明白。平常看别人玩篮球还觉得挺简单的，等到自己上手却什么也不会。”

　　我稍微用力摸了摸球，这球摸起来软绵绵的，好像根本没有充满气。

　　“这个球该充气了，这样软绵绵的，是很难拍起来的。”

　　安由采：“充气？原来是这样，我只是从体育器材室随便挑了一个……一个看起来小一点的。”

　　隔壁的篮球场上完全没有大树的荫蔽，但是依然有诸多猛男在热血奋战。他们可真是勇士，在下佩服。虽然这里跟篮球场有一段距离，但我还是能看清楚，那边用的篮球都是崭新的，跟眼前这个完全不同。

　　“这不是有新篮球吗？那边都在用呢。”

　　安由采：“我一个初学者，那样的新篮球好还使留给大家用吧，我用一个旧的就好。”

　　我伸出一只手，把篮球还给她，她伸出两只手来接了过去，此时她的眼睛一下子就落在了我白衬衫的污渍上。

　　怎么，难道你还想帮我洗吗？我可消受不起。

　　我：“即便是旧球，也应该充满气再用。”

　　她没有说话，只是又拍了几下球，那球似乎又泄气了，这下彻底拍不起来了。

　　我：“好吧，它可能不是因为太久没充气了，或许是因为哪里漏气坏掉了，还是换一个吧，这个球算是寿终正寝了。”

　　安由采捡起了球，露出了她那标致性的浅浅微笑，就像是对每一位老师和同学一般的微笑，说道：“不好意思，见丑了。”

　　她双手捧着球，缓缓走向体育器材室。

　　看来她真的是根本不会篮球呢，但她还是在篮球运球接力赛的最后一个缺少的人员名单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我是应该说她是蠢呢，还是自负呢？一个人能够做好自己现有的事情就已经是难如登天了，她居然还这么给自己找额外的事情做。这样下去，到了比赛那天，她能达到一个平庸的水准都很困难，八成是要在全校同学面前出洋相了。自己甘愿替所有不愿意上场的同学上场，最后还难免沦为笑柄，为什么干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话说回来，看她那疲劳的样子，好像已经练习很久了，可我也在这个操场上待了半天了，还真没有看见她呢。

　　“给你！水。”

　　这个陈见山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蹿了回来，我正盯着安由采的背影思考呢，这直接吓了我一跳！

　　陈见山：“嘿嘿，钱不用给了，就当洒家请你了。”

　　不用给钱了？还真是美哉。

　　“那真是多谢老板了。”

　　陈见山：“哪里哪里，小学时候放学回家，你还经常请我吃棒冰呢。”

　　“有吗？”

　　陈见山：“当然有。”

　　说实话，这件事我的确是不记得了。我以前居然还请别人吃棒冰？我小时候也太蠢了，干嘛要花自己的钱干这种事情！要知道，初中的时候我为了买那面小镜子，可是攒了很久的零花钱呢！在上高中之前，我的零花钱一直都少得可怜。

　　陈见山一口气把五百毫升的矿泉水喝下去了四分之三，然后一跃而起，对着我大声说道：“好了！我又充满活力了！虹，来，准备！我们要继续冲刺了！”

　　我看着他手握绑脚的绳子，顿时心凉了一截。他还真没放弃呢。

　　“只要你少出错几次，咱们的配合也不会稀碎成那样。你还真是从来不放弃呢。”

　　陈见山：“那是当然，这可是我主动接到手的任务，自然不能放弃，就算跪着也把这比赛给完成了，这是责任，懂不懂。”

　　“诶嘿，你还懂责任呢。”

　　陈见山：“别说我了，看看你，别人不了解你，我可了解你，你不仅懒，而且还害怕在人前出风头，如果说，到了比赛的时候，咱俩真的就得了倒第一，被其他人远远落在了后面，这种反向出风头，你那小心脏能承受住吗？”

　　啧啧啧，什么叫做我承受不住？再说了，我们两个速度那么慢，还不是因为你总是迈错脚，跟不上节拍？

　　“好吧，那咱们放慢点节奏，重新再来。”

　　陈见山一路小跑离开了树荫，在阳光下对着我招手。这个人虽然体育很差，但总是能精神饱满地面对，而且恢复状态也很快，还真神奇呢。

　　……

　　“准备！”

　　“预备！”

　　“小样吧你。”

　　陈见山：“我可是有位置优势的！我离教室门最近！”

　　每当听到这个对白的时候，我就知道马上要放学了。学校的学生着实不少，但是走廊和楼梯却并不宽敞，大家一起放学时，拥挤不堪，尤其是我们这种五楼的班级，更是在短时间内无法下楼，只能在楼梯口，望着密密麻麻的人群独自兴叹。所以我选择在教室里多坐一段时间，等到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我再从空荡荡的校园中离开。班里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谁最后一走谁锁门，门钥匙被很不负责任地放在了教室门的上梁，谁要开关门只要抬起手来，在门框上摸一下就找到了。据说别的班级也是这么干的，但我没有去摸他们班门的门框确认过。

　　毫无疑问，关门这份工作被我一个人给承包了。不是我故意要拖到最后再走，当倒数第一也是一件非常耀眼的事情，只不过是反向耀眼，我可不会去追求这种名次，只不过我的同班同学撤离的速度实在是太惊人了，他们已经把离开学校当成了一门竞速项目。有一说一，我认为这个项目比趣味运动会的那些项目有趣多了，建议以后的运动会加入这个项目。

　　铃声一响，班里那些蓄势待发的男男女女一齐冲了出去，我很惊讶他们居然完全没有发生互相拥挤的现象，还真是训练有素。除了一些耍赖的人，他们直接开教室后门跑出去了。

　　我们班的很多女生就像那个白陌中一样，平日里疯得很，经常和男生一起玩这种奇怪的游戏，便是短短五分钟过后，教室里就只剩我一人了。

　　这人走得都十分匆忙，只要没有人看到，就不会有人知道我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也就没人知道是我锁门，自然我也就不会变得显眼了。

　　当我准备提起手提包离开时，却看到了格外扎眼的一幕。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人从小卖部里买来的零食，吃完之后包装袋就这么直接扔在地上？在下出生于八月的最后一天，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处女座，虽然说我这个不相信星座那些东西，但我的确如同传闻的处女座一样爱干净，这种场面实在是受不了。

　　明天也不是我值日，我也没有兴趣早来学校把这些东西给打扫了，算了，就趁着夜色，把这些东西打扫一下再走吧。

　　什么？我不信星座，为何还是知道处女座爱干净？那是因为初中的时候，前座的长发女生把头发散在了我的桌子上。看着那油腻又多屑的头发，我实在是难以忍受，便就立即伸手甩开了头发，用纸巾擦我的桌子。那个女生转过头发现我正在一脸嫌弃地擦桌子，她反倒是不开心了，质问我是不是处女座。没错，这件事情我就是这么知晓的，而且至今都感觉那个女生似乎对处女座还有什么特别的恶意。

　　至于今天脏了的那件白衬衫？放心，我自然不会把它穿在身上，我早就把它脱了下来，现在我只是单独穿着一件秋季薄外套，把拉链拉得紧紧的，没人能看出来我里面没穿东西。再说了，我一个大小伙子，有什么好害怕的？不过不得不说，这秋天的晚上，单穿这么一件薄外套，还有一点小冷。

　　“那个，这么晚了，还不走吗？”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猛一回头，居然是安由采，她的双手和衣袖又变得脏兮兮的。说起来最后一节自习课，她上了不到一半就出去了，看来又是去练球了。不过她脏得没有白天那么离谱了，看来的确是学会换一个新球了。

　　我：“那个，太脏了，我打扫呢。”

　　安由采：“脏？”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垃圾，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露出了一丝苦笑，“我去洗一下手。”

　　我：“哦，好啊，等你啊。”

　　她转身去了洗手间。

　　等等等等等等，我刚刚说了什么？等你？我等她干什么？今天我要看的番剧更新，我还要回家看剧呢！现在也已经把东西收拾干净了，不如我……不行不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虽然是顺嘴一说，但是也要遵守不是？不对啊！我才不是什么君子呢！这就直接走！

　　我提上手提包坚定地迈向大门，却不幸地跟洗完手回来的安由采正好撞上。

　　嗯？是她洗手太快了，还是我刚刚纠结的时间太长了？我这提着跑准备逃跑的架势，全被她看在眼里了。天无绝人之路，我得狡辩一下。

　　“那个……”

　　安由采打断了我：“你还会主动打扫卫生？不过，你怎么只扫了这一列？”

　　我顺势走向讲台，把包放在讲台上，从门后面脱出一杆扫把，我尽力表现得严肃对她说：“我正准备去打扫呢。”

　　安由采露出了标致性的营业笑容：“那太好了，我替全班同学感谢你。”

　　我呵呵一笑，我自己都感觉笑得有点假：“哪里哪里。你这是又去练球了？”

　　安由采：“嗯，我换了一个新球，用起来就顺手多了，现在我已经能很轻松地运球跑四百米了，篮球完全不会掉。”

　　什么？这就练成了？换了个球就练出来了？她莫非是天才？而且，四百米？我仔细一看她的面庞，她的脸上果然挂满了疲惫。她的确是一个体力差的人。

　　她动作缓慢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好像忽然想起来了些什么，对我说道：“那个，白天不小心弄脏了你的衣服，实在是不好意思。”

　　我尽量挤出和蔼的笑容：“没关系，没关系，我回家洗洗就好了。”

　　安由采：“那我先走了，拜托你锁门了，再次替同学们感谢你。”

　　“欸，大可不必，这可没什么好感谢的。”我终于看着她远去了，至于这些垃圾，我还是全都收拾了吧。可能是因为我天性善良，在门口撞见她的那一瞬间，我居然还产生了内疚之情，看来我不是当小人的料，就把这里收拾干净之后，还是准备当个君子吧。

　　嗯？真正的君子会在意自己究竟算不算君子吗？还有我这气质……不不不！我才不是什么君子，就是一个庸人罢了，俗话说，庸人方自扰，我这都已经自扰到自己都烦躁了。我是庸人，不是小人，也不是君子，论题得证。

　　关上教室的灯，摸出门框上的钥匙，把门锁好，校园里安静得出奇，也见不到一处光亮，我大概就是最后一个离开学校的人了吧。但很快就证实，还是有人流连在校园里。路过操场时，操场昏暗的灯光上，分明照着一个人影正在慢速奔跑，还能清晰地听见篮球落地的响声。她是争强好胜想得第一？还是单纯地不想在众人面前丢面子？说到底，篮球运球接力赛是团队项目，名次与是否丢面子都不是她一个人能够决定的。就像班主任说的一样，重在参与，大部分同学几乎都是练习片刻就打起了退堂鼓，感觉练个差不多就可以了，只有她还在努力，即便她明显已经疲惫了。

　　我提着包离开了，她现在应该不希望得到打扰吧。我向来认为，做好自己的事情，便能够一切安好，像她这般，似乎也是在全力做好自己的事情，只不过这些自己的事情有很多都是她额外招揽来的，完全是非必要的。或许这些事情能让她在同学之间获得名望，但是像我这般不出风头，甘愿做一个平庸的人，又有何不好呢？

　　我开始敬佩安由采这个人了，她做了我绝对不会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