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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杜大娘瞧着祠堂那边的动静忍不住叹气,“每七年就要遭个罪,也不知道今年是哪家……”
      “嘘!”旁边张婶赶忙拉住话头,眼神瞟了瞟不远处。
      “那不是阿宁吗……阿宁……”杜大娘眉头皱得紧,“阿宁这娃从小就可怜,偏生在七月初七,家里也不待见,还是乡亲们多照顾,这岑家也忒狠心了,不就是……怎么就不管不顾!”
      “他们觉得好好养大最后还不是要送进山里……”张婶也是深深叹气,“造孽的娃儿哟……”
      岑宁坐在石阶上看着屋檐上的鸟儿发呆,少年十六岁的身形还未完全长开,带着些稚气,眉眼却已是可见风姿。他不关心神祭不神祭的,面对村民们同情的目光心无波动,对族老们一口一句光宗耀祖敬奉山神也漠不关心,早在十几年前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只不过被家中大人当作‘祭品’,与过年烹宰的牛羊无异。
      “今天初一了,该准备的东西不准出差错。”岑钦是岑宁的生父。
      岑隐看了看门外的幼弟,于心不忍,“爹,阿宁他……”
      “这几天看好他,别临着神祭找不着人。”岑钦的语气没什么波澜,仿佛谈及的只不过一件物什。
      岑钦看着长子眼底的情绪,“从他出生那刻就决定了命运,他拒绝不了,我们也是。”所以从小就未给予过多的关注,免得这时候心如刀割,可就算如此……他也觉得胸腔被人凭白剜去一块。
      “娘她……近日也是茶饭不思。”岑隐捏紧了衣袖。
      要是阿宁没生在七月初七,要是没有所谓的“神祭”,要是没有传说的“山神”……他的弟弟就能像其他的孩子一样……
      岑钦沉沉地盯着祠堂里摆好的祭台,良久说道:“姜齐家的小女儿,也是七月初七生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
      岑隐心头猛地一跳,“爹你……”
      岑钦看了他一眼,又移开,一字一句地说:“你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不知道。”

      其实若不是娘亲早产,岑宁的生辰本可以避开这个日子,可偏偏临近七夕娘亲便有了腹痛的症状,在紧张与恐慌下,岑宁早产了,偏偏就在七夕的晚上。
      从那以后娘亲便落下了病根,父亲也不知何时白了一头乌发,三四岁的岑隐懵懂地见证了温馨家庭的剧变,后来听闻了七月七神祭的习俗。岑隐半夜醒来时曾看见娘亲披头散发站在弟弟床前,伸出脆弱的双手扼住婴儿的脖颈,在婴儿吃痛哭嚎时却像惊醒一般把孩子抱在怀里,轻轻颤抖着的肩膀彰显着女人的无助,和悲哀。
      也是从那以后,岑家再没庆过生辰。对日渐长高的弟弟也像个亲近的陌生人,怜惜却克制,爱也悲痛。

      岑宁觉得,神不神祭也无所谓,当他知晓自己的“命运”后,反倒是豁然了,既然未来的某一天注定只会带给父母痛苦,那不如作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离去,省得一家人为了他愁眉苦脸,他不爱看。所以他尽量不出现在他们面前,这样以后他们也不会有太深的情感。

      再过两日便是神祭,最近家里来看望的邻居越发多了,可越是这样他们便越不好受,这些人时刻提醒着他们:你们的孩子就要送到大山里去了。
      这天岑钦把岑宁带出来,给他一个包袱:“走吧孩子,不要回来。我知道我们对不住你……可是,你就是我孩子……”
      岑宁看着这个巨树般沉稳的男人哽咽起来,心头也有些不是滋味,“……我从来没有怪你们,我没关系的。”
      村里不是没人反抗过神祭,只是……那群道貌岸然的老东西,口口声声说着:违背了山神的旨意,山神就会降灾,你们一家人就是村子的罪人!
      其他事不关己的村民这时候就会群起而攻之,完全忘记了这是他们日日相处的友邻,忘记了他们也是养育孩子的父母,只害怕山神降灾后自家会不会遭殃。
      后来那一家人都被送进了深山。
      岑宁全都知道。
      “你不要被找到,临近神祭,他们找不到你,就会换人顶上去的。”岑钦眼底闪烁着挣扎。
      “换人?还有谁?”岑宁心里一沉,“姜小央。”
      姜家与岑家不同,纵使小女生在神诞日,他们反而更疼她,要让她在所有的日子都幸福快乐。岑宁想起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肉嘟嘟的脸蛋,才到他腰那儿,整天哥哥哥哥地叫着,把自己的零嘴都分他一半。
      “不行。”
      岑钦没想到反对的话竟是从岑宁口中说出。
      “小央就不是他们的孩子了吗?”岑宁低下头,“她还那么小,还什么都不懂。”
      “她要懂什么?这杀人的神祭就不该懂!”岑钦用力抓住手中的包袱,小臂上鼓起的青筋在肌肉线条上虬龙盘踞,手指关节用力地发白。
      岑宁像是被父亲吓了一跳,“……不要再有人死去了。”
      “我没关系的,我从小身体不好,走几步喘喘气,干农活也干不了,还成天泡药罐子,”岑宁拉着父亲回家走,“爹和娘还有哥哥,要好好的,这就够了。”
      岑钦回家后一言不发,把来看望的邻居都请走了,岑家闭门两日死气沉沉。

      七月初七,神祭。落日余晖,熔金万里,红霞烧灼着半边天。
      黄昏时,行昏(婚)礼。
      村民们围着祠堂一直到后山的路,祭台上,岑宁一身红衣胜血,头上盖着红布,身后跟着敲锣打鼓的村民,周围的村民有欢呼的有哀泣的,岑宁宛如一具没有感情的木偶,跟着人流走着。
      岑钦红着眼眶,声音哽咽嘶哑:“孩子,是爹对不住你。”
      “家里从前不过生辰,今日我可以许个愿吧?”岑宁微笑着,“我愿,父母哥哥平安喜乐。我愿,再无神祭……”
      “……阿宁……”岑隐视线被泪水模糊,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娘亲闻言也掩面而泣,泣声撕心裂肺,闻者凄然。

      越靠近后山,雾渐浓了,众人前进的步子愈发缓慢,生怕被无情的大雾吞噬。
      到了后山口,接下来的路就是岑宁独自进去了。这条石阶笔直地通向山顶的神社,岑宁站在阶前,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踩上了石阶。
      众人只看见那火红的背影渐渐没入浓雾之中,最终不留下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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