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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外面,不间断的电闪雷鸣令夜空忽明忽暗,更仿佛随时会将天地劈裂。
      瓢泼大雨如柱间,一人一马狂奔不止。
      室内,冷烛飘摇,已不崭新但也没什么磨损的花梨木床前黑压压跪了不少人。
      御医向面色沉郁悲伤且是室内唯一站着的年轻男子道:“殿下,丞相真不行了,请殿下节哀……”
      “此前,父王时你们这样说,如今到丞相你们还这样说,设一个太医院拨款供你们吃喝,就是为了养活你们给本王报丧的么!”年轻男子盛怒道,一张美面极显狰狞。
      “臣知罪……”屋内御医们齐刷刷磕头认罪。然而年轻男子并不动容于这些中老年脑袋磕地的真挚响声,只是更加觉得这些人没用。
      没用至极!
      “殿下,丞相一直看着殿下,是担心关切不愿闭眼啊!”屋内,一白净的年长公公垂泪道。
      年轻男子本就离床很近站着,此时整个人蹲伏下来,拉着床上人病瘦的枯手道:“义父请放心,孩儿定当全力守护南沐国。你老鞠躬尽瘁一生,走后见到父王,亦可坦然面对,大不必自责。”
      一行浊泪从床上人的眼角流至枕边,那人也随之闭了眼。
      室内一片“丞相”、“老爷”的痛哭哀嚎。
      年轻男子在床边蹲了一会才起身,甩开搀扶,自己直奔门口去而去,跟着的人也不敢离太近。
      门口处忽然“啊——”地一声,虽声音不很大却是引得室内哭众都循声看去。
      那位白净的年长公公快步上前直唤“殿下!”
      还不等那公公责备迎面来人如此不长上眼的冒犯,对面落汤鸡一样的人已经无视二人直奔床榻扑去。
      “爹——”这一声肺腑悲恸,听者无不触动。
      屋内跪着的下人们哭声更大了:“少爷你可回来了,老爷没了……”
      里面哭着,门口年轻男子原地站着忽然身形一晃,还好那年长公公这回反应还算及时一把给扶住。
      “福远,本王有些眼花……”年轻男子说话间眼目已经痛得不能睁开。又痛又酸又胀又火辣,连心般的难受。
      “御医!”福远公公这边喊着,那边已呼啦上来几个不管是真心还是什么此时面上都还挂着泪珠的御医。
      “眼都青了,须要马上给殿下医治。”有御医说着,赶紧同福远公公将年轻男子扶到屋内椅上。
      “少爷,你鼻子流血了,先止一止吧。”床边也有人急切道,说话之人五十多岁,同那白净公公年纪相仿,是这相府的管家蓝明。
      “明叔,我跑了一路,还是……”床边落汤鸡泣不成声。
      “少爷,少爷的孝心,老爷清楚得很。”蓝明流泪劝道。
      “几位大人,也请给我们少爷止一止血吧。”一个下人过来向御医求请道。
      几个御医围着年轻男子都没动。
      “还不去!全都过去!”年轻男子紧闭着双眼命令道,其中一只眼更加火辣了。
      几个御医闻言迟疑了一下,赶紧都跑到床边。
      “不用你们管我!”落汤鸡说着还狠推了一把最上前的御医,那御医一个跟头栽倒在地,满目迷茫地看着福远,另几名御医也看福远寻求提示。
      福远道:“把止血药给蓝管家吧。几位回来给殿下看看眼睛。”
      见年轻男子挥手不耐烦说着“不用管本王”,福远跪下道:“丞相新丧,丧葬之事,还有诸多国事都等着殿下处理。殿下若是此时哪怕有个小意外,丞相也必然不会瞑目……”
      几个御医也跪下,一样请求。
      一时,这一屋人除了后进来的落汤鸡没有说话继续守着床哭,其他人都转跪向年轻男子:“请殿下以身体为重。”
      “走罢。回宫治。别在这扰义父清净。”年轻男子说着从椅上站起来。
      “外面这样大雨……”福远跪着不起为难道。
      方才任人走是因为怕这位与丞相素来情谊深厚的主子在此太过悲伤,但此时不同,主子眼睛都睁不开了。外面又那么大的雨,还得回宫,虽说不远,但也耽误医治啊。
      福远不起,大家也不敢起。
      福远不起,但该劝的劝了,主子仍不动,他虽老练一时竟也不知往下该说什么。伺候这些年他自比旁人更加清楚,这位主子强起主意来,那是相当的犟,十匹骏马都合拉不回。
      “不如请殿下到旁室暂且休息医治,等雨小些再……”蓝管家道。
      蓝明话还没说完,福远便接了过去:“好,这样很好!丞相在天之灵必然也不会觉得不安。”
      年轻男子默认,由福远、御医围簇着扶出去。
      依蓝家与福远之意,自是要挑这里另外最好的房间供其休息疗伤,但年轻男子出了屋没走几步直接推开隔壁房门,道:“下雨,眼睛疼得很,本王不想走太远,这里就好。”
      虽然隔壁不过一间小室,但王命是天,说隔壁好隔壁就是好!
      蓝家又安排人过去伺候自不必说。
      那边,管家叫旁人都退下,就他一人拿着止血药瓶在床边跪着,想等着合适时机好给上少爷上药。
      然而那落汤鸡的泪似是如外面晦夜的雨,没有小也没有要停之意,鼻子哗哗流血他也浑不在意,到后来,那血也就自然止住了。
      隔壁,御医们给年轻男子用过药,外面雨太大他们也不好回家,只得依令到这府上别处先休息。
      此前丞相忽然病倒,那时丞相还住在宫中,御医们还是往宫中频跑。但半月前丞相病重执意回相府,他们直接被王命困在这里,到后来众议根本不是在如何治好而就是如何给丞相吊命了。吊到今日他们自认都是使尽浑身解数,只是那位还是大发雷霆。当然御医们对此不敢怒也不敢言。各人回屋着床都倒头便睡,连外面雷鸣如怒都轰不醒他们。
      过于疲乏的人宁做冤死鬼,也不想做困死鬼。
      别的下人早被令下去,福远到后半夜见主子睡着也自伏着桌子睡着了,连梦里都是隔壁凄惨的声音,“爹,颜儿回来了,你为什么不等我!你为什么不能等等我!”
      年轻男子先于福远前闭眼很久,但他一直都不曾真的睡着。
      不想睡。
      他叫沐祎,是南沐国的时任国主,时俗是不称帝的国主皆称为“殿下”。
      谁能想到,中原大国都是新朝第三代了,而他们这样的附属小国中间也有过几次濒临亡国的危机,但都有惊无险挺了过来,到他时已经是第七代。
      先王沐瑞在世时曾一心盼着儿子能给南沐国带来真正的振兴,也为此用力过猛在打根基中途累死了。南沐因开朝便是小国,官制较古今有参考,设丞相,有六部,但又依自己国情去繁从简自有一套,有时还会自行再调整。沐瑞临终托孤给丞相蓝图。
      没想这才两年多,蓝图在全不应该的年纪油尽灯枯,说白了也是在被托孤后觉得肩上担子太重,更加熬心熬肝累死的。这倒也不奇怪,因为沐瑞还活着时蓝图就没闲着,也是一并跟着操劳的。
      沐祎能明白父王与丞相的心情,不过是仗着上面略安生了两代,而自己又从小学东西很快便被寄予了如此天高般的厚望。
      当然还有那个出生占卜。

      不知是否上天也垂怜蓝图的赤胆,后来不电闪雷鸣了,雨却一直不小,由如嚎如吼变为如诉如泣,总是断人心肠。
      沐祎也不知到底几时了,他睡不着,刻意轻轻起身穿鞋下地没吵到福远,经御医用了最好的药,又闭目养了不知多久,他连伤得更重那只眼睛也已经能睁开些,尽管很疼,真的很疼,他还是尽量睁开双眼走路,不然总觉得自己有点像鬼魅。
      他从廊下走到隔壁,隔壁门是轻关的,他也不进去,直接坐在外面门槛上。那里有屋檐能遮遮雨,但架不住雨大一直往里横,沐祎也不顾被雨淋到。
      若是可以,淋透他才好。
      沐祎坐在门槛上,抱着双膝埋头进去,听里面虽不是之前狼嚎般,却还是一直神道地哀念着那句,“爹,颜儿回来了,你为什么不等我!你为什么不能等等我!”
      至于那管家明知没用还时不时地劝上一句两句,沐祎全听不进去劝的什么。
      ……
      “少爷,天都快亮了。家中还指望着少爷主持丧事事宜呢。日子还长还得过,少爷先起来吧。”管家劝了一个晚上无用仍在劝,只是此时换了说辞。
      “他不是有义子么,他的义子不是王么。哪还轮得到我这个小人物亲儿子!”蓝颜哀伤又带着怨气道。
      “少爷明知道老爷不是那样的人!”
      “知道又如何,从小便不能在家尽孝,临终最后一面没能见到,我这个儿子到底是不孝的。生养我有何用!”蓝颜这句仍是哀伤又带着深深怨气。
      “少爷……”
      “明叔,你不必劝我。这是我们家的命,是我父子的命。我只怪自己,不怪别人。我没资格怪。走罢,都叫过来商量一下丧事。”蓝颜说着起身。
      年轻的少爷“轻松”起身,但那老管家蓝明就不同了,他这个年纪和身板跪了一晚腿早麻了,全不过血,一时竟起不来。只能眼看着回来时湿了全身跪了一晚后头发半湿半干、衣裳也半湿半干的狼狈少爷往门外走。
      蓝颜也跪了一晚,其实腿也了如不是自己的一般,加上他之前鼻血流了不少,后又哭得头疼欲炸。走到门前时,他一是要出门,二也想借开门叫自己稳缓一下,哪知门开了,“咕咚”一声倒进来一物,待看清是一个人时,他那不争气的长腿也软了,向前栽去。
      少爷确是从王的头上“迈”了过去……蓝明硬忍着动一下百爪挠心的腿麻,几乎是向着门爬去。
      老爷死了,停尸床上,相府的下人们虽被管家命不必先守着,给父子最后一晚的“说话”时间,但大家哪里睡得安生。
      天还没真亮,下着雨,还是有几个家人往这面过来了。就着提着的灯笼,最前面两个一眼便瞧见了他们少爷放倒一国之主自己也倒下的样子,急跑过来扶人。
      无论如何也得先扶王啊!
      因坐着睡着在门口,突然醒了一脸懵的年轻的南沐王!
      蓝颜也不知是同谁置气,一拳狠捶在青砖地上。新鲜的血水还有地上的雨水融和,溅到的不只他自己,还有沐祎。
      隔壁福远再怎么也睡不踏实醒了来,发现床上没人,吓得赶紧往外跑,出门没两步便见到隔壁这场景。他一面老腿急奔,一面心叹道:“要不怎么说天知翁是活神仙呢!”
      在南沐国有一位国宝级的老神仙叫天知翁,这位自三十岁起开始闭关修行,开始是五年、十年的,但在十九年前,老人出关时说再出关便要等二十五年后,说二十五年后他若自己修明白了或可指引大家的一二迷律。说实话,老人当时已经八十岁了,二十五年后那就是一百多岁,能不能披着人皮出来还不一定呢,说不定已经坐化成仙了,凡人上哪问道去。
      从前天知翁只与天通,与人少往,那次出关却答应可以破例帮算一件未来事,虽然大家心中关于生官发财寿命姻缘有许多事可问,但这个难得的机会,大家还是甘心让给了南沐王。
      沐瑞想借机问问孩子的命与国运之连,但那时王后虽然怀胎足月却并未生产。就在大家都以为王后怕是在天知翁入关前不能生产了,天上金乌忽然变得似日蚀而非,大晴朗的天空一下子混沌起来,正当人间万姓指着天啧啧称奇议论纷纷时,天际又复明朗起来,那金乌不但明朗而且光耀非常,是比雨后虹天还美的光芒万丈。
      王子沐祎便是生于这神奇的天象变幻之际。巧的是丞相夫人也几乎于同时诞下小公子,虽是早产,也算母子平安。
      后来南沐举国都知道老仙翁闭关前对小王子的占卜是:“大成王命。”
      但鲜有人知是,其实天知翁的卜还另有内容:“此二人命格相缠一处大相克或大相生,因其时天象过于复杂,已不是寻常八字所能说清看清的,须要日后慢看才知。”
      “此二人”的另一人便是蓝颜。
      当时沐瑞得知蓝家也生子,叫一并把生辰送了进去。而受命进去问卜的正是当时得王宠的机谨公公福远。这等大事福远不敢瞒报,也不敢委婉说,一字一句地把天知翁原话转述给了等在外面的沐瑞、蓝图。
      蓝明则是当时在场的第四人。
      几个人一时都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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