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鬼所记》拂曙

1、祈祷·星期二

　　今天的我仍在祈祷，诸如以下。
　　“仁慈的主，敬爱的父，救赎我这个渣滓吧！”
　　“我此时此刻深深地明白，我有罪，我应该下到最可怖最可怖的地狱里！我要受刀子剐我的皮肉，我要烈火炙烤我的头脑，嘿，我要地狱深处的舌头和牙齿咀嚼我漆黑的心脏……”
　　“亲爱的主您说我的灵魂是丑恶不堪，还是美丽纯洁？”
　　“我是如此得狂妄和不虔诚啊，我怎么可以这样呢？”
　　我瘫倒在柔软的床铺上，我的颅腔在微微发热，我突然兴奋难忍！
　　我！我听到了窗外小贩在声嘶力竭地叫卖……荒谬！我感到荒谬！
　　我本该坐在四匹黑色好马牵拉的马车上，懂事的仆人小心翼翼地在我耳边讲着趣话，而我目不斜视，但是却知道周遭的穷苦人会怎样或嫉恨或崇拜地看着我，而我，嘴角仍然平直，庄正严肃，高不可攀。
　　然后，我会拒绝仆人的搀扶，有条不紊地下马车，稳稳地走进市政厅……当然，我会眯着眼睛，辨认出和我打招呼的同事们，和他们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
　　结束了忙碌的工作，我会喝着半杯香浓醇厚的咖啡，用一双忧郁又深沉的眼睛望向窗外，像一个哲思的智者。
　　这时候，窗外窈窕的女郎们意外撞进我的眼睛，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涩。我为了不让女士们尴尬，会像最传统的绅士那样不动声色，直到她们悠悠地离开视野。
　　等了片刻，我尊贵又让我痴迷向往的夫人，我的女神，温妮德拉·斯塔里尼柯尔，我亲爱的小薇拉，会款款地走近我，用那双欲语还休的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哦，我的珍宝，轻轻斜我一眼，带走我的魂灵……
　　我用结实的双臂抱紧她，然后她会小声的嗔怪我，语调像是小钩子，让我感到世间好像什么也没有，就是软的，就是美丽的。
　　马车里，薇拉会坐在我的身边，和我隔了一个小拳头的距离，就显示出她的可爱。她会用那比夜莺还要甜美的声音说：“哦，我的路易！你真是太让我伤心了！整整一天，你残忍地将我从身边抛下！”然后，她会看似不动声色地往马车另一端坐，磨蹭了差不多一分钟，她也没有挨到马车的那头……哦！我的薇拉，她可真爱我！
　　然后我会轻吻她粉红的脸颊，深情地对她说：“我的薇拉！哦！我怎么可以这样残酷地对待你！我要用日日夜夜来忏悔！但是，我还要用日日夜夜来赞美你的高洁！我胆敢离开你的时间里，我无时不刻在思念着你！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美丽又高贵的你值得我这么做！你是主赐给我的天使！哦，我亲爱的薇拉，我贫瘠的心灵只在你的身边得到慰籍！我一见到你，才觉得生命得到了安放！”
　　我们当然会在缠缠绵绵中回家，我小心地搀扶着她下马车，然后我们一同缓缓走进美轮美奂的房楼。
　　墙壁是雪白又干净的，简洁中透着奢华的地砖上一点儿灰尘都没有，房间太大了，显得没有什么家具，但样样精致好看又非常实用。墙壁上当然需要装点，不乏名家之作，而且色彩和谐，并不拥挤……当然当然，我最为珍爱的还是那副最大的画像，薇拉亲手为我画了三个下午的画像——噢！主！全凭她对我的思念！我也常常想，虽然是为了办公，但是这样抛弃我的薇拉在一旁，仍是过于残忍。但是，我不用我高贵的手握起还算合眼的羽毛笔写下最公允的判断，怎么为世上”最值得赞美的薇拉带回最闪耀的珠宝呢？我相信她会在伤痛中理解的。
　　哦，我的薇拉！主！感谢你把温妮德拉·斯塔里尼柯尔这个天使送到我身边！
　　一起共享丰盛而且非常付合胃口的晚餐后，薇拉对我一笑，我们在小花园里玩闹，在夕阳里讨论诗词，我紧紧搂住她，她丝毫不闪避，只是素白的耳尖剔透通红。
　　然后，我带着她喝一点兰卡酒，我们在微醺中拥吻，我们躺倒在软软的草地上，星星尽职尽责地闪烁起来……
　　哦我的薇拉，我怎样才能够得到你！
　　你的轻蔑让我悲痛又心血沸腾！
　　我难堪地坐起来，看着窗外艳光四射的你。
　　你在簇拥中缓缓经过，你娇艳又天真，主叫你住进我的心里！
　　我甚至不敢凑到你跟前，用腥臭的嘴对你说一句“哦！薇拉，我的宝贝，主将我安置在你的心里！”
　　我一个人住在狭小的房间里，我平庸的脸庞无法让你感到一点点动心！
　　哦！主！您知道，我有多么的不虔诚！我要住进这个女人的心！
　　如果我不在这里！
　　“砰！砰！”
　　门被打开了。
　　我皱着眉，对进来的人语气恶劣。
　　“你又有什么事！”
　　“切卡夫，我做了一点午饭。”
　　穿着十分粗糙的麻布衣裙的堂妹埃梅期期艾艾地看着我，似乎又有点儿瑟缩。
　　我一看，有点儿破还有点儿发黄的盘子里只盛了一块黑面包和一块熟土豆。
　　“……”
　　我实在是不想吃这些猪食，但是我实在太饥饿了，胃甚至在绞痛，于是一把抓过盘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吃完了，我两眼一翻躺回了床上，埃梅自然很快出去了，无声无息地——她还有很多活要干，维持两人的生计。
　　我知道埃梅喜欢我，但是我不想和她过日子。尽管我知道她为我明天从早到晚都干最辛苦的活，尽管我现在是如此一个烂人她还是好好伺候我。
　　我时常想，要是我不喝酒，现在一定在市政厅工作，住在高大的别墅里，和亲爱的薇拉好好生活在一起——至于埃梅，我就可以给她一笔丰厚的遣散费，可以毫无顾忌地离开她。
　　只要我不喝酒，我就会是个人物，而不是在这里虚度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