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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面圣 ...

  •   把赵士诚送出东宫之后,李泽玟自己一个人去后山逛了一圈,走到腰酸腿疼,头晕眼花了才肯回到寝殿歇息。
      此时正好午时,日照当空,是个睡午觉的好时候。
      他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消磨时间,享受这难得的清静时刻,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件轰动朝堂的事情,不去想那个传说中如神如魔的男人。
      此时一缕阳光正好穿过树枝的缝隙,带着草木的清香,照在他的眼皮上,即使是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那一片灼热的光明,和春季蓬勃的生机。
      意识朦胧之中,他看到了一只金色的蝴蝶,于是跟着它走出了东宫的大门,穿过了宫廷幽深的长廊,走上了三千台阶,路过了空旷大殿之上的王座,来到了一栋欧式风格的精致小别墅里。
      他好奇地推开了一扇门,在他推开门的那瞬间,蝴蝶消失了。
      十八岁的李开心正倚在钢琴上,晒着太阳,看着他。

      庄周梦蝶,到底是庄周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庄周?

      “太子殿下,陛下召见。”

      身后的门不知被谁强行打开了,一个冒冒失失的身影闯入了这如梦如幻的世界,将它驱散地无影无踪。
      来人名叫张玉,司礼监的掌事太监,也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

      *
      紫宸殿内,雕梁画栋,烛影摇红。
      康朝最有权势的男人正躺在病榻上,瘦骨嶙峋,奄奄一息,一副残躯再不见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影子。
      谁想到,这个病弱的老人,曾在十三年前挥师南下,起兵夺权,发动了盛况空前的宣武门政变,亲手斩杀了自己的兄长文帝,夺取康朝天下,又为了巩固统治,坑杀百名起书抗议的大臣,有的还被灭了满门。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不过就是这般景象。

      李泽玟在一旁看着老去的帝王,不由得心生怜悯。
      怜悯之中,还带着一丝敬佩。
      如今的康朝就像是暴风骤雨中摇摇欲坠的茅草屋,而眼前的这个老人便是支撑它屹立不倒的房梁。
      他知道此时此刻,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老人,盼着他死。就像是一群饥渴难耐的野兽,正张大嘴巴露出獠牙,睁着猩红的眼睛,看着一头濒死的大象,等着它倒下的那一刻,它们会争先恐后地冲上去瓜分它的尸体。

      这场面倒是有些眼熟。
      李泽玟突然想起了自己梦里的另一个世界,那里有一个被他唤做爸爸的男人,那时候的他也是这样虚弱地躺在一张雪白的床上,周围挤满了一群哭哭啼啼的人,门外还有一群伸着脑袋扛着摄像机的记者。
      镜头里闪烁的灯光,医院里嘈杂的人声,病房里真假难辨的啜泣声,组成了一场盛大的葬礼。

      *
      李泽玟的思绪飘到了九霄云外,没来得及注意床上的老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朝着李泽玟伸出了一只干枯的右手,喑哑着声音说:“扶朕起来。”
      李泽玟恍然回过神来,连忙扶住了那只手:“皇爷爷,孙儿方才出神了。”
      皇帝靠着身后的软垫,喘着气说:“哦?玟儿而因何事出神啊?”
      李泽玟揉了揉眉头说:“不是什么要紧事,只不过最近没休息好,夜里老是做一些奇怪的梦。”
      “朕看你啊,是心神不宁。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只觉得天天都睡不够,哪里还会睡不好。”皇帝闭了闭眼,摆摆手说:“不说这个了。你可知今日郑为何召你前来。”
      李泽玟想了想:“皇爷爷可是因为小皇叔归京一事,有事要叮嘱孙儿?”
      “你倒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皇帝艰难地拉扯起嘴角,笑了笑,“你可愿承策回来?”
      “小皇叔离开京城时,孙儿尚且年幼,虽未能亲身体会,但也从小就听说小皇叔平襄州,破宣武的威名,孙儿自幼仰慕英雄,小皇叔此番归京,孙儿自然是欢喜的。”

      皇帝冷冷地笑了一声,在心里嘀咕着,这小滑头,心思还深着呢。
      “今日巳时,赵士诚来找朕询问平襄王归京一事,被朕骂了出去,朕听说,他从紫宸殿出去,可是直奔东宫去了。”
      李泽玟一听,只觉得一把刀子从自己皮肤上轻描淡写地划过,顿时鸡皮疙瘩起了一地。
      他发觉自己忽略了一个事情,重病的老虎,也是老虎。

      “赵大人今日,确实来找过我。”
      “你若是还想坐稳这太子之位,就不该对朕有丝毫的隐瞒。”庆政皇帝毫不客气地说。

      李泽玟忽地从床边起身,跪在了床边,朝皇帝行了个大礼。
      “孙儿自知愚钝,能得太子之位,全靠皇爷爷厚爱,朝中之事,孙儿不敢自作主张,还请皇爷爷能指点一二。”
      庆政皇帝一听,板着的脸顿时舒展开来,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对李泽玟挥挥手说:“过来坐着吧。”
      “是。”李泽玟应了一声,乖顺地坐回了床边。

      “依赵士诚看,朕为何要调你小皇叔回京呢?”
      “赵大人说,皇爷爷是想抑制内阁专权。”李泽玟如是说。
      “内阁压住了,你怎么办呢?”庆政皇帝睁着一双眼皮耷拉的,似乎是毫无神采的眼睛,犀利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承策要对付的,终究还是你啊。”
      李泽玟一时语塞,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太子,见识过君臣之间的厚黑权术,见识过诸国相伐的明争暗斗,他想过终究有一天,自己也会被推上这片土地上至高无上的位置,将这些争斗无休止地延续下去,和内阁针锋相对,和邻国兵戎相见,可他唯独还没想过,该怎么去对付自己的亲叔叔。
      但他心里有一种感觉,这位皇帝爷爷已经替他想好了办法。

      “这……孙儿确实不知。”
      “你可还记得熙妃?”
      “熙妃?”
      李泽玟一怔,对于这位可怜的妃子,他虽未曾见过,但也略有耳闻。
      听说,她原本是小皇叔身边的人,因为美貌过人被庆政皇帝看中,纳入后宫。但这位女子进宫后,并不得宠,反倒因为出身的原因,被皇后和珩贵妃一党百般排挤,就连宫女太监之流的下人也不待见她,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凄凉。
      不过,她被纳入后宫的日子有些蹊跷,正好是平襄王北上前夕。

      “不过是一个讨不着皇爷爷恩宠的妃子罢了,和她有何关系?”
      庆政皇帝呵呵笑了两声:“朕的恩宠,她还未必稀罕。重点在于,她是承策的人。”
      “皇爷爷既然防着小皇叔,为何又把他的人留在后宫?这岂不是对您不利?”
      “这后宫里,不必我说,皇后自然知道防着她。当年承策离开京城,可是带走了朕的三十万骑兵,他若是不留下点什么,朕又怎能放心?”
      “人质?”李泽玟很惊讶地问道,“小皇叔,很在意这个女人?”

      在他对这个男人有限的认知里,只记得他不苟言笑,心思极深,喜怒哀乐都不会表现在脸上,他常年杀伐,征战无数,受鲜血洗礼的身躯自带着杀神的威严,让人退避三舍,敬而远之。
      很难相信,这样一个男人,居然有一个这般柔情的软肋。

      “不过,仅凭一个女人就像制约皇叔,怕是过于勉强。”
      “自然不够。朕问你,平襄王归京,你作为监国太子,接下来要做的是什么?”
      “小皇叔归京,北辽如今还无藩王镇守,孙儿要做的,自然是尽快确定代替皇叔镇守北辽的人。”
      “何人可以代替平襄王镇守北辽?”
      “这……此事重大,牵连甚广,尚未有定论。”

      “朕再问你,我大康朝藩王甚多,平襄王因何而备受人忌惮?”
      李泽玟想了想说:“才能,声望,还有权力。”
      “藩王之位非他所求,兵权才是一招致胜的法宝。所以兵权,和京城之间,他只能选择一样留下。”庆政帝咬了咬牙说,“赤烽军守的是我北辽疆土,不是他李承策。”
      原来如此,小皇叔归京,是以上交兵权作为代价。
      不过说来也公平,鱼和熊掌向来不可兼得。
      失去了兵权的平襄王,就像是没有了獠牙的野兽,总能让人放心几分。

      “不过,这还不够。”
      庆政帝幽幽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有些微弱,似乎是刚刚说的话耗费了他太多的精气神。
      “他的爪牙,还不止这些。此番回京,怕也是在他的计划之中。”
      “皇爷爷,此话何意,您是说京城里,还有小皇叔的人?”李泽玟有些后背发凉地问道。
      那会是谁呢?
      内阁向来和平襄王势同水火,在他们的威压之下,朝中文臣皆视平襄王为牛鬼蛇神。六部首领除了一个看不清立场的吏部尚书吴边之外,其余五位皆为东宫之臣,就连大理寺卿也为赵士诚马首是瞻。
      表面上看,他这个监国太子,不仅有皇帝的信赖,还有大臣的依附,似乎是完全掌控了朝局。
      可他此时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组织。
      如果说这是一场权力的游戏,那么那个组织可能就是这个游戏里隐藏的bug。
      他们并不位高权重,甚至并不引人注意,如同幽灵般潜伏在暗处影响着游戏的胜负。
      那便是独立于六部三司之外的情报机构,稽查处。

      “仅凭内阁那几个文人,还掀不起太大的风浪,但若是有稽查处作爪牙,那可就大不一样了。”庆政皇帝意味深长地说。
      “您的意思是,稽查处是受小皇叔的指使,协助内阁为虎作伥,故意让内阁权力膨胀,就是为了重返京城?”
      李泽玟此时此刻,方才真正感受到了危机。这小皇叔机关算尽,筹谋已久,看来真的是玩命来的。

      “内阁那边的事情你不必担心,你小叔知道替你收拾。你当务之急要做的,便是尽快抓住你小叔的另一个把柄。”
      “什么把柄?”李泽玟喜出望外地问。
      “边禁。”

      边禁,顾名思义,禁止边地通商和境外贸易,是康朝自古以来便有的国策。
      李泽玟本人对这项闭关锁国的政策相当反感,甚至还想着日后等他登基,一定要废了这狗屁国策,大力发展对外贸易,增加国库收入。
      庆政皇帝这时候提到边禁,大概是知道小皇叔在北辽戍边的时候,和赫兰人之间有什么贸易往来。
      这样说来,他和小叔叔之间,好歹是有了个共同的想法了。

      “赤烽军中有一人名为徐束,在北辽从事走私多年,你若是能掌握此人走私的证据,再让他一口咬定是平襄王指使,便可将其一举铲除。”
      听到“铲除”二字,李泽玟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他忽然意识到一个细思极恐的事情。
      此时,是一个爷爷正在教他的孙子,怎样“铲除”他的儿子。

      “小皇叔在北辽经营多年,这把柄,怕是没这么好抓。”
      “不急,你现在有的是时间。平襄王和内阁之间,要想分出个胜负,还需些时日。”
      原来这便是他的后手。
      这老狐狸是想借平襄王之手整治内阁,顺势将赤烽军的军权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中,再以边禁为幌子,除去平襄王。
      一石三鸟,一举消除所有潜在威胁。
      一环扣一环,皆是借刀杀人的手段。
      他的身体虽被囚于病榻,目光却始终注视着朝堂上的一举一动,像提线的木偶师般游刃有余地编排着这出大戏。
      他李泽玟,在这场大戏中到底是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也是他手里的一把刀吗?

      “承策此时应该是进宫了吧,你也该去拜会拜会这位小皇叔了。”
      庆政皇帝说完便平躺在床上,盖上被子,闭上了眼睛。
      李泽玟正准备起身离开,却看见庆政皇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猛然睁开了眼睛,像是说给他听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望着天花板喃喃道:
      “平襄王,只能是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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