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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甘州·初遇(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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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这历朝历代有什么是相同的,那一定是老百姓的好奇心。
裕安县地处甘州东边的一个县城,这眼看着甘州的疫病才刚好没几日,闲不住的人儿又跑出来凑热闹了。
那贴了告示的墙下围着一圈人,指着墙上的告示低声议论着,说到激动处竟还时不时惊呼一声。
许桃散漫的走在街上,倒是没心情瞧这些,就那么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晃悠着,也无什么地方可去,仔细看左边脸上还泛着红印,她眼下只为一件事倍感伤神,一想起这事来原本明媚的小脸顿时便垮了下去,心里只哀叹了一声:“家里回不去,我今晚能去哪里啊......”
正想的出神,脚突然被踩了一下,只见一个衣着臃肿的妇人回头,许是看许桃的样子格外狼狈,怕又是哪里来的骗钱的,赶忙道歉着说:“哎呀,姑娘对不起呀,我方才没瞧见你。”说完未等许桃回神便连忙拉着旁边的同伴离开了。
许桃那句“无碍”还未说出口,人都已经走远了,她看了看昨天刚洗干净的布鞋上冷不丁黑了一块,眼圈突然就红了,低声叹了口气:“哎,刚洗的鞋子也脏了。”
这时隐约听见路过有人说:“这疫病竟是从南羌传来的?”
身旁的人附和着:“可不是嘛,咱们大梁多少年没有过疫病了。只是没想到周县丞平日看着那么刚正的一个官竟会同南羌人有勾结.......”
“要我说这年头人心才是最脏的。”
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许桃想了半天才想起谁是两人口中的周县丞,印象中那位裕安的父母官看起来不苟言笑的,但在继母同商贩起争执时也曾开口劝解过。
许桃当时只觉得一个县丞竟会上街体察百姓,应该是个好官吧。
可好官怎会和南羌人勾结呢。
县城西北角坐落着一间陈旧的宅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主人看起来倒是个勤快的,在道路通往宅子门口的小路旁边种了两颗柿子树,红彤彤的柿子挂在树上,一时间竟也为老屋添了些许颜色,看起来倒也别致。
此时只见一个衣着朴素,身材纤细,看起来有些年纪但却格外秀丽的妇人走到堂屋的门口,敲了几下门,轻声说:“平儿,你醒了吗?”
屋内很快传来了一位男子的回应,声音干净又有些清冽:“起来了,姨母。”
苏丽云轻推门进来,看见外甥憔悴的模样心里不禁有一丝苦涩,但很快就恢复温婉的样子,笑着说:“姨母想着你这两日胃口不好,今日一早变起来给你熬了一碗山药粥,还有我前几日做得腌萝卜,你尝尝看可好?”
周清知道姨母是想让自己吃些东西,不忍看她难受,端起桌上的粥喝了一口,却因着好几日没怎么进食,稍微喝了两口便觉得胃里有些难受,缓了一会开口道:“多谢姨母,很好喝,剩下的我过一会儿会喝完的。”
苏丽云看着外甥自听见父亲出事后便一直红着的眼睛,心里像是被人揪着一样。
这是姐姐唯一的孩子,自幼乖巧懂事,书也读得好,几月前还和姐夫说要参加今年的乡试,没想到紧接着父亲却出了这样的祸事。
她姐夫周寒山一生为人正直,她是万万不相信姐夫会同南羌人有勾结,还说什么为了银钱。要知道姐姐当年缠绵床榻,几乎花光了家里全部的积蓄,可哪怕拮据成那样他家姐夫也没有动什么歪念头,只是借遍了身边的亲人。
但现如今这话能说给谁听,此事一出,甘州知府沈仓周一口咬定姐夫伙同南羌人传播疫病,还在家中翻出那些骇人的证据,两日前官府的人来说姐夫在狱中病逝,一家人去衙门就只见到姐夫的尸体,犹记得当时外甥眼睛红的吓人,一声不吭的给父亲下葬,接着便呆在屋里一声不吭。
一想到这儿,苏丽云眼泪就掉下来了,却又怕外甥看见伤心,便偷偷抹了一下,继而笑着说:“好喝就好,姨母还给你留着有呢,你喝完若是还想喝了姨母再给你舀。”
想着外甥还是想一个人呆着,于是边起身边说:“你胃里还空着,要慢些喝,喝完再歇一歇,我去看看你表哥起没起。”
“姨母慢走。”
待送苏丽云出去,周清一人又坐回到桌前,从得知父亲被捕入狱到两日前去认尸,整个过程现在回想起来他仿佛都是麻木的,也记不起来具体发生了些什么,更不知明明晨起还让他用功念书的父亲怎么一转眼就因为同南羌人勾结被陷害至死。
待头脑恢复清明时父亲已然下葬,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他了解父亲的为人,父亲绝不是那种会为一己私利而犯下此等罪行的人,可如今官府一口咬定父亲同南羌勾结,自己手上也没有任何证据,又该如何做才能还父亲清白。
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无力感,厌弃自己无能,又对人心失望,一时间口中泛起阵阵苦涩,可脑海中又浮现出父亲的样子,想起自己在小的时候问父亲:“阿爹,平儿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啊?”
周寒山看着自己怀中同妻子如此相像的儿子,内心格外柔软,一边抱起他一边回答说:“平儿的‘平’字,是四方之内皆平安的意思。”
小小的周平那是还不甚明白四方平安究竟意味着什么,但这些年来看着父亲连日奔波,用自己的身躯守护着裕安这个小县城的平安,也渐渐明白了父亲口中的四方平安或许就是让这四方之地的百姓能够平安康健吧。
可如此良善的父亲为何到头来,却沦落到这样的下场?
强迫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现如今,自怨自艾已无任何意义。他心想那个一生都希望百姓平安的父亲决不能够容忍自己被冤枉置百姓性命于水火吧。
所以父亲的清白,他必须要还。
想到这里,周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点点回忆着以往发生的事,既然父亲绝不会勾结南羌,但为何在自家屋子里会翻出那些与南羌联络的信件,若是被人陷害,背后之人又为何偏偏选了父亲呢?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周清寻思着还是要回家里的房子去看看,若父亲有什么隐瞒之事,证据可能还留在房子里的某一处。
但一想到家里的房子已被官府封了,自己没法子进去,眸子不由一暗,看来只能等到天黑,看看能不能寻其他法子进去了。
想着时间还早,自己还有些书籍放在学堂,便思索着先去取回来,晚上再回自家房子去。
待前脚刚迈出房门就被突然人叫住:“阿平你起来了?”叫他的人是自己表兄韩契,姨母的儿子。
周清“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两人年岁相仿,自幼一起长大,情谊格外好,说话也并不拘着。
韩契生的高大,肤色不像周平那样白净,是泛着麦色的健康模样,可能也是韩契一直跟着镖局帮忙,整日风吹日晒的缘故,以往姨母就总开玩笑说自家的阿契从小就是个蹿下跳的皮猴子,阿平倒像是个安静乖巧的小姑娘。
小阿契听到以后笑着叫周清小姑娘,小小的周清虽然不明白自己哪里像姑娘了,但也顿觉不好意思,脸刷一下便红了,引的韩契更是“小姑娘,小呀么小姑娘”的叫着,后来还是被姨丈教训了一顿才消停。
时间好像过得格外快,明明像之前不久发生的事,细想竟已经有好些年了。
看周清脸色不好,怕他又想起那些难受的事,韩契便故作轻松的拍了拍周清的肩膀,笑着说:“怎么起这样早,要出门吗?”
周清神色正常的说:“是要出去一趟,还有些书籍放在学堂,得取了拿回来。”
韩契知道自家表弟书读得好,为人也向来温和有礼,可这几天他也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墙倒众人推,这要是去了学堂又被那些读书人挖苦可该如何,便自告奋勇道:“正巧今日我无事,便陪你一同去吧。”
周清没有拒绝,晓得表兄是担心自己吃亏,便应下了,同姨夫姨母告别后两人出了门。
“阿契,我有件事想同你说。”走在路上,周清神色微凛。
韩契看着表弟一脸郑重,也不由恢复了严肃:“什么事?”
“我想将名字改了。”
韩契听了先是一脸不解,后又像是明白了什么:“....这样也好,换个名字就重新活着吧。你想改成什么?”
知道表兄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但周清也没多做解释,只平静地说到:“周清”
“诶?哪个清啊”
“清澈的清。”
“...噢,我晓得这个清,周清,倒也是好听的。”
周清没再说话,只在心里想着,改了名字就让周平留在过去吧,从今日起,就叫周清,清白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