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二 章 ...
-
[四]
我喜欢应疏离是毋庸置疑的事。
京城里人人都知道,应疏离也知道,但他并不很在意。
在他眼里,我与京城里所有喜欢他的姑娘们没什么不同的,实在要说出不同来,大抵是我比别的姑娘更笨些,更平庸些,更令人讨厌些,而已。
可惜一道圣旨压在了他头上,使高高在上的二皇子殿下有时也不得不向我低头。
我想,这些年也真是辛苦他了,若换做我是他,一定无法忍受不喜欢的女子日日在眼前烦扰。
正到伤心处,小核桃轻轻拍了拍我,一脸平淡地告诉我,谢幸今日来爬墙时被我祖父逮着了,如今二人都在正堂上,老爷子差人来喊我过去一趟。
我一口气儿差点儿没上来。
谢幸这个背祸!
我急匆匆穿了衣服鞋子就往正堂赶,情急之下摔了个底朝天,额头磕在门槛上,顿时见了血。
小核桃不见了淡定,喊“来人哪”的嗓音尖得差点儿刺穿我的耳膜,但我眼前猩红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自己在抖。
明明不疼的,我却没来由的觉得一阵恐慌。
等反映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半卧在了床上,女医师拿着白布一圈又一圈将我的脑袋缠了起来,一时缠得有些紧,我感觉我的脑袋好像变大了又好像变小了。
我委婉地表达了一下不适之感,女医师告罪之后又将布条拆解下来,重新开始缠。
这下舒服多了。
等医师退下后,谢幸才敢凑上来。
祖父在听说我情急之下摔破脑袋之后,特许他来看望我。
老实说,我宁愿祖父不准他来。
谢幸那张让许多男子都失色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他紧张地凑近看了看我的脑袋,又观察了一会儿我失了血色的脸,才轻声开口道:“疼不疼啊?”
疼不疼。
应疏离从不会问我疼不疼,在追赶他的那些年里,我摔过无数的跟头,受过无数大大小小的伤,他从不会对我说一句关心的话,他甚至很少来看望我。
如果没有陛下的授意,他可能一次也不会来。
说不委屈是不可能的,即使如今决定不喜欢他了,但那么多的付出如今真打了水漂,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教人有点缓不过劲儿来。
等我回过神来,发现我没哭,谢幸要哭了。
我吓了一跳,赶忙问:“你怎么了,谢幸?”
谢幸眼睛里冒出了泪花,天,我还是第一次见男孩子哭,一时不知所措,只能抽条帕子轻轻覆在他眼上。
谢幸没动,将就着我,然后一边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我以为你摔傻了。你本来就是个傻姑娘,要是摔得更傻了该怎么办?不过,便是你真傻了,我也……”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想抓住我给他擦眼睛的手,而我则果断地拿开了我的手,顺势把帕子狠狠丢在枕头旁,带着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你才傻了,你全家都傻了!”
“你好狠毒,咒我全家。”
“你先咒我的。”
“好吧,是我的错,看你不说话,担心你罢了。”
他很认真地看着我,叮嘱我说:“灵素,平日里行动小心点儿,看你受伤,我很难受。”
少年的神情持重,眼皮下眸子深处仿佛有某种东西即将流溢出来。
我混乱的心也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流溢出来,仿佛一层漾起的流波,随即潋滟开来,日光穿过繁密嫩叶错落铺洒在大地上,风摇动枝头,青苔若影若现。
灵素。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我了。
[五]
“灵素,你喜欢吾儿吗?”
陛下在年幼的我面前很少自称“朕”,他好像只是一位寻常的长辈,在喜欢的小女孩面前询问对方是否对他的儿子有意。
但再多的意思也没有了,秘密这种事,他不说,我便永远不会说。
“大皇子殿下性情温和,博洽多闻,还很照顾我,我很喜欢他。”
陛下对我摇了摇头,“不是祝青,是疏离怎样?”
我忽然就说不出话来,盯着绣鞋缎面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回道:“二皇子殿下也很好。”
“那你喜不喜欢他,你若喜欢,我便答应他做你的夫郎。”
木讷的我那时也很呆愣,下意识问了我原就知道的东西,“夫郎是什么?”
“就是你能依靠的,一辈子与你在一起的人。”
幼时不知道一辈子到底有多长,只知道可以和他呆在一起。
我高兴地仰起脸,郑重并快乐地点了点头,“嗯!我喜欢二皇子殿下,想他做我的夫郎。”
十年后,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
“灵素,你与疏离并不合适,若强行在一起,日后只怕都痛苦,当断则断。”
“你是否有其他中意的人,朕替你做主。”
“……不必了,多谢陛下。”
明明说天子之言,一言九鼎。
[六]
“小姐身子骨好些了么?”
贺申公公面无白须,一张洁净的面庞并不算好看,但却莫名教人觉得亲切舒心。
我才刚在马车上睡了一觉,醒来不觉得松快,反而疲惫得很,有些烦躁不堪。
只是面对的是贺申,便把烦躁压下去,笑答道:“我好多了,谢谢公公。”
进了宫,贺申把我送到解霜园,就告退了。
我让贴身侍女等在廊下,自己提着裙子敲响了木质雕花的房门。
没有人应答,我犹豫了一会儿,自己推门走了进去,然后将屋门轻轻合上。
才转身抬头,应疏离便推开屏风,立在那内室的边缘。
他一身工整洁净的霜色宽袖衫,漆黑如墨的长发只用一根朴素的竹簪挽起一绺,神情很是寡淡。
多看了那根竹簪一眼,我心下失落,他果然不会碰我送的东西。
他平静的眼眸突然凝悌在我的脸上,我一个激灵,仿佛做错事般垂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陛下叫我陪你读书。”
我梗着最后一口气说道。
落在身上的视线移开了,我再抬头时,应疏离已经回到书案前坐下,低头看起书来。
我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挪到离他很远又不至于看不见他的另一张书案前坐下。
那是我半月前同应疏离请求来的,坐他身边他似乎总觉得不舒服,我便自觉的搬走,请他在另一角新置一个书案。
他那时既未同意也没拒绝,但他一贯用沉默来应对我,我自觉已经很了解他,沉默便是拒绝的意思,所以当时并未多话,心想他大概觉得我麻烦。
谁想几天后他书房里就多了这张案桌。
我不喜欢读书,只拿起一本游记,装模作样地翻了几页之后,偷眼去看应疏离。
他就在窗下,光线柔和地披落在他身上,他身量已经长开,很高挑,即便坐下也把背脊挺得很直,冷白的手指如同残霜未尽的松枝,贴在褐色的书脊上。
我就这样陪伴了他三千多日。
结果也没撬动他的心分毫。
罢了罢了,就此作罢。
从梦中的旧日里清醒过来,手里捏着的帕子已经干了,一偏头,谢幸趴在屏风后的桌上睡着了,我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帕子先前做过什么,仿佛烫手一般将它塞到了枕头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