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之雁无归时》洋芋秧秧

44、交换人生：少年白马（1）

　　地点：乐凉山，时间：农历四月。
　　山里刚下过一场雨，气温只有十六度，到处雾蒙蒙一片，五米开外看人都模糊。这里群山叠峦，林木苍翠，河流环绕，触目所及都是绿色，偶尔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紫色，粉色，白色的野花。
　　我穿着冲锋衣，背着一个登山包，脚上穿着登山靴，裤腿扎在靴子里，部分裤子已经被露水打湿了。黏糊糊的贴在皮肤上，不是很舒服。
　　按照好心人的指引，只要再走过这段山路，前面就能看见莫干村了。
　　倒是感谢上个世界燕巽带着我学了一点皮毛功夫，现在再走这长长的山路也不算吃力，如果是以前，估计早都腿软躺下了。

　　这个世界，与我原本的世界没有什么区别。我刚从公司辞职，现在处于空窗期。恰好家里爷爷说，乐凉上有一位曾经帮助过他的老大哥，已经半年没有音讯了，希望我代替他去看望一下对方。
　　于是我就背起行囊，当做旅行一般的出发了。

　　乐凉山地势陡峭，山路越到后面越狭窄，甚至有几个地方需要侧着身子过去。在我开始怀疑自己有没有走错时，绕过峭壁，眼前突兀的出现了袅袅炊烟，炊烟下三十来座小房子。
　　房屋多是木竹混合泥土做成，偶尔有吊楼，大部分都是一层结构。
　　通往村里的路上都是泥浆，我站在村口，深呼吸吐出一口气，有点讨厌这种走路全是泥水的状况。

　　恰好中午，一位身着破旧条纹体恤的男人端着碗打算蹲在门口吃饭，见我走过来，露出一个陌生的笑容，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问“后生仔，是电视台的吗？”
　　我说“阿叔好，什么电视台？我找高长发家。”
　　条纹阿叔点点头，便一边嗦着碗里的粉，一边带路。
　　一路走来，小村子尽收眼底，路上大部分都是五六十岁的老人，也有一些小孩子跑来跑去跟着我身后凑热闹。
　　“高爷爷，有个后生仔找你嘞。”条纹阿叔走到高长发家，一碗粉也吃完了，朝我点点头就走了。
　　我站在这栋破旧的房屋门口，朝里看去。只见堂屋里，一张小圆桌上，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爷子，一个十五六岁的男生，一个十岁左右的女生。三人应该正准备吃饭，屋里光线有点暗，没有开灯。
　　男生扶着高爷爷，拄着拐杖走出来，打量着我问“你是哪位？”
　　男生审视的目光不加隐藏，直白的从头到尾盯着我。
　　“高爷爷好，不知道您还记得江西平吗？六十多年前，他随部队路过这里，在您家养病住了一个月。”我站在门口，带着礼貌的笑容，客气的说“我是江西平的孙子，爷爷想知道您过的怎么样，刚好我这段时间有空，便叫我我上门代替他来看看您。”
　　“啊，江老弟，他还念叨着我？江老弟的孙子，都长这么大了。快进屋进屋！”高爷爷的普通话还比不上刚刚带路的条纹阿叔。我连蒙带猜，倒也能与他沟通。高爷爷也不要男生扶了，开心的伸手一把拉住我进入屋内，男生见状便去门口拉了一下闸绳，堂屋内正中间的球泡亮了起来。屋内总算不是朦胧一片了。

　　进屋后，我先拿出了拜访的礼物。是临行前爷爷挑的。
　　给高爷爷的是一盒上等人参，根须皆全，补气养身；给两兄妹的是一人一块小巧的翡翠玉环；来之前并不知道高爷爷儿子已经去世，给他带了两条中华香烟，眼下香烟也就一并交给了高爷爷。
　　高爷爷一个劲说破费了，又百般留我多住几天。我想着这莫干村虽然看起来偏僻，但是越这样，山里的风光越是未经人工雕琢，大自然天生地长的美景在京城是万万看不到的，于是也就答应留两三天再走。我让高爷爷坐在上座，我坐在他下手处，背上的包也卸下来放在椅子上。
　　两边互相认识打了招呼，高家目前只有三个人，爷爷高长发，孙子高九坤，孙女高九妹。高爷爷用当地的土话吩咐了高九妹几句，高九妹冲我腼腆一笑，伸手将桌上的三碗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黑糊糊端走，进了厨房。
　　高爷爷又吩咐了高九坤几句，高九坤不太高兴的回了几句什么，遭到高爷爷呵斥，而后不情不愿的起身走了出去。
　　高爷爷问我爷爷的境况，爷爷身体还算好，早些年随着领导人打仗，都奔西跑，战争结束后，就在军队做事，现在退了下来。像他们这种对国家有贡献的人员，国家比他们自己还要关心他们的身体境况，什么病都给免费治疗，用最好的药，最专业的医生。所以爷爷除了高血压，其他都还好。
　　退休后，总是回忆年轻时候的事情，他们那个年代的亲人朋友战友，都一个个老去，老人家越发念旧起来。恰好我从公司离职，于是一个命令，便把我打包送到了乐凉山。
　　双方早些年也是有过来往的，爷爷每年会寄一些营养品，信件给高爷爷，只是实在山高路远，往往要两个多月乐凉山这边才能收到。
　　高爷爷的儿子早年也会回一些山里的干货特产，只是去年，儿子得病死了，就和我爷爷断了联系。
　　高爷爷今年已经90岁了，儿媳生孙女的时候就去了，儿子去年也走了，现在家里就高爷爷带着一双孙子过日子，即使他还是笑着对我讲出这些过往，看似云淡风轻，但是我依然能从老人家的眼角眉梢，看出落寞与无奈。
　　命运不会因为你很惨，就停止凌虐。

　　两边聊了一会儿，高九坤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一坛刚挖出来的酒。
　　高九妹也从厨房端出来四个菜，有腊血肠，大块的坨坨猪肉，还有一碗凉拌木瓜丝，一碗炖萝卜。
　　昏黄的白炽球泡挂在正中，高九坤拿出四个黑陶碗，分别斟入八分满的酒水。
　　两兄妹向我敬酒，我向高爷爷敬酒，酒过三番后，桌上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些。
　　高九妹问我京城里的生活，亮闪闪的眼睛，哪怕是黑暗也无法遮掩其光芒，像一只小鹿，单纯活泼。
　　高九坤大概是在父亲走后，爷爷又老去，早早承担了家庭责任，眼中已经看不到一丝浮躁，全程很少说话，只是在我说到京城的消费水平时，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我们喝的是高九坤爸爸生前酿的苦荞酒，入口绵甜顺滑，喝的时候不觉得，喝到后面我却有点上头了。
　　吃完饭简单洗漱后，高爷爷安排我睡在了高九坤房里，这段时间高九坤则去和高爷爷睡。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天色将黑。吃过晚饭，我正准备回房间时，看到高九坤进来拿衣服。这毕竟还是人家的房间，想着还要相处两三天，我便率先冲着高九坤笑了笑。
　　高九坤也不自然的回了我一个笑容，拿了衣服正准备出门口时，又回头看着我，半响才迟疑的问出“京城打工很挣钱？”
　　我想了下回复他“如果是工地上的普通工人，一天有三百多，餐馆里的服务员两百多吧，写字楼里的普通文员一个月有八千多。”
　　思及高家的景况，我又说“但是你只有十六岁，好好学习才是最基本的。只要考上大学，就有机会离开这里。”
　　我向大多数旁观者一样，说着类似的话，高九坤露出一种似悲非悲的冰冷的笑容说
　　“我今年休学了，本来要读高三的。”
　　我楞在原地，竟然傻乎乎的问了一句“为什么不接着读？”
　　高九坤没有回答，是啊，父亲刚走，妹妹还在读初中，爷爷年事已高，他就是唯一的主力。看看这个贫穷的家，他能怎么办？我很后悔说出这样没脑子，可能伤及对方自尊的话，干硬的转移话题又问他：
　　“那你的梦想呢？”
　　高九坤怀里抱着衣服，沉沉的说：
　　“梦想就是赚很多钱，带爷爷去城里住。让九妹可以去好的学校学跳舞。”
　　“没有你自己的吗？”
　　“我自己？就是希望我有很多钱，花不完的钱，永远不用担心生病。”
　　贫瘠的几句对话结束，
　　那天晚上，我很久才睡着。看着斑驳的墙壁，屋外的月光斜斜的照在我沾满泥土，却在午睡时被高九妹拿去擦干净的军靴上。原来我曾经以为自己小时候的生活很可怜，可是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可怜的人。
　　人和人，生下来就有了差距。

　　第二天，手机闹钟响起。
　　我起床出了门，脖子挂着一个最新款的相机，打算拍拍莫干村的风光。
　　大清早挑水的彝族婶婶，头上包着蓝花碎布，手腕上挂着的老式银镯子，随着走动间晃动；村口小黄奶狗，追着蝴蝶跑来跑去。
　　还有那上了年级的老人，坐在门口，怀里抱着竹筒水烟袋，呼噜噜的吸着……
　　这一切都被我记录在相机里。
　　回到高爷爷家时，看到了在院子里，正在压腿的高九妹。
　　小姑娘不知道练了多久，额头上布着一层晶莹的汗珠。
　　“九妹”我举起相机喊了一声
　　高九妹一只腿正压在院内石磨上，背后是破旧的房屋，身前是明亮的阳光，她站在光影交接处。
　　听到我的喊声，回头的刹那，被我定格在了镜头内。
　　“雁哥”高九妹反应过来后，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将腿从支架上放了下来。
　　“你拍我做什么？”
　　“回去给我爷爷看。他不能来，我就拍很多莫干村的人和风景带回去给他看。”
　　“那我明天带你去坠星湖，那里才叫好看。”
　　“好啊，谢谢你。你怎么没去上学？你哥呢？”
　　“阿哥砍柴去了。我有点事，请了几天假。”
　　我点点头，想到昨晚上高九坤说要赚钱送高九妹去学跳舞，又问她
　　“你很喜欢跳舞吗？”
　　小姑娘眼睛亮亮的，迸发出不一样的色彩，朗声说道：
　　“嗯，我的梦想就是站在舞台上跳舞。”
　　“有梦想是一件很棒的事情，有些人庸庸碌碌活了半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高九妹腼腆一笑，说着去做饭就蹦蹦跳跳的走了。

　　中午吃完饭，我打算去镇上，再买一些常用的东西给高爷爷家，毕竟这次来送的礼物虽然贵重但是并不实用，我想相比于人参玉饰，一袋大米，一袋面粉对于高家来说要更实用。
　　我那天其实走错了路，另有一条略宽阔的泥土路，去镇上更好走。
　　步行两个小时到了镇上，我直接去粮油商行，买了五袋大米，五袋面粉，十桶菜籽油，另外给了老板三百块，他很高兴的说今天下午一起帮我送货上门。
　　我又去买了一个书包，一些文具。卖文具的还兼职卖书，想到高九坤，我又买了一本《月亮和六便士》打算送给他。
　　《月亮和六便士》我很久前读过，主人公为了理想，人到中年，抛妻弃子，毅然追求自己的绘画梦想。虽然对于他的做法，不符合道德观念，但是他敢于脱离安逸生活，追寻梦想，很值得钦佩。
　　我希望这个给自己太多压力的少年，也能找到自己的梦想。
　　又给高爷爷买了一些维生素，钙片，给家里买了一些零嘴，一起放到粮油店里。
　　老板有一辆破旧的面包车，我坐在副驾，两人一起回了莫干村。

　　到了高爷爷家门口，才发现他家聚集了二十来号外地人，这些人搬着明显是拍摄用的一些器材，甚至还在屋里安装起了摄像头。
　　高爷爷拄着拐杖，站在摄像机后面歪着脑袋看新鲜，有点滑稽又有点可爱。
　　“这是怎么回事？”我刚问完，高九坤跟在一个穿着马甲的男人身后，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两厢照面，男人操着一口长沙口音的普通话，先开口问道“你是谁？”
　　原来在我来莫干村的前半个月，高家就和这档名叫《交换人生》的栏目组签定了合约。
　　男人解释说：《交换人生》是一档苹果台推出的，让城市孩子和农村孩子互换人生的综艺节目。宣扬“换位思考”“体验不同人生，达到改善关系、解决矛盾、收获教益的目地。
　　男人是这样说，但是我看他眼里闪过的精光，总感觉这人好像不怀好意。有心想跟高爷爷谈谈，但是高爷爷直摆手，叫我不要管。
　　想想自己原本计划明天就要走了，也只能作罢。
　　莫干村信号不是很好，甚至村里有电视的都没几户人家。
　　我拿着手机在外面到处找信号，搜了很久，2 g的信号晃来晃去，半天网页才加载出《交换人生》的资料，视频是看不了的，只能看到一些官方说明，我直接略过，去看网友留言。
　　有人称赞节目开阔了村里孩子的眼界，又教育了城里不知道感恩的孩子。也有人说节目太残忍，是在利用村里孩子。但是整体批判的比称赞的声音多，但有一点不可否认，节目热度很高。
　　虽然我没看过《交换人生》但本能的觉得这个节目有许多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让习惯了贫穷落后的农村孩子，体验短短一周城里富裕奢侈的生活，有几个能再保持本心？就像网友所说：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不曾看到光明。
　　而城里被父母多年溺爱，变得嚣张跋扈的孩子，在农村一周，又能改变什么？十几年的性格，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到头来，也只不过是富人的游戏，穷人当了真。

　　合约我没有看见，但是我私下里找过高九坤，他正在帮好九妹收拾行李。高九妹明天就要到京城，和城市里的另一个姑娘互换人生，体验一个礼拜的生活。而另一个城市姑娘，明天下午就会来到莫干村了。
　　我拿出买来的粉色新书包递给高九妹，她非常喜欢，开心的抱着书包转圈圈，立马把她已经破旧的看不出颜色的书包换掉了。新的文具，新的书包，一点小小的事情，就能换来小姑娘的快乐。
　　我将高九坤叫到他的房间内，直言问他
　　“可以跟我谈谈，为什么要签这个合约吗？”我坐在椅子上，高九坤站着，但是明显感觉到他有点不安，眼神看着地面。
　　“他们说，只要节目拍完，就给一万块钱。”
　　“就一万，你愿意把九妹送到千里之外的京城？”
　　“你根本不懂！有了这一万，妹妹就能读完中学，读完高中。我已经计划好了，等节目拍完，我就去京城打工，攒的钱供我妹妹念书。以后去读舞蹈学校，听说那个要很多很多钱才够！”
　　高九坤想大声喊出来，又仿佛顾忌着屋外还有那些外人在，又憋了回去。
　　我没有权利指责什么，这是高家一家人自己的决定。其实我原本计划回到京城后就跟爷爷说，资助这两兄妹读完大学，但是现在，事情还没开始办，我向来喜欢事情做好后才讲出来的。
　　既然合约签了，违约是不可能的。我只能告诉高九坤，让他对节目组产生一点警惕之心，不要毫无保留。
　　“如果我说，我愿意资助你和九妹读书呢？学费，生活费，一直读完大学。”我的手交叉放在腿上，看着高九坤眼神里闪过的复杂光芒。
　　“你想要什么？”高九坤坦白的说“我阿爸从小教过我，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好事。外面那些人要我们按照他们教的做事，好拿去上电视。你又想怎么样？我爷爷人好，我不一样。”
　　一身是刺的少年，不知道曾经历过了什么。
　　“呵呵”我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在我看来，就是一个牙都还没长齐的小奶猫，假装很凶狠的和我谈条件，殊不知颤抖的尾巴已经暴露了他的胆怯。
　　“嗯，我需要招个助理。帮我搬东西，处理琐事，端茶递水的那种。要完全对我忠诚不二。明白我的意思吗？”
　　“好！”高九坤点点头回复道。
　　“但是我不喜欢没有文化的助理，懂？明天我就要走了，回到京城后会安排人处理你的复学事情。我不喜欢学习差劲的人，知道A大吧？我就是从那里毕业的。我给你四年成长的时间，四年后，你就给我打工，来偿还这几年我的资助。”
　　“一言为定！”
　　高九坤眼神灼灼，声音虽然还稚嫩，但是已经带着一言九鼎的气概。
　　其实我和他都知道，什么助理，需要等四年，都只是给彼此一个理由，一个资助他们的借口而已。
　　高九坤不是一般的小孩，他既有自己的高傲，又需要我的资助，不得不向生活低头。而我这句助理的承诺，在往后十年，让我收获了无与伦比的珍贵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