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月难寻》入木春疯

8、一点热度

　　手机画面上的帅哥双手插兜站在警车不远处，阳光在他的发顶跳跃，因为天气炎热，他的脸上透着红，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进衣领。
　　他看着嫌疑犯走上警车，在对面人似有所感抬头看来的时候一个转身避进死角，恰好正面对上镜头。
　　只见他低垂着眼，睫羽打下一片阴影，右眼下一颗泪痣随动作与黑色瞳孔相衬，看不清双眸中的情绪，薄唇冷淡地微抿起，雪白的脖颈弯出的弧度透出几分颓唐。
　　没感伤多久，他轻叹口气，一捋自己汗湿的短发，向街对面立着“光合四季”海报的写字楼门口跑去——
　　姿态矫健，行动间风拂过衣摆，流畅的腰线半露不露……
　　紧接着画面一转，传闻是他与弟弟的情景剧对手戏，他微微仰头，一双眼睛清澈有神，抿唇垂眸间一颗小小的泪痣更为生动，仿佛有了灵魂。
　　BGM陡然转调，欢快的节奏愈加强烈，画面随着一个加强鼓点刹那变成黑白，他转身，抬眼轻笑，眸光清浅，音乐逐渐平静，配的是一个有名CV的配音片段，撩人的声音冒着“泡泡”：
　　“我就是你啊……”
　　至此，手机屏幕上画面戛然而止，大大的三角停在中央。
　　评论区已经沸腾：
　　“我的天哪，这是真实存在的颜值吗？！”
　　“先不说逆天的颜值，这个演技也可以秒杀内鱼了吧？”
　　“楼上不要拉踩，小心给蒸煮招黑哦～”
　　“演技是不是真的还不知道，但是这个变脸技术能不能教教我啊！！！！”
　　“一秒变脸诶～真的A到我了！kkkkk他真的不是学表演的吗？？？”
　　“看样子是要参加‘光合四季’，好期待今年的选秀！”
　　“楼上不是哦，小哥哥好像是陪女票来海选滴～”
　　“啊啊啊啊啊真的吗！帅哥果然只能是别人的┭┮﹏┭┮”
　　“不是吧！哪个女的来选秀还自带塌房buff？？？”
　　“今年选秀还是不追了吧……玻璃心的秀人伤不起啊～”
　　……
　　“你前两天早上送完我，陪你那个女同学去海选了？”
　　当事人在宋炙的旁边座位上坐定，掏出眼罩打算小憩：“是啊……你怎么知道？这么关心你老哥我？”
　　宋炙将手里连了飞机上网络的平板递到她面前：“自己看。”
　　夏轻茗没接，就着他的手瞟了一眼热度，唔，现如今她也算半个网红了。
　　不过他本不想跟郑林扯上关系的，这下也算阴差阳错了。
　　宋炙见她半点反应也无，继而问道：“你那天遇到小偷了？”
　　夏轻茗闭上眼睛：“就是个色狼而已。”
　　宋炙点头，只以为是他见义勇为，没多问。
　　他们此次要去帝都出席老爷子，也就是他们爷爷的七十大寿，到时候夏轻茗的外祖家也会出席，想一想那个场面就是社恐者的地狱，更何况他们两个没有爸妈教导礼仪或者注意事项，不知道到时候会是什么局面。
　　不管是外祖家还是祖父家，夏轻茗关于他们的记忆很是模糊，基本上一问三不知，因而这也是她硬是拖上宋炙一起的原因之一。
　　这次恰好撞上端午节，宋炙能有几天的假期，夏轻茗还打算带他去散散心，在期末考之前好好地放松一下，劳逸结合嘛，省得小小年纪眉头都要蹙出褶皱来了。
　　路程并不遥远，一晃三个小时就已经过去，阳光没有前几天那么凶狠，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夏轻茗踏上这片可以称作是故乡的土地，心底生出无数喟叹，或许她可以回寺里看看——
　　这么多天她也没有看见关于陈茗的讣告，师父、师兄们一定还不知道她出事了，可是回去又能奈何？
　　“你在想什么？”
　　他回过神，看了一眼身侧的宋炙，接过他手里的包：“没什么，走吧，舅舅他们应该已经在等我们了。”
　　宋炙的琥珀色眼睛好似有看穿人的魔力：“你不开心？”
　　“怎么会？”
　　宋炙略想了想，还是直截了当地说：“听说你爷爷跟你爸爸的关系不太好。”
　　夏轻茗反驳：“是我们的爷爷，我们的爸爸。”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直直地望向他的眼眸深处，张了张唇，终究什么都没说，几秒后轻叹口气，将包费力地换到一只手上，腾出手来拍拍他的肩：
　　“快走吧。”
　　不想一个人影快步走上前来从她手里接过了一个包：
　　“我拿得动。”
　　夏轻茗一愣，宋炙却已经撇过视线，快步走向出口。
　　等夏轻茗反应过来宋炙的意思，他已经走出好远，她扬起笑，喊道：
　　“诶！等等我啊！小老弟！”
　　宋炙：我不认识她，真的！
　　“轻茗！”
　　“舅舅！”夏轻茗和宋炙一在出口出现就被认了出来，男人笑起来，眼角的纹路清晰可见，但保养得很好，一身衬衫和西裤，气质款款，是温雅的读书人的类型。
　　不过在他旁边还站着一个青年，打扮干净利落，但脸上的冷漠就如同刀子，旁人连看一眼都会有置身暴风雪的错觉。
　　夏轻茗却毫不畏惧，眉眼弯弯，泪痣生动：“哥！”然后用手肘捅了捅宋炙。
　　宋炙只得别别扭扭得低声喊道：“舅舅……哥……”
　　全家人都知道宋炙的身世，不会跟他太计较，晏离鹤朝着他点点头，接过了他手里的包：
　　“小炙快高三了吧？”
　　于是他硬着头皮开始尴尬社交，不时地给夏轻茗递去求救信号，奈何友方盯着表哥晏轲，正锲而不舍、孜孜不倦地攻略目标人物，不在服务区。
　　晏轲自觉地提过夏轻茗的行李，坚守自己冰山的人设，任凭对方如何调戏我自岿然不动。
　　“表哥，你应该开始工作了吧？”
　　“嗯。”
　　“工作辛不辛苦？”
　　“还好。”
　　“有女朋友没有啊？”
　　“没有。”
　　“小弟给你介绍一个怎么样？”
　　“不用。”
　　“你喜欢怎么样的？你老弟我保证给你找个合心意的！”
　　“……”
　　一行人“欢欢喜喜”，只有夏轻茗在上车前回头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她总感觉有人在看他们，是她多心了吗？她按按眉心，转身上车。
　　角落拐角处，形形色色人来来往往，一道挺拔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一辆吉普车的后面：
　　“他们已经安全上车，是晏离鹤来接的……嗯……是……”
　　老爷子的寿辰在第二天，中午是家宴，晚上才会宴请其他好友至交，夏轻茗没有打听晚上有哪些人会出席，毕竟她根本没有打算留下来扮笑脸。
　　她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绿化带，天色渐暗，人烟稀少，看样子已经驶离城区，她收回视线靠向椅背。
　　听说她父母是青梅竹马，两家门当户对，但祖父却不知因何缘故，不愿承认这门亲事，后来父亲净身出户，带着母亲在他们一起上大学的地方定居下来，中间也受了外祖母的资助。
　　这位外祖母可不是传统女性的角色，年纪轻轻果决刚毅，多少男子也不如她，业界对她的评价清一色的都是冷情冷性，夏轻茗却不敢苟同。
　　“到了，轻茗、小炙下车吧，你们外婆已经等着了，轲轲，快帮忙拿行李。”晏离鹤停好车子，出声提醒。
　　夏轻茗从来不知道客气为何物，向四周打量几眼，把行李交给任劳任怨的表哥，就大剌剌地跟着进门，还不忘拉了一把不知在发什么呆的宋炙。
　　宋炙知道夏爸爸、夏妈妈的身世必然不简单，但没想到晏离鹤竟然轻车熟路往西山开，临了就更夸张了，不仅门口要经过排查，里头还有警卫岗，这何止是不简单？
　　再看他的“好哥哥”，适应性堪称优异。
　　他在心中轻叹，山中寥寥亮着几盏暖光，好不容易连成一片暖色，却被几个岗哨上的冷光斩断，最终消逝在渐沉的天色里，月亮和星星兢兢业业，还没等幕布彻底黯淡，就已经跃上天空，可惜周身锋芒被人间惊扰，不见光亮。
　　他扫过山中景致，直觉格格不入，不知怎地，宋炙一时之间万分怀念在广海市市中心的家。
　　“愣着干什么，快叫外婆，还有舅妈。”一只手轻握住他的手腕，不暖，反而比他的温度还低些，却略微驱赶走了内心的不安：
　　“外婆——舅妈。”
　　“小炙也来了呀，长得真高，就是瘦了，轻茗，是不是你欺负弟弟了？”一位银发斑驳，戴着眼镜的老人拉住了夏轻茗的手看过来，眼神透着慈爱。
　　夏轻茗握住她的手，注意到了她眼角闪着的泪花，没有点破，只是嗓子有些干涩。
　　她突然想起来以前的夏轻茗，因为小时候的那件事，性情大变，不愿正视自己的性别，也封闭了自己，任凭身边人如何亲近都清清冷冷，甚少开口说话。
　　这位外祖母必然是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别与心理上的毛病的，她记得自己年纪尚小，有一回起夜，无意中听见了母亲和外祖母的通话，母亲正低哑着嗓音哭诉发生在女儿身上的种种。
　　漆黑的夜里，只有母亲手机屏幕微弱冷冽的光和她压抑的低声抽泣……
　　夏轻茗回过神，将自己强行从回忆里抽离，眼前这位老人不知道在自己最顾念的亲生女儿身死后是如何挺过来的，又是如何默默承受外孙女的冷漠，还能以最大的爱与包容迎接她的不完美。
　　她喉咙滚了滚：
　　“外婆……”
　　晏家从政，外祖父走得早，只有外祖母将一双儿女拉扯大，如今素来坚毅，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杀伐果断的老人竟有些哽咽。
　　从厨房里出来的于敏柯看到这个场面，暂时不去打扰，站到自己丈夫身边，伸手想抚一抚儿子的脑袋，晏轲下意识地想往后退，一抬眼，果然接收到了妈咪的“死亡警告”，顿时不敢动了，僵在原地。
　　于敏柯满意地眯起眼，晏离鹤想开口劝几句，最终还是决定明哲保身，无视儿子的信号弹。
　　“一定饿了吧，饭菜都准备好了。”蒋怡芳从怀里抽出手帕擦去眼角的泪花，即使失态，风仪依旧。
　　夏轻茗带着宋炙跟随蒋怡芳去餐厅。
　　宋炙向来话少，对于这个家也没什么归属感，沉默跟着夏轻茗，正要抬步却恰好瞥见他眼角的一抹红，印在冷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他匆忙移开视线，脚步微不可查地慢了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