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盼明月圆》白钰霁茶

10、梦魇

　　这夜楚昭睡得并不好，夜梦惊醒时，手心里净是黏腻的触感。

　　他起身松松披了件外衫后推开窗户，让微凉的夜风吹进来，吹散心中的浮躁以及那梦魇。

　　是了，纠缠他至今都不肯罢休的梦魇。

　　隆冬时节，闷雷落雨寒。

　　仿佛是有预兆一般，那一天的天空都是昏昏暗，压着厚厚的一层乌云，远处隐有闷雷异响。

　　教楚昭习字的先生瞧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在先生两番告诫依旧不得法后，那先生索性便遣了他先回永宁宫去。

　　孩子的心思总是要细腻一些，楚昭走在回宫的路上便察觉到宫人瞧他的眼光似与平日时有所不同，那宫人与他对视后又匆匆移开了目光，皆是一色的欲言又止状。

　　待楚昭走得稍远些，他忽然隐约听见“王美人”“五皇子”“私通”这般的字眼传入耳中。

　　他并未走远，转头便瞧见方才遇见的两个宫娥正低着头在窃窃私语，聊得入迷竟未发现他回过头来。

　　楚昭瞧着眼前这般情景，心中开始不安起来。

　　楚昭本是走着的，一颗心忽得惴惴不安地急跳起来。随着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盛，他愈走愈急，最后竟跑了起来！

　　他气喘吁吁地跑回永宁宫中，心中的绷着的那根弦却像是突然断了一般。

　　永宁宫的宫门大开，却听不见里面的动静。门口守着两个侍卫，楚昭瞧他们的衣着发现竟还是御前侍卫。

　　那两名侍卫看见楚昭时，眼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诧异，随后便欲伸手拦他。

　　楚昭不待他们动作便往宫门内冲了进去，他跑得又急又快，加上年纪小身姿灵巧，那两位御前侍卫竟未能将他拦住。二人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人只得跟在楚昭后面追赶进了宫门。

　　楚昭闯进永宁宫的正殿内时，殿内正跪着一众宫娥，跪在最前面的秋菊姑姑是王美人的心腹。一旁站着的几位楚昭是有些面熟的，依稀记得大概是宫中几位德高望重的女官。

　　秋菊姑姑望见楚昭进来后，她抬起头望着楚昭想说什么，却又想到一旁站着的女官们，终只能唤了楚昭一声：“殿下...”

　　楚昭刚踏进殿门便瞧见了地上碎了一地的茶盏，他心下忍不住一沉。

　　那茶盏是王美人平日最喜欢的那套大玉川先生。

　　楚昭赶紧环顾四周，果然没有找到王美人的身影。他心中慌张，忍不住焦急地询问道：“我母妃呢!?”

　　原本跪在地上的秋菊姑姑却将膝盖狠狠往前挪了几步忽然顺势将楚昭紧紧抱住，她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哭得有些声嘶力竭道：“殿下您总算回来了！”

　　永宁宫的王美人出事了，与她一同出事的是守宫门的李成仁李侍卫。

　　今日天气不好，几欲落雨。

　　与李成仁一同值班的江志尚见此天气便想借机回屋偷闲一会儿，他寻了个理由同李成仁商量了一番后，主动殷勤要回屋帮李成仁一同取了蓑衣。

　　李成仁瞧着这灰蒙蒙的天实有落雨的可能，他二人住的很近，再加之江志尚平日里又素是个有些怠惰因循的人，李成仁也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并爽快答应了。

　　可随后江志尚却在李成仁屋内寻那蓑衣时无意间发现了李成仁与王美人的书信与信物。

　　那一封封书信言辞热切，形容露骨。

　　江志尚捧着信匆匆看了几行后瞬间慌了神，他怕祸及于此又存了些想慕功的龌龊心思。他赶紧拿着蓑衣将这些信件小心揣在了怀中，出了屋便快步将这信送给了值班的总管。

　　永宁宫的王美人与守宫门的李成仁私相授受良久，私情苟合已存，今朝东窗事发，天子震怒之下将二人押审。

　　听到此处楚昭幼小的身体忍不住晃了晃，他一双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后握紧，最后奋力地甩开了秋菊姑姑抱着他的手向宫外奔了出去。

　　此时那压了一天的灰色积云似终于撑不住般，忽然下起了瓢泼的大雨。

　　楚昭跑得很快，殿内有宫娥怕他淋了雨，寻把伞再想追他的空子竟已被他甩了开去。

　　楚昭心急得不行，连那豆大的雨点砸在他身上都好似没有感觉一般。

　　雨势来的又快又猛，不一会青石板铺成的路便被湿透，他跑的急，踩过一个水坑时不留神便滑了一跤。

　　雷声大作，他倒在地上竟也不觉得痛，只想快点爬起来去往父皇的寝宫。可方才这一跤却扭伤了脚，他顾不上那么多，挣扎着爬起来时又不慎滑了一跤。

　　衣摆处王美人给他绣的那朵原本清雅的兰花此刻已染上了污渍，一同被蒙尘的还有袖口处那一个小小的“昭”字。

　　楚昭一路挣扎着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父皇的宫殿前，他哭着，他分不清脸上是泪还是雨，他懵懂着，他想着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父皇是不是可以再查一查。

　　他知晓的！他的母妃心中是记挂着父皇的，他的父皇总是很忙，可每次来永宁宫的时候，母妃都是发自内心的高兴的。

　　他知道的，虽然母妃不说，但是母妃是盼望着父皇来永宁宫的。他的母妃会提前备上父皇喜欢的香茶，甚至会亲自下厨做上两个小菜，脸上挂着恬静的微笑，轻声地问父皇要不要尝一尝。

　　母妃床前还放着一个未绣完的绷子，那是给父皇新绣的枕套，枕套上绣的是灼灼其华的桃花，内里还小巧地藏了他父皇的名字。

　　他的父皇批奏折到很晚，总会忍不住头痛起来。那枕头里的内芯放的贺兰山脉深处的天然中草药，它独特的古朴幽香对镇静安神很有帮助，是他母妃几番辗转托人才寻进宫的。

　　太多太多，在他向养心殿奔跑的路途中，他脑海中快速映过的是他知晓的那一幕幕。

　　闷雷响彻天空，一道雷电划破了原本黑暗的云层，转瞬又消失不见。

　　天也不怜惜他半分，等他好不容易跑到养心殿时整个人像是被雨泡过了似的，衣服黏腻而厚重地积在了身上。

　　终于他力竭般跌坐在养心殿的殿门前，雨水不留情地从他身上刷过。

　　片刻后他努力挣扎着撑起小小的身子，端正地跪在了养心殿前的石板上，瘦小的脊背单薄却倔强地向着殿门的方向行了个礼。

　　他冲着殿门的方向奋力地喊道：“儿臣求见父皇！”

　　待宫娥撑着伞奔跑着急急赶到时，那少年单薄的背影在这场冬雷暴雨中几欲凋零。

　　那宫娥见状赶紧小步跑到他身边，为他撑开伞，话语间是掩盖不住的关心和慌乱：“殿下怎么走得这般急，冬日里这么大的雨若是淋坏了可让奴才们怎么是好。”

　　楚昭不语，雨水顺着他的眼睫向下流淌，他却好似没有感觉一般，只死死地锁定着养心殿的殿门。

　　养心殿殿门无人，只余两个守门的侍卫，那两个侍卫见此也并未有所行动，可见是有人提前嘱托过了的。

　　他的父皇并不想见他，楚昭知道的。

　　一炷香后。

　　卫帝身边的郑内侍方才姗姗从殿门内走了出来，他神色冷淡地对楚昭说：“殿下，陛下政务繁忙不方便见您，您还是先回吧。若实在有什么要紧事告诉老奴也是可以的，老奴代殿下转达。”

　　郑内侍是来替他的父皇下逐客令的，郑内侍卫帝心意已决，是打定主意不想见他了。

　　楚昭不理会，只固执地朝着那冰冷又生硬的石板上磕了一个又一个头，一遍又一遍地倔强喊着：“儿臣求见父皇！

　　可他从小便是个不见黄河不死心的倔脾气，他偏跪在这冰冷的青石板上不愿起来。

　　他执拗地想着，起码，总得见一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