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主之作》湖玄

57、读《推销员之死》

　　写于2024年，7月5日，8:13

　　在经济下行的时代，我尤其害怕阅读《人间失格》之类的作品，因为它们揭示了我无可避免的命运。偏偏这类作品对我又有致命的吸引力。最后只好变成这样——我成了个手捂双眼的小孩，在指缝间看完了整场恐怖片。

　　这两天，我又看了一个同类型的作品，《推销员之死》。剧本讲述了推销员威利的暮年：降薪、失业、还不上贷，再加上两个孩子看不到前途的未来，这一切将他折磨到精神崩溃。最后，他选择用自杀骗保的方式来换取解脱。

　　该剧本的主角威利，只是万千普通人中最普通的一个，他那再普通不过的人生，在我们日常生活中也随处可见。作者用语平实，没有半点刻意煽情，读着读着，我却觉得悲从中来。短短5.8万字，中途好几次，我不得不合上书，感到无法再看下去，否则，我一定会和主角一样崩溃掉。

　　有人说，威利的悲剧在于他自身，他不能认清现实。一条年轻力壮的耕牛，倘若在它关于未来的幻梦里，见到的不是淌血的屠宰场和蓬勃的灶火，而是露水、青草，温暖的牛棚，脚下牛犊成群，陪它安享晚年……那只能说明，它还没有弄清自己真实的命运。

　　也有人说，威利的不幸，是骗人的“美国梦”造成的。作为一个虔诚的“美国梦”的信徒，威利终生信奉着这个繁华社会灌输给他的成功学，并且毫不犹豫地将它灌输给了下一代。然而，鲜甜的鸡汤刚一从理想的舌尖滑入现实的胃里，转瞬就成了苦涩的毒药，夺走了他的性命。

　　以上两种观点，我都不认同。

　　如果威利的悲剧只在于他自身，那么，这样的悲剧就不会在其他人的身上普遍成立；而如果一切只源于当年“美国梦”卑劣的欺骗性，那么，这样的悲剧就不该跨越漫长的千禧年，跨过广阔的太平洋，来到今天的华夏大地，来到我们的身边，继续重演。

　　最近，关于中金30岁女员工不幸离世的新闻，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具体真相尚不可知。但近年，类似新闻呈现出明显增多的趋势，从跳楼的建筑设计师，到割腕的医学规培生，再到自尽的00后小学班主任，甚至就连海外留学归来的大学青年教师也被“非升即走”的对赌协议逼得被自绝于家中……

　　一个人选择自我了断，也许真是一时糊涂，或者其本人太过脆弱。但一大群人纷纷选择自我了断，这其中显然就存在结构性问题了。

　　“人不是水果，你不能吃了橘子扔掉皮。[1]”面对裁员时，威利曾这样说过。语言的有力，让我深感现实的无力。直到今天，这句话仍然借着无数亡灵的痛苦呐喊回荡在我们头顶上空。这些逝去的生命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我，“安居乐业”四个字，是多么难以实现的社会理想。

　　面对这样沉重的社会现象，如果我们不加以警惕，《推销员之死》的故事，必然还会再度降临。

　　而且，谁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主角。

作者有话说

　　注：
本文标注[1]处出自亚瑟·米勒（Arthur Miller）的剧本《推销员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