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考研 ...
-
写于2023年，12月14日，14:41
一张名校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和一百万现金，同时摆在面前，你会选哪个？如果无论选哪个，未来的前景都差不多的话？
这个问题听起来荒谬，但它曾经真切地摆在了我面前，只是当时的我并未意识到。
2017年的今天，我正在考研，备考的大学简称T大，位于我国北方的一座滨海城市。
北方的冬天非常寒冷，大风吹到脸上像刀劈一样生疼，零下十多度的气温把校园里的湖面冻了个结实，常有人骑着共享单车在上面撒欢地溜圈。
初来北方备考，其实蛮不适应的。半夜，我多次因空气过于干燥而惊醒，感到喉咙里像塞了块干海绵一样疼，有时鼻粘膜还会流出血来。研友R是本地人，教了我一个好法子，每晚睡前在床头挂个湿毛巾，问题就解决了。
北方也有它的迷人之处，比如零食永远不会受潮，比如室外可以充当天然的冰箱，再比如，教室里有暖气。无论室外天气多么恶劣，室内永远温暖如春，写字的手也不会被冻僵。在教室里，R还向我展示了暖气片的另一种用法——把路上买的包子搁暖气片上，不一会儿，包子就回热了。
有暖气的教室固然舒适，但毕竟是别人的教室，经常要上课、考试，或者搞社团活动，我们备考的时候只能打游击。所幸，T大的教室数量很充足，我和R总能很快找到新的空教室。
考研拥有一个好研友是很幸运的事。R是我在考研补习班结识的研友，跨专业考生，出于政策原因，不得不二战。作为有经验的过来人，R给了我很多照顾。
和我的投机心态不同，R是真的热爱这个专业，学习起来十分刻苦。我看着R埋头刷题的背影，在受到鼓舞的同时，也常常陷入自我怀疑，觉得自己也许配不上T大，只有R这样的人，才是配的。
备考期间，我们几乎形影不离，一起探索好吃的食堂窗口，一起找空教室刷题，一起分享好用的资料，偶尔也一起涮个火锅放松放松。就这样，把最苦最难熬的日子过得还算有滋有味。
不同于可以二战的R，我只有一次机会。这是家里一贯的态度，当年的高考亦是如此。
“很多家庭经济条件不好，孩子连一次机会也没有。我们家的条件也不好，这你是知道的。不过，大家一起努努力，还是能给你提供一次机会——但也仅仅就一次。”父亲这样告诉我，“你也不用遗憾，据我观察，大部分人第二次的结果不会比第一次好多少。如果你不懂得珍惜第一次的机会，第二次也只会重蹈覆辙。人生没那么多可以重来的事。打起精神，认真点。”
到了十二月，考试临近了，我和R提前去看了考场。考场设在荒无人烟的新校区，附近宾馆很少，我们没能抢到住处，只能多花点钱，住隔壁学校空置的留学生公寓。
考试一共三天，第一天是全国统考的政治和英语一，第二天是专业理论，第三天则是快题考试——没错，就是那个上过热搜的需要自备干粮和纸尿裤的六小时画图考试。
我们住的公寓，估计很久没人住过了，到处都是积灰。水龙头流出来的水很脏，肉眼可见有细微的悬浮颗粒。当时我没注意到。烧开水后，我愉快地泡了份汤达人，喝汤喝得见了底，结果在考场上化身喷射战士，频繁辗转于卫生间与教室之间。
第一天考完，我直接躺进了校医院。
这事让我获得一个惨痛的教训：在做重要任务的时候，宁愿多花两块钱，买瓶矿泉水喝，别轻易挑战当地的饮用水。
考试的第二天恰好是平安夜。我不记得那天是不是真的下雪了，印象中是有雪的。晚上，我独自在校园里散步，路过文创店，店里传来轻快的圣诞歌旋律，让人心情很好。正对玻璃大门的木色货架上摆着一只小棕熊，巴掌大小，软软的，毛绒绒的，摸起来很治愈。它的衣服上印着学校的缩写名，想必是该校独有的纪念品。我买下它带回去，送给了缩在公寓里复习的R。
那夜，我们都很开心。考试的焦虑，长达半年的备考的压抑，关于未来的惶恐，以及对家人的愧疚，等等，一下子离我们远去了，像窗外的夜色一样，被温暖的灯光和厚实的墙壁隔绝在外。
次年，我们都收到了T大的录取通知书。
家里人对我读研的事，一半支持，一半反对。表示反对的主要是爷爷奶奶，因为家里没钱，要继续供我读书的话，只能让母亲去外地务工，父亲则留在本地工作，兼照顾二老。作为读研的代价，我拆散了一起过日子的父母长达三年之久，他们是为我读研牺牲最大的人。没有他们的支持，我不可能坚持下去。
在父母的朋友们看来，我的选择无疑是残忍的，他们劝我再好好想想。然而我还是去了，并且不争气地延毕了半年。毕业时，行业坠入寒冬，我拿到了被人嗤笑的便宜offer，作为我三年研究生岁月的糟糕结尾。
回想本科毕业时，一部分同学直接去工作了，当时行情很好，本科应届生的年薪基本二十万起步。选择读研的我，错过了这个行业最后的黄金时期。研究生毕业后，迎接我的不是升职加薪，而是三年疫情，紧接着是急剧恶化的就业环境。当时大家都觉得找到工作就是万幸了，根本不敢计较疯狂下跌的起薪，更不敢细想自己与本科同学在薪酬、职级、工龄和资历上，已经被甩开了鸿沟级的差距。
读研三年期间，累计达六七十万元的薪资缺失，以及考研和读研时近二十万的各项开支成本，还有毕业工作后十万起步且越拉越大的薪资差距，全部加起来，差不多是一百万。我戏称之为“读研的百万损失”。
对我们这种普通家庭而言，一百万并不是一笔小数字，对此，我只能说，愿赌服输。
学历贬值一事，我想我并不是个例。网上时常能看到相似的自嘲：“专科学历的我，毕业后，每月工资只有5k+，我不服。后来去读了个专升本，毕业后，每月工资3k+，我服了。”[1]
今年，考研人数暴跌了36万。人们开始用脚投票了。与此同时的另一边，考公人数新增了43万。可见大家已经意识到：苦海无边，不如直接上岸。
但在这个最关键的月份，我不想说关于考研的丧气话。
就算读研期间可能沦为学阀们的便宜奴隶，就算“读书无用论”再度携着官媒卷土重来，我还是希望，已经走上这条路的人，不要被社会上不负责任的叫喊声动摇。回想过去某个特殊的时期，读书不光无用，甚至会招来谩骂与毒打，但依然有人在牛棚里偷偷学习。真正荒诞可笑的究竟是他们还是时代？这很难说。
时代的风口和低谷是变幻莫测的，错过风口难免叹气，遇到低谷只能立正挨打。如果用更长的时间跨度去回看一切，其实会感觉，怎样都无所谓——谁也不可能追着几年一巨变的时代风口而活，那样的一生，太难、太辛苦、太被动了。
诚然，人不应该罔顾现实，但也不能任凭现实随意玩弄和摆布自己的思想与态度。我始终相信，做一件事情的最关键处，在于你当时想不想做，而不是这个社会当时想不想你做。
这是我对“如今是否应该坚持考研”一问的回答。
正如张雪峰所说，既然已经站上了这条马拉松赛道，并且汗流浃背地跑了35公里，那就不要轻易放弃。咬咬牙，把最后七公里跑完吧。无论终点是什么样的风景，勇敢地冲刺过去，然后，好好看上一眼。
毕业后，每当面临难以忍受的工作时，我会暂停下来，问问自己：读研到底给我带来了什么？
也许什么也没有，除了一纸文凭，一份友谊，一段爱情，一些见识，还有几声质疑，几声嘲笑。这些东西到底值不值一百万呢？
我想，还是值的。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考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