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烤鸡翅与悉达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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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2023年，8月12日，02:48
奶茶、可乐、咖啡……这些甜美的饮料总在聚会闲聊的不经意间摄入我的体内，轻易就引起了失眠。
倒也不坏。
夜晚是流动的黑色的黄金，是一座无人知晓的隐秘的时间之矿，偶尔不小心闯进来是难得的幸事。
在这个充盈着甜饮香气和烤鸡翅滋响的夜晚中，在这个香水售价600块钱30ml的精致园区里，在这个到处飘扬着吉他声和酒杯碰撞声的街头，我的耳边却始终回荡着一个遥远的声音：
“先生，斋戒极好，先生……”
我想起了《悉达多》。
其实以前我一直看不懂佛教的饮食文化，不理解斋戒，更不理解素食主义——在我看来，斋饭里所谓的素鸡素鸭，实在是自欺欺人且欲盖弥彰，断不了吃肉的欲望也就罢了，还要指着面筋称是肉，这样的谎言难道不违背教义吗？
《悉达多》给“斋戒”提供了一个有趣的解读角度，原文里是这样说的：“斋戒极好，先生。对于没有食物的人，斋戒最为明智。假如悉达多没学过斋戒，他今天就必须寻找活计。不论在你这里，还是别处。饥饿迫使他行动。而事实上，悉达多能安静地等待。他从不焦急，从不陷于窘迫。即便长时间被饥饿围困，他仍能藐视饥饿。因此，先生，斋戒极好。”[1]
每一口吃下去的昂贵美食，无疑是用时间换来的金钱购买的，也就是说，我们吃掉的其实不光是美食，还有时间。每多吃一点，每吃得更贵一点，离从容的自由也就更远，离工作至死的消亡也就更近。
可惜，现代人的消费逻辑被塑造成了这样：工作太苦，得用更多更好的美食和商品来犒劳自己，为此不惜透支信用卡，搞网络借贷，带来巨大的不必要的开支。然后，为了填补这些开支，人们不得不把自身投入到更多更苦的工作里去，从此永无赎身之日。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妓·女就是这样毁掉自己一生的，如今的我们，似乎并不比当年的她们高明多少。
而斋戒，正是通过恰如其分的自我克制，完成了对消费主义的反击。
少吃一顿烤肉或者海鲜，将它们改为白米粥配鸡蛋，或者青菜蘑菇配雪里红，或者蛋炒饭配老干妈，远离零食和夜宵……每做到一点，生存的难度就降低一点，工作的压力也小一点，从年薪三十万坠落到年薪六万的时候，心态也会平和很多。是谓之无欲则刚。
《宇宙探索编辑部》里，男主有段话我觉得很有意思：“人类维持生命只需基本的碳水化合物、脂肪、蛋白质、水、维生素和无机盐，满足了这些，进食其他的食物都是浪费。”[2]
其实，多亏前人的智慧，很多便宜的食物，其风味并不比米其林餐厅的高级食材逊色。土豆，玉米，豆腐，鸡蛋，青菜……比起那些靠透支自己换来的精致食物，简单食物反而更让人能静下心来品尝其中的滋味，并长久地感到回味无穷。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富足时代，吃遍名贵美食早已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稀奇事了，反而是内心的宁静和可自由支配的时间越来越稀少罕见，让人艳羡。如今，下到社畜，上到CEO，无人不被那无形的鞭笞驱赶着，难有片刻喘息。《悉达多》给陷入罗网的现代人提供了一种挣脱奴役的可能性
其实，著名的宗教在最初往往都蕴藏着反对奴役的智慧，这也是它们为什么能赢得大众拥护的原因。佛教的斋戒，道教的逍遥游，马克思的剩余价值理论，等等，莫不如此。但反对奴役也就等于反对统治，这注定为世俗所不容。有些宗教在建立初期尚且羸弱之时，甚至还遭到过残酷的政治追杀，比如基督教。
不过，正所谓风水轮流转。反对奴役的一方一跃成为施行奴役的一方，从被迫害的一方一跃成为迫害别人的一方，这样的事也常有发生。基督教遍布欧洲后，迎来的并不是信徒们梦中的理想国，而是漫长黑暗的中世纪，是腐败的赎罪券，是讽刺的《十日谈》。
最初，拥有权力的莎乐美杀死了圣约翰。几百年后，权位的天平颠倒过来，掌权的下一任圣约翰同样也没放过失去权力的下一任莎乐美。
曾经那些关于摆脱奴役的那些智慧与思考，待其后继者站上高位后，很快就被抛弃了。取而代之的，是僵化的、面目可憎的、繁冗的教条约束。故事被扭曲，被截断，被改写。
从此，面目全非。
也许诚如加缪所言：“耶稣的真理和伟大，在他被钉到十字架上之后就没了，在当他高呼为什么要放弃他的时候就结束了。把福音书的最后几页撕掉的话，我们就会看到一个很人性的宗教。这个宗教拜的，其实是孤独和伟大。”[3]
突然有很多想感慨的，但也突然觉得，没什么好感慨的。
在《悉达多》这个佛教故事的结尾，体验过尘世繁华的男主最终成了一个清苦的船夫，在凝望河水中领悟了世间的一切。
在河水里，他看见千万人和他们的脸以万千方式交织一处。他们互助，相爱，相恨。他们寂灭，重生。他们满是死意，满是对无常强烈而痛苦的信奉。可他们无一人死灭，只是变化，新生，重获新脸。并无时间位于这张脸和过去的脸之间——所有形象和脸静止，流动，自我孕育，漂游，彼此融合。[4]
命运之河的轨道永恒，我们不过是其中几朵无足轻重的浪花，途经着某个不起眼的小小的弯口，那个弯口几千年前已经有人经过，几千年后，同样还会有人经过。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烤鸡翅与悉达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