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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母与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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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秀宫偏殿。
叶楚楚提起衣摆将将跨进门槛,就见内殿里,姚贵妃正靠坐在那张她令人搬来的贵妃榻上,一眼不错地守着尚在昏睡中的四皇子殷瑨。
娴静秀雅的宫妃静静地倚在榻上,就像是一尊精致又曼妙的美人玉像。只是那在凝思间轻蹙的眉和神色里不经意流露出的苍白与脆弱,让人不忍轻触。
叶楚楚看着,不由得将脚步放轻放缓。
走到姚贵妃身边,叶楚楚一撩袍子单膝跪下,行过礼,才仰头轻声道:“皇娘,阿珩给皇娘请安来了。”
“——阿珩来了?”
姚贵妃像是被突然惊醒一般,整个人猛地颤了一下,目光游离地寻遍前方,才又转过头,垂下眸来看向叶楚楚。
那双与六皇子如出一辙的桃花眼,潋滟又美好,却盛着尚未掩藏完好的破碎。
“我儿跪着做什么,快起来,快些起来——”说着,姚贵妃伸手将叶楚楚拉起来。
叶楚楚顺着姚贵妃的力气起身坐到她身边,将两只手拢在一起,握住姚贵妃的手,触感温凉。
“娘亲的手怎地这般冷?可是身体不适?”
“娘没事儿,”姚贵妃笑笑,抽出手抚上叶楚楚的头顶,“娘只要看着你和你哥哥两个,能够好好的,就什么事儿都没有。”
顿了一下,姚贵妃的手顺着幼子的额发划过肖似自己的一双眉眼,捧住幼子的脸颊,神情怔然,“阿珩阿珩……娘的宝贝……”
“娘亲?”叶楚楚询问道。
姚贵妃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就这样陪娘坐一会儿好么。”
于是叶楚楚乖乖地偎在姚贵妃身边靠着,再起身时,姚贵妃已然整理好了情绪,又回到了那副让她熟悉的、往日里华贵端庄的掌权宫妃的模样,询问关心起小儿子一日的学习起居。
“苏木先前来说你早上去上学时,从枕头下面摸出把匕首来。”
姚贵妃回想起苏木当时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轻皱起眉头,伸手一戳自家小儿子的脑门,“你说你性子毛毛躁躁的,是怎么敢把刀往枕头底下放的?也不怕伤到你自己!”
叶楚楚一捂脑门,嘿嘿笑道:“哪里就能轻易伤到了,那刀子外面还包着鞘呢……儿子虽然睡觉不大老实,但也不至于能梦游着把刀从鞘里拔出来不是。”
说着伸手在胸口装模作样地拍了两拍,“前日里儿子虽然福大命大没被伤到哪里,但事后想起来到底还是有些后怕的。枕头底下藏把刀,心里总归安宁些。若有宵小敢来犯,那就不能怪我了——”
“吾好~梦中~杀人!”
姚贵妃看着自家小儿子摇头晃脑,一副平日里调皮捣蛋的耍宝样子,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到底,是对幼子遇险的心疼占了上风,轻叹一声,将人拉到怀里抱住,在幼子的背上轻轻拍着、哄着。
过了一会儿,姚贵妃才又开口问道:“你怎么想着自己跑去东宫道谢了?本宫不是说了吗,太子这情本宫来还。”
“娘亲可不能这么想,”叶楚楚从姚贵妃的怀里坐直身,抬头笑道:“儿子欠的人情自然得由儿子自己还,我们小辈儿间怎么着都是小打小闹的。可要是贵妃娘娘您掺和进来,那可就是大事儿啦。”
“掺和?!”姚贵妃都气笑了,素手一伸,拧上叶楚楚的耳朵,“臭小子怎么说你娘呢!”
“娘娘娘——轻点儿轻点儿轻点儿——”叶楚楚哎呦哎呦地叫唤着,直朝姚贵妃卖乖地作揖拱手,好容易才讨到欢心让姚贵妃松了手。
姚贵妃没好气地瞥了一眼面前正垂着脑袋揉耳朵的小儿子,“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又和那三皇子凑到一起去的?”
“先前秦得寿来禀报。你父皇听到他说是三皇子陪着你一道往东宫去的时候。直骂你自己不好好用功,一天天的尽调皮捣蛋也就算了,还打扰你三皇兄学习。拉着他一起胡闹!”姚贵妃虽说语含责备,面上却是仍是带着亲昵的笑意,半分怒色也无。
叶楚楚一听,登时不干了,抬起头就伸起冤来。
“娘亲这可就冤枉儿子了,儿子怎么就调皮捣蛋了,今日明明是永宁宫那驴不拉在上课前来找我的茬儿。”
“要不是儿子机智,可就要被欺负了。”
听到这里,姚贵妃含着笑意的眉梢一挑。辟雍宫早晨那一桩口角,她自然是知晓的。
而后又想起先起先前陛下来看瑨儿时好似心血来潮一般的赏赐,姚贵妃垂下眸,纤长的鸦睫卷翘又浓密,掩去眸中未名的神色。
叶楚楚还在委屈得直瘪嘴,“是三哥兄友弟恭心疼弟弟,才在课后与何顺一道在门口特意等着儿子的。”
叶楚楚边说边站起身,走到一旁的桌前斟了一杯茶端过来奉给姚贵妃,见姚贵妃接过喝了一口,才又继续说道:“三哥本来说是要送儿子回钟秀宫来的,好在路上仔细宽慰宽慰我。”
“只儿子昨儿夜里就和何顺儿说过,要他带着谢礼来学宫。等我下了学,我们就奔东宫去向太子道谢。所以嘛,”叶楚楚眨眨眼,“三哥那套安慰人的说辞要想说出来——就只好在陪儿子去东宫的路上说啦。”
说到这里,叶楚楚忍不住一撇嘴,摇头叹息,“哎,娘亲您是不知道,儿子和三哥在去时路上那聊得可好了,我还说回来的路上能继续呢。”
“可惜那武娘娘拿儿子当洪水,只怕我淹着三哥。派了人巴巴地就等在东宫门口,我们一出来,人就被截走了。”
可不是要拿你当洪水吗,那武氏的亲儿子今儿个一早才被你坑过一回。
姚贵妃心下好笑,再看自家小儿子咧着嘴笑得一脸坏相,明摆着一副“挖个坑、埋点土,我就是在坑人”的坦荡样,更是被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直拿帕子掩住嘴,花枝轻颤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握着帕子轻咳一声,姚贵妃清了清嗓,“阿珩,本宫要问你。”
“皇娘,您说。”叶楚楚正了神色。
“那三皇子,你对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殷小六还能怎么想?跟她一样,被殷琪的假模假样迷了心智呗。叶楚楚垂眸,在心底暗哂。
这般想着,叶楚楚抬头朝姚贵妃笑吟吟地开口,“我三哥是个有凌云志的,向来读书用功得紧,儿子贪图玩乐,自然比不得。以后少打扰他,不耽误他上进便是了。”
“反正等哥哥病好了,就能再带着我玩儿了。平常还有小十小十三和轩郎他们几个。”再过几年,还会有她那倒霉催的二哥。
叶洵与孟鹤倾一道,在当年,那是并称六殿下的左膀右臂,乃是好一对的狐朋狗党。
“再不济,还有两位表兄乐意陪儿子呢,”说到这里,叶楚楚顿了顿,换了语气又补上一句,“今日若不是儿子急着要往东宫去,他们两个还闹着要护送儿子回来,险些就在学宫门口和三哥起了口角。”
想起在学宫门前她正忽悠殷琪时,那不由分说跑过来插话的小哥俩,叶楚楚就直想摇头。
真的是不能怪后来的睿王爷宁愿抬举那张家出来的新科状元,也不愿意帮衬他这两个表兄一把。
那话语间对殷琪明晃晃的鄙夷,和摆在脸上的防备与看不起啊……这兄弟两个不是仗着有姚贵妃这个姑母人太飘,就是人太蠢——还是作死一般的蠢。
那殷琪再怎么也是三皇子殿下,是当今圣上的子嗣。肚里揣着几个胆啊,就敢臣子藐视皇子?
姚贵妃听着自家儿子这一番张口闭口玩耍取乐的言论,却是半点也不生气,含笑点头道,“孟家的小轩郎确实是个好的,和你一样机灵鬼儿一个,又比你稳重些。有他看着你和小十小十三,我和你淳母妃,也能安心些。至于你的两个表兄……”
提到娘家的两个外甥,姚贵妃陡然冷了脸色。
看得叶楚楚心中一跳,垂下眼帘,敛起眸光。
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茶,又拈着帕子压了压唇角,姚贵妃才语气淡淡地说:“算一算岁数,他二人也到了能科考的年纪。等回头,本宫会吩咐一声,让你舅舅给他们好好找个书院准备,来年下场。万不能为了陪着你在这宫中玩耍,荒废自己的时光。”
“娘亲说的是。”叶楚楚点头应道。
“阿珩,你且记得。”姚贵妃语气中多了些严厉的叮嘱。
“本宫如今位及贵妃统摄六宫,能带给姚家的,已经是泼天的富贵和荣耀了。本宫没那么大的志向,对你和你哥哥也没那么大的期望……娘只盼着你们两个能够平安长大,便尽够了。”
“所以有些个撺掇你‘上进’的,你很不用管他们。那起子眼大肚皮小的东西,想要贪得无厌求个从龙之功……也不看看他们承不承得起,会不会折了寿。”
“皇娘放心,阿珩省的。”叶楚楚按下心中对姚家的猜想,乖乖应和。
又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可儿子再怎么不上进,往后里护着娘亲和哥哥的本事,还是有的。”
这一句话叶楚楚说得缓慢又正经,语调刻意压得很低,显得稳重,全然不似她之前撒娇卖乖时那样欢快地上扬着。
姚贵妃闻言,蓦然怔住,半晌,才又轻叹着笑道,“我儿长大了……真好。”
她将帕子和茶盏都放到一旁的绣櫈上,伸手将叶楚楚拉到面前正对着自己站定,微微扬起头看去。
就见幼子笑着与自己对视,眉眼如星,目光如镜。
明明记忆里还是小小一团的孩童,却已是到了要抽条的年岁。站在那里,就好像一棵挺拔的小树,正张着枝丫,要给人遮挡风雨的样子。
本该是欣慰的时候,却看得姚贵妃心中满是酸楚。
“皇娘,”
叶楚楚见姚贵妃眼中隐隐泛起泪光,连忙打岔道:“儿子……倒还真有一件事儿自己搞不定,想请皇娘您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