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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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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色雨伞正伫立在白莫的脚边,他的视线逐渐挪向上,一双纤细苍白的手握住油润发亮的竹质伞柄。
他出现得悄无声息,正直挺挺地坐在白莫身边。他的侧脸消瘦,却依旧能看出年龄不大,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冷冰冰的。
由于距离靠得太近,白莫隐隐能嗅到他身上散发的草药清香。
白莫不喜欢这股味道,儿时奶奶信奉中医,家里常年弥漫着中草药熬煮的气味,连带着阴雨连绵的霉味一并充斥着他的童年。
身着淡蓝色短裙的售票员站在车门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许是在忌惮什么,她并没有轻举妄动,却无时无刻不彰显着她的存在感。
她此刻已经彻底卸下了伪装,在和白莫视线相及时,明晃晃地裂开了嘴,笑容占据了她的大半张脸。暗藏在阴影下的牙齿尖而锐利,威慑着在场之人。
车外头的雨下地愈发得大,大颗大颗的雨滴几乎是要砸进车窗般,发出近似于人用力敲门时的砰砰声。
白莫握住手机的力道隐隐大了些,误触到边上的按键后,黑着的屏幕亮了起来,一张一家四口的合照,爸爸,妈妈,孩子和奶奶。
瞥到照片,他平静的神情终是参杂了别的什么,宛如向着死寂的池水中投入小石子后泛起的淡淡涟漪,最终在时间的流逝下抚平一切。
公车一晃,再次缓慢停靠在路边。距离上车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七分钟,雷电的轰鸣声响彻云霄,下一站的目的地到了。
到达目的地的是那位母亲,她单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费力地提着一大包塑料袋,颤颤巍巍地走向后车门。
她走得很辛苦,瘦得跟一根竹竿似的身材偏偏挑起了是她体重数倍的行李,有一种随时要被折断的艰难与痛苦。
明明还有几步便能走下车的功夫,她突然松开了手中的行李,开始夸张地喘着粗气。犹如哮喘发作的表演方式骗不到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她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这位母亲艰难地扶着自己的腰,缓慢地挪到白莫这一排,也就是黑色雨伞主人的身边,恳求道:“孩子,可以帮我抱一下孩子吗?”
“行李太重了,我怕压着孩子。”
她又补充道,为自己的行为解释了一番。掩耳盗铃般的解释透露出不寻常的诡异,气氛瞬间凝滞了下来。
他与她对视,手指在黑色雨伞的伞柄处不断摩挲着。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微妙,他还在思考着对策,她也不愿就此离去。
她怀中的孩子依旧安稳地熟睡着,棉袄将孩子包裹得很紧实,哪怕此时微微斜侧着,白莫依旧看不到孩子——看不到孩子的任何身体部位。
为什么不下车?
比起黑色雨伞的主人,白莫的关注点更多的放在了这位母亲身上。黑色雨伞的态度明显是拒绝的,可这位母亲却也摆出了可以一直耗下去的架势。
如果僵持不下,倒霉的一定是黑色雨伞。白莫默默观察着黑色雨伞,不出一言。
左边靠窗,黑色雨伞此时的座位恰好堵住了他的出路,也阴差阳错替他挡了这一遭。
两人对峙,随着时间一分一毫的消磨,那位母亲的眼里的欣喜愈发明显,贪婪的神色愈发压抑不住。
“嘁。”
他握住黑色雨伞,伞尖指向售票员,道:“去找她。”
他的嗓音很好听,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小说中的清冷最适合不过。
“……不用麻烦。”
那位母亲的神色瞬间紧张了起来,目的未达成的她说话也颇有些咬牙切齿。
车门发出即将关门的滴滴声,她抱着孩子匆匆下车,连行李都顾不上拿。
白莫低头,时间恰好从二十二跨越到了二十三分,车门再次重新合上。
这座城市的公交车每个站点的停靠时间最迟为五分钟,看来在这里也同样适用。
公交车继续行驶,售票员一脸冷漠地将那位母亲遗留下来的行李拎到前排座位上。大大的包装袋拉链随着她粗暴的动作有些许松开,隐约有黑色的毛发透出来。
和黑色雨伞长长弯弯的睫毛很像。
白莫将自己的视线重新移到黑色雨伞的主人身上,青紫的血管埋藏在他苍白的肤色下,透露出几分病态。
下一站是白莫的目的地——万光家园,到站后步行五分钟就能看到学校的大门。他还不想尝试不及时下车的后果,但要成功下车的话,就必须和黑色雨伞的主人产生交流。
他正坐在白莫身边,阻挡到了白莫下车的唯一道路。
白莫踌躇着,忐忑的神情溢于言表,让人一眼就能看透他内心所想。
黑色雨伞的主人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在闭目养神的过程中,骨节分明的手依旧不间断地摩挲着油润的伞柄。
此刻车内的乘客除了他们二人外,还剩下那个安静看着书的学生。她薄薄的书页翻了一页又一页,却始终没能看完那本书。
她的额头上带着碎钻的玫红色发卡,是批发市场上最受老年人和孩子喜欢的那一类,透过玻璃的光线洒在上面熠熠生辉。
纵使她始终对外表现出一种不合常规的温顺,白莫依旧能看到丝丝缕缕的黑色气息萦绕在她的周身。
白莫在内心缓缓地叹了口气,棘手的问题又主动找上了他。或许他就不应该剩下打车的钱。
他这么想着,头微微偏向窗外,看着窗外的景色逐渐回归熟悉。
不能按时下车,就会永远停留在这班车上。都市传闻中是这么说的。
不知道这是怎么传出来的,大抵是艰难逃出的人杜撰的,也有可能是被好心人解救的诡异透露出来的,甚至有可能是诡异自行透露的。白莫对此并不感觉到好奇。
他现在只关心自己究竟怎样才能和黑色雨伞保持距离,最好能在下一站平凡地走下车。
街景被修整得很好看,高大的树木歪扭的枝干在这个城市是不允许出现的,任何的不统一都会被处理。四四方方的灌木丛点缀着花儿,偶有一两朵开的太高了,次日便会被修剪。
恰如白莫的生存理念一般,隐入人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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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屏幕不合时宜的亮起,已经过去了三十二分钟。
公交车悄无声息地停靠在站台,播报的喇叭在此刻齐齐罢了工。售票员恢复了充满亲和力的笑容,礼貌地出示了付款二维码。
“啊?真是奇怪。”
后上车的小伙子小声嘟囔了句,并未多想,挠着头就和同伴们一齐走到空位坐了下来。这附近的大学很有名,也带动了周边的经济。他们是周边商铺的工作人员,下班了决定一同消遣。
他们随意地找了几个相连的空位,安静的环境很快就充斥着他们叽叽喳喳的谈论声,粗俗的话语,夸张的肢体动作将他们的个性展现的淋漓尽致。
白莫的注意力理所应当地被他们说话的声音吸引回来,他站起身,对着黑色雨伞说:
“麻烦你让我一下,我到学校了。”
白莫的神色中带有着不被察觉的焦急,打工人淡淡的疲惫感扑面而来。他就是一个兼职完赶着回学校的大学生。
与此同时,他也获得了光明正大地观察黑色雨伞全貌的机会。黑色雨伞明明表露肢体动作充盈着老年人的气息,容貌却是少年模样。
黑色雨伞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的生硬,平静无波的瞳孔中没有所见之物的倒影。
白莫眨眼的速度快了些,忐忑之情溢于言表。他默数着时间,大约再过两分钟,公车就该重新启程。
坐过站的话,就变得麻烦了些。
白莫在心中叹了口气。联想到明早八点还要早起上课,他的脑袋更是隐隐作痛——作为一个年轻人,赖床是一个常见的个人习惯。
然而,只是和白莫沉默地对视了几眼,黑色雨伞就站起身,为白莫让出一条可以通过的道路。
黑色雨伞出乎意料的举动并没有引起白莫心情的起伏,他道声谢谢后,迅速地走开了。不用回望,白莫就能够感知到黑色雨伞带着审视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
完全不想和可能打破自己生活的人物产生任何交集。
白莫不带任何留恋地走下车,直直地朝学校宿舍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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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莫所在的宿舍在13B栋3B楼的3B03B寝室。
如此负责难懂的序号,不过是将所有的4都替换成了3B。
说不清是校方的仪式感,还是对于4的谐音“死”的一种避嫌。总之,在这个学校里的一切“4”都将被“3B”所取代。
宿舍门并未合上,里头传来议论的声音明显超出了寝室应有的人数。
白莫轻轻推开门,一张小桌子周围聚集着一圈人,零散的几个人坐在下铺的床位上。很明显,他们聊天聊得正尽兴。
见到白莫回来,室友A显得格外激动。
他压抑着想要将所有知道的消息一股脑儿倒出来的欲望,将手机屏幕亮着的照片举到白莫面前,道:“小白,你知道吗?”
“明天研学,咱们要去出了名的鬼村——”
“关门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