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相逢时》听花颂椒

8、鸩毒

　　幽都，冷泉宫。

　　冷泉宫是废妃住所，是以建得偏僻。因为鲜有人至，宫人们也都偷闲躲懒，门口杂草丛生，久没人打理更显得荒芜凄凉。

　　暮色四合，门口那条修得七弯八拐的小路尽头才鬼鬼祟祟地拐进来一个桃粉色的影子。那影子右手像是挎了个什么东西，走两步还时不时伸手护一下，大概是极为宝贵。

　　“什么人!”宫门把守的侍卫尽职尽责的拔剑问询。

　　黑暗里那道影子闻声一颤，暗提一口气快步来到了宫门口，俯身行了个宫礼。

　　“赵大哥。”开口一把软腻腻的嗓子，“今晚您当值?辛苦了，奴是来给宁妃娘娘送晚膳的。”抬起头，门口的宫灯映亮了她的脸。

　　“宁妃娘娘？如今宫中哪还有什么宁妃娘娘，不过是个六品的宝林也配称一句娘娘？”宫中世态炎凉，向来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冷泉宫是废妃居所，不比在宫中其他地方露脸，又没什么油水可捞，赵侍卫本就对这份差事多有微词，连带着对白芍也没什么好脸色。

　　“放那儿吧，”赵侍卫抱着剑动了动眼皮子，给白芍指了个位置，“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一会儿我得空自拿进去。”

　　“是。”白芍笑吟吟地应了，伸手将手中一块握了许久的水白玉塞到了他手中，“阿茶在佛寺为陛下诵经祈福，心中惦念宝林难免忧思。还请赵大哥通融，让奴进去看一眼宝林，也好让阿茶宽心。”

　　赵侍卫接过白玉，放在灯下打量，玉石观如羊脂，触手生温。这才和缓了颜色，朝白芍努了努嘴，“进去吧，放下饭就出来，别待太久。”

　　“哎。”白芍护着食盒，跨进了宫门，她面上一派镇静，手心却早已起了一层细汗，若是赵侍卫没有只顾欣赏好玉，定能发现她护着食盒的手正微微发着抖。

　　“娘娘。”白芍放下食盒。

　　宁妃倚在不远处的贵妃榻上支着头假寐，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

　　“娘娘用膳了。”白芍一面布菜一面偷眼瞧她，宁妃卧在榻上穿了件往日最爱的金丝百蝶牡丹裙，珠钗尽褪半点粉黛不施也显得华贵非常。

　　等了半晌，宁妃仍是毫无动静。白芍想到阿茶交代她做的事，又看了一眼宁妃，咬着下唇颤抖着伸出了手……

　　“喵——！”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只黑猫，衔起桌上一块肉干飞快的叼走了。

　　宁妃像是总算被这动静惊醒，掀开微阖的眼眸，冷淡的瞧着。“喵呜——”黑猫吞下肉，只挣扎了几下便躺在地上不动了。

　　白芍眼见着黑猫被毒死吓得脸都白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住的磕着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不知饭菜里被人投了毒，娘娘饶命！”

　　宁妃盯着她微微眯了眼睛，她盯着白芍伏在地上不住颤抖的背脊，半晌，忽而抚掌笑了。宁妃轻轻抚掌，指甲上的蔻丹鲜艳非常，血似的，夜牡丹一样，危险又美丽。“哈哈哈哈哈，好，好，好得很啊！”

　　·

　　夕阳西下，落日抖尽了最后一点余晖，姜照披衣站在廊下手中捏着觉清给的那个药瓶，今夜月色如钩，最宜思亲，宫中到如今都还未传出消息，也不知白芍把事情办得如何了，姜照拧着眉摩挲着药瓶细细思索着自己的计划。

　　姜照铤而走险让白芍在宁妃的饭食中下了穿肠的剧毒，掺在酒水汤食里，只要稍稍打翻一点便能察觉。她身在佛寺这是情急之下唯一能想到能救她母妃的法子了，宁妃是个极烈极要强的性子，上一世自缢宫中本就颇多疑点，倘若宁妃上一世真的是心灰意冷觉得这世间没甚留恋的了，这一味毒刚好能激起她的斗志，倘若不是，那便正好与她示警......

　　姜照紧紧握着拳，她在赌，同自己赌同宁妃赌也在同天赌，她不敢想假若白芍没有顺利投毒，或者那些汤食没有按计划被打翻会怎样，手心被硌得生疼，姜照低头看了一眼，松开紧皱的眉心。

　　......如今没有消息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消息。

　　最后看了一眼月亮，姜照拢了拢衣裳回房去了。夜光下，不远处的草丛里静静的躺着一个瓷瓶，映着月色泛着清幽的光。

　　或许是因为羞愧又或是真叫姜照给混怕了，一连好几日姜照都没再见到觉清，又一次从小佛堂抄完经回来，姜照跟着佛吝穿过修竹院外的竹林，林子里起了风，刮得竹叶“沙沙沙”地响，不知道为什么姜照看着眼前的竹林突然生出了些怪异感，佛吝走在前头没有发现姜照停下的步子踩着枯竹叶大尾巴越摇越远，姜照皱着眉看着远处的佛吝，小家伙的大尾巴在竹林的掩映下已经快要看不见，怪异感却在这一刻越来越明显。

　　姜照偏头打量起身边的竹子，这些竹子看似毫无章法的生长在林子每一棵和每一棵之间却又恰到好处的保持着不多不少的距离，像是被人拿着尺子精准测量过一样。姜照抚过竹身，平日她未细心留意过不曾发现，近几日觉清不见踪影又因为持悟还在病中，身边一下子少了许多热闹，姜照此刻才惊觉她这几日从修竹院去到小佛堂竟一个人也没有见过。

　　正想着佛吝因为没见到跟上来的姜照，又调过头回来找她，从小竹林的另一面窜出来偎到了姜照脚下。看着蹲在地上扯她裙角的佛吝姜照的想法又一次被证实。这片竹林当真同持悟说的一样，是个困人的阵法！

　　若是不知道破解之门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休想出得去！

　　姜照拧着眉她清清楚楚的记得前世这片林子分明就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阵！仔细想来自她重生后觉清的种种行为也都诡异得紧，姜照闭着眼尚未想明白其中关窍，便听见林间传来一阵莫名其妙地“沙沙”声，像是有人在用力摇晃竹叶的声音，接着就见不远处的竹子突然被压弯了一根，上头竟站了个蒙着面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见着姜照眸中寒光一凛对着姜照毫不留情就是三只冷镖，姜照不通阵法，好在幼时图新鲜好歹也练了些功夫。不等那镖掷到眼前下意识便踩着枯叶连退了三步，“笃笃笃”几枚飞镖堪堪擦过姜照的脚尖钉在了眼前的土里，再抬起头姜照眼里便多了些狠意。

　　想杀她？

　　黑衣人见状也是一愣，显然未料到姜照能躲开他的暗器，眸光一暗就要再次动手，然而还未等两人再次交锋竹林里便又传来了“沙沙”声混合着刀剑相击的声音越来越响，片刻后竹林中又出现了一群蒙着面的黑衣人，为首的那个一身玄衣，墨发高束眉尾一道浅疤。

　　觉清？他和这些人混在一起做什么？

　　对方人数众多，姜照自认寡不敌众，权衡好利弊后十分从容的抱起佛吝躲在了一丛比较茂盛的竹林后。

　　觉清身后跟着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在竹林里疾驰，他身形快如鬼魅脚尖点在地上几乎没有一点声响，带着这一群黑衣人在林子里兜圈子。黑衣人在跟着觉清鬼打墙似的转了几圈之后总算是发现了不对，他们跟在觉清身后悄无声息的变换了位置，瞬息之间就将觉清围在了包围之中，对着觉清锵然出剑，十几道剑气汇聚在一处竟连地上的枯叶都龙摆尾一样跟着被搅到了空中，乍然间便都碎成了粉末。

　　包围之中的觉清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足下用力踩着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肩头便到了半空中，跟着用力一蹬飞燕似的又踏上了另一根竹子，那蒙着面的黑衣人见状眼中浮现出一些得色，双手一抖他藏在袖中的飞镖便不要钱似的冲觉清砸了过去，像是想把这矫捷的燕子钉死在空中似的。

　　姜照躲在暗处抱着佛吝有些迟疑，“乖乖！这是......出门捅了个杀手窝？”这么多人，待会儿觉清要是不幸被打死了她是先收尸还是先跑路？

　　围攻觉清的明显不是一波人，那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个个下手皆不留情，招招都奔着命门去，相较之下那蒙着面的就显得要温和许多，虽也是下手狠辣但显然要好说话许多。

　　“小娃娃，打个商量如何？”

　　觉清挥剑挡镖，沉腕游臂银光如走蛇游龙，四两拨千斤“铛铛铛”几下近前的几枚飞镖便落雨飞花似的向四周散去，弯腰躲过身后的暗剑偷袭长剑顺着腰际以一种及其刁钻的姿势刺穿了来人的心口。

　　显然是不愿搭理那多话的黑衣人，觉清整个人瞧着都甚是不耐，薄唇紧抿，嘴角向下绷成一道不悦的弧，眼角眉梢都像是染了霜般冷戾非常，抬腿便踢中了身前一个黑衣人的肩头，而后足下用力转身便是一个蝎子摆尾后足往前一勾，蒙面黑衣人掷到半空的飞镖便顺着觉清的脚背钉穿了不远处一个黑衣人的额心。

　　“哎呀呀，你这小娃娃脾气真是好生暴躁。”见觉清不搭理他，那蒙面的黑衣人也不恼，挥手又散出几枚飞镖，唰唰唰打中了觉清身旁几个黑衣人握剑的手。

　　“年轻人气性别这样大嘛，同我做个交易如何？”蒙面黑衣人懒散的靠在身后的竹子上，手上漫不经心转着一枚镖。

　　觉清抬眸，长睫抖落霜雪。

　　“我不杀你，还替你解决了这些缠人的蛇虫鼠蚁如何？”蒙面人话音顿了顿，再开口便带上了些贪婪的笑意，“但我也得要些报酬，你都不知道你的命如今在暗市都被炒到了何种价位。将你那串八苦佛骨舍利赠与我，便算勉强相抵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