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相逢时》听花颂椒

6、鹌鹑

　　“笃笃笃”。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姜照的房门便被人敲响，那声音足足响了有小半时辰迟迟不见有人来开门也不见急躁，仍是一下一下不厌其烦地响着，颇为耐心的样子。

　　被那声音恼得没了法子姜照一把扔了盖在脸上的软枕，气急败坏地下了床，一把掀开房门，对上了觉清那张容光焕发的脸。

　　姜照：“……”
　　作孽啊！
　　现在关门还来得及吗？

　　像是料到了她心中所想，觉清伸手扒住了她的房门，“阿茶还未用过早膳吧，师叔托我给你带些吃食。”说着便提着食盒从善如流地挤进了她的屋子。

　　谁？

　　持悟？！

　　姜照扶额眼看着觉清将吃食一样一样的从盒子里拿出来摆好，开始疑心自己是不是因为昨夜打了一整晚的水脑子还不太清醒。

　　持悟会托人给她带吃食？
　　他巴不得她早点被饿死才好吧！

　　这样想着姜照不由得开始认真打量起小桌上持悟托觉清为她准备的早膳，她背着手围着桌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几乎要将这桌菜看出朵花来，这是一桌非常平常的菜，白粥，馒头，并两条酱瓜，同山下普通百姓家的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

　　持悟会有这么好心？姜照狐疑地眯了眯眸子，半晌，转向了端坐一旁安静分筷的觉清，这两个人该不会是密谋要毒害她？

　　“菜里没毒。”
　　就在姜照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越想越笃定自己的想法甚至已经悄悄拔下簪子握在手中企图先下手为强杀他个措手不及的时候，觉清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突然开口道。

　　觉清坐在桌边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让她放心似的拿了个馒头撕到嘴里，慢条斯理的咽下小半个后捏着手里的馒头朝姜照扬了扬：“阿茶，菜里没毒。”

　　“出家人慈悲为怀万佛寺上下都是善良老实的僧人，可担不起谋害公主的罪名。”上下二字咬得极重。
　　觉清在威胁她。

　　“瞧小师父说的，这是哪里话，”姜照呵呵笑着敛裙坐到了桌边，“吾不过是看你这粥熬得好，多惊叹了两秒罢了。”
　　“你看你这粥熬得，多白！”姜照端起碗装模作样的感叹了两句，“御膳房要是有这手艺也不至于天天挨骂！”

　　“这样啊。”觉清捧着粥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那阿茶刚刚捏着这金簪是要做什么？不是想要……”话没说完便被人急匆匆打断。

　　姜照一把将金簪拍在了桌上，“想要送给你！”

　　觉清抬眸，适时递了个困惑的眼神给她。

　　姜照：“你看你，这粥熬得这么好，我如今也找不到什么东西奖赏你才好，不如就收下这把金簪也算聊表心意。”

　　“是吗？”觉清低头摸了一把金簪。

　　“自然自然。”姜照眯眼往觉清碗里挟了筷酱瓜笑得更开了，“呵呵，吃瓜吃瓜。”

　　“阿茶盛情，小僧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便将金簪捞起行云流水地抄进了怀里。

　　姜照：“……”
　　是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他这连客套推辞一下都没有典型的街头流氓老赖做派和昨晚简直是判若两人，给姜照都看楞了，怎么还白天夜晚两副面孔呢？

　　“阿茶还是快些用膳吧。师叔昨夜偶感风寒，今日只能由我陪着阿茶。”

　　姜照：“……”
　　不瞒你说，毫不意外。

　　磨磨蹭蹭用完了早膳，姜照几乎是踩着蚂蚁才到了小佛堂，她一点也不想和觉清一起抄经。前生便是因为持悟生了病才换了觉清来佛堂监督她，那一日佛堂初遇令姜照记忆犹新。
　　觉清这人瞧着一幅菩萨相内里却是个鬼罗刹，说是添香油一抬手便洒了整盏，烫得姜照自那以后半月都抄不了经。

　　烛影摇曳，姜照坐在小佛堂思及往事一本经书抄得战战兢兢，没办法任谁被烫得半月写不了字都是会留下些阴影的。更何况她如今还回到了相同的环境，而罪魁祸首此刻正坐在她身旁若无其事的翻着佛经。
　　姜照提着笔余光瞥着身旁拿着佛经的觉清，不动声色地捂住了自己的右手挪远了一些。想了想又觉得不够，看了看脚边成摞的书，计上心头。

　　觉清刚翻完了一卷书，一抬头便看见了旁边正勤勤恳恳筑巢的姜照。

　　“阿茶这是在做什么？”

　　姜照埋头认认真真的装她的鹌鹑，没理他。

　　默不作声观察了片刻，挡在姜照脚边的经书逐渐减少，姜照将自己围了个严严实实。

　　像是想起了什么，觉清盯着姜照围在周围的经书轻声开口道：“阿茶，这样看得清么？”

　　“看，看得清！”姜照被他一句话吓得一颤，经都差点抄歪了，生怕他突然冒出点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忙答了。

　　“噢——”觉清盯着她的侧脸若有所思，半晌，喃喃开口，“太暗了，不若还是添点香油吧。”

　　“不必！”姜照闻言一把摔了笔，瞳孔紧缩望着觉清瞪大了双眼，像是只惊弓的鸟儿。

　　她说什么觉清自是不会听，没过一会儿便握着添好油的灯盏到了近前。小佛堂是用来惩戒的因而修得逼仄四周无窗，灯烛也很少，人在黑暗又压抑的环境里很容易害怕和恐惧。姜照如临大敌，捏着笔一下蹭了三丈远，觉清握着灯盏烛火映在觉清眼睛里像是只瞧得见她似的，步步紧逼。

　　一步一挪，姜照被硬生生逼到了角落里退无可退，她就知道！说什么无心之失，当年这厮就是故意的！
　　知道自己今日无论如何都躲不过要被灯烛烫手，姜照无法，只得将衣袖全都抖落了下来心中宽慰自己，“聊胜于无。”然后闭上眼睛伸直了手，一幅英勇就义的贞烈模样。

　　等了半晌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姜照等得忐忑偷偷掀开了一条眼缝，灯盏还好好端端在觉清手中，而觉清，他整个人都快凑到了姜照脸上！

　　“你，你！做什么！”

　　“大胆！”

　　“放肆！”

　　像是听不懂姜照在说什么似的，觉清举着灯盏更凑近了一分，瞳仁乌黝黝的，长长的睫毛快戳到了姜照脸上觉清才开口，若有似无的呼吸拂扫在她耳边，“太黑了，小僧只是想为阿茶点盏灯烛罢了。”说罢，他眨眨眼像是很委屈：“阿茶这样凶做什么？”说着竟真将灯烛端远了一些，平平稳稳地放在了案角。

　　有惊无险，姜照舒了一口气，总算想起了点公主的骄矜，拢了拢裙摆，“如此最好。”目光下移，睨了眼还凑在她近前的觉清，皱了皱眉，从前没发现这人的鼻侧原来还生了颗小痣，未免也太秀气了些。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他，想起刚才的际遇又是不服，伸手一把揪住了觉清胸前的衣襟，她姜照好歹也是堂堂一国公主，何时轮到一个出家人调戏到她头上了？

　　姜照低下头，将人提近了些，唇瓣擦过觉清秀气的鼻尖，呵气如兰，“怎么？小师父难不成还想一亲芳泽？吾倒是不介意，就是不知道小师父是不是还慈悲为怀，四大皆空了。”

　　觉清闻言猛地挣开了她的手，掩饰什么似的不自然地偏头一把抓起旁边的水杯抿了一口，只是在眸光略过桌上的烛台的时候轻轻眯了下眼。

　　姜照的目光还落在觉清的身上，看见他被扯得松散的衣襟狐疑地看了过去，这人的胸脯未免也太挺了点……
　　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觉清放下水杯，快速合拢了衣襟，“阿茶可是抄完了？”

　　姜照果然不再注意他的胸脯，点点头将自己抄好的经卷递给觉清。

　　觉清点着手中的经卷，“如此阿茶便跟我来吧。”

　　“还有何事？”姜照不解。

　　觉清望着她如沐春风的笑了，“阿茶莫慌，临近晌午我们自然是去用午膳。”觉清放下经卷，“且随我来罢。”

　　姜照跟在觉清身后云里雾里，这万佛寺的食堂她晓得，建在山顶偏西南处，位置又偏又远每回她和白芍爬上去总能去掉半条命，又不沾荤腥住上半年准能瘦脱了相，每年都有不少王公贵族家的小姐慕名而来，住了不到两天就又都受不了回家了。觉清今日带着她走的分明是条下山的路。

　　“到了。”七弯八拐的到了半山腰终于停了下来。

　　远处是错落有致的梯田，脚下是一片一片绿油油的菜地，一颗颗小白菜迎风招展分外惹人怜爱，哪里有觉清说的午膳？

　　“你诓我？”姜照观察了一路，总算明白了。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阿茶我们确是来用午膳的。只不过，有劳动才会有收获。”觉清从怀里摸出两条绢子递给姜照一条，眼睛眨得颇为无害，“怎么昨日小师叔没有告诉阿茶吗？”

　　“既然小师叔没说，那我只好委屈一下，再同阿茶说一遍了。阿茶，这次可一定要听清了，莫要忘记了呀。”觉清一边说着一边在姜照不解的目光里将丝绢捆到了鼻子底下，牢牢地捆了个疙瘩。

　　姜照这才总算意识到不对，她周围好像若有似无地萦绕着什么奇怪的味道！

　　顺着觉清的目光，姜照颤颤巍巍的对上放在她身后的物件，朴实无华的外表散发着一股难言的神秘气味，姜照脸色在见识到了那个木桶之后变了几变，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扶着觉清干呕了出来。

　　在她身后放着的是一桶沤了几天的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