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婳》靓春

2、 离烨

　　这些时日，钟婳常觉得虚幻，一个人坐在石阶上发呆的时候脸也常常是红的。

　　那天夜里，离烨送钟婳回宫。

　　红墙上一盏两盏的宫灯远不及外面的耀眼。

　　钟婳宫里没人，晚上也没点灯。远远的宫灯映出两人的轮廓。

　　“离公子，谢谢你”

　　“谢我什么？”离烨不知怎么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谢谢你…送我回来”

　　“我是谁？”

　　“离…离公子”

　　“阿婳是要跟我生疏了？”

　　“不，不是”

　　“谢谢阿…阿烨”

　　离烨笑的很开心，黑夜里男子的手就要捏到姑娘的脸，靠近了却又放下

　　“阿婳好可爱”

　　那后面的几日，钟婳常常在宫里，还有一人陪着她，坐在桃花树下的石凳上。

　　“阿婳，这桃花开的甚是好看呢”

　　钟婳点点头，她也觉得今年的桃花开得格外灿烂，空气里都是桃花的香味。

　　“阿婳，过两天我要为魏王还有几位公子公主送些礼物，以表邻邦之谊，你可知他们的喜好？”

　　“知道一些，但也不多……”

　　“阿婳，这宫里我还是不太熟悉，可每次进宫的时间有限，我还想跟你一起，没有太多时间，你能给我讲讲这宫里有趣的地方吗？”

　　“阿婳……”

　　钟婳就坐在桃花底下，看着每朵桃花绽放，她的心也跟着绽放。

　　“阿婳，最近我有些忙，不能常常来看你了，你记得等我哦”

　　…………

　　宫里墙角的黑猫还在那里蜷缩着，寺人也懒得去管它，这地方荒僻，来的人少。

　　黑猫看见它熟悉的身影靠近，收缩了前爪站起来，朝她走去。钟婳轻轻地把它抱起来，抚弄后背的毛发。

　　钟婳素来都觉得与它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但今日她更多的是觉得怜惜。

　　“那丫头又来抱猫了”

　　“我就知道，离公子那样谪仙般的人物，怎么会看得上她。”

　　“离公子不仅长得好看，心思也细腻，公主们都喜欢他，哪有她什么事”

　　钟婳听着侍女们丝毫不打算遮掩的声音，这些日子她已听了不少风言风语，可心跳还是会在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慢半拍。

　　“离公子来了也有半个多月了，应该快要回离国去了，不知道他喜欢哪位公主呢……”

　　钟婳轻轻地把黑猫放下，裙摆上沾了几根黑色的毛发。

　　“乖乖的，下午再来看你”

　　钟婳推开她的宫门，桃花树下，一袭白衣胜雪，公子身影颀长，嘴角的笑意盎然，钟婳觉得她像是入了一个美丽的梦。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原来这话也可以用来形容男子。

　　“阿婳，我这几日没来看你，你可有想我？”

　　“啊…没…没有”

　　“这样啊…阿婳若不是铁石心肠，我可是时时刻刻都在想着阿婳呢”

　　“啊…我…我…”

　　钟婳似是收到了什么惊吓，脸比桃花红，两手抓着裙摆，不知道说些什么。

　　“阿婳，我给你带了个礼物。”

　　男子背在身后的双手放在钟婳身前，两手捧着一支白玉簪子，晶莹剔透，伴有几条流苏在侧，和他今日的衣服甚搭。

　　钟婳不知怎么就伸手接下了礼物

　　“谢…谢谢”

　　“阿婳，你可知，接了我的簪子，便要做我的新娘？”

　　“我…我…”

　　“阿婳，我去给你父王说，让你嫁给我可好？你可愿意嫁给我？”

　　钟婳的脸还是红着，这时候她说不出一个字来。

　　“阿婳，你不愿意吗？”离烨有些着急

　　“我…我愿意的”

　　“太好了，阿婳，等我去跟你父王说了，我们就在这京都办一场盛大的昏礼”

　　男子拥眼前的姑娘入怀，桃花飘扬，似在为他们送上自己的祝福。

　　钟婳只觉得，就算这是梦，她也再不愿意醒过来。

　　…………

　　钟婳宫里的侍女多了起来，地上的杂草也被清理干净，门窗上，宫墙上，都贴上了大红的囍字，往日空寂的宫殿也显得有些热闹。

　　婚期定得急，只给了半个月的时间，明日便是大婚的日子。

　　钟婳的心蹦蹦跳跳的，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一切都显得有些不真实。

　　黑猫还在那里，钟婳请寺人们不要把它赶走。

　　她已半个月未见到离烨，公子公主们也不似她想的那般，竟无人取笑她，也无一人祝贺。若不是还有宫人的忙碌，她真要以为这都是一场梦。

　　钟婳仔细看着那白玉簪，待明天，她便可以戴上这簪子，成为他的妻子。满心都是甜蜜。

　　清晨的第一声鸟啼声响，火红的嫁衣映着桃花般的容颜，红唇皓齿，眉眼含春，凤冠华美，莞尔娇羞。

　　年华灼灼艳桃李，结发簪花配君子。

　　偌大的乾清宫内，坐满了钟婳16年来见过的、未见过的人，高位上还坐着自己见过两三次的父王，本应该熟悉的陌生人。

　　今天，他们都成了钟婳最亲近的家人。

　　陌生的寒暄，威严的劝诫，钟婳听到了她的父王这些年对她说过的最多的话，又或者应该说是唯一说过的。

　　钟婳静静地坐着等着，等着黄昏日下，等着吉时的钟声敲响，心跳是前所未有的剧烈。

　　“王上！不好了，王上！”

　　“离国公子集结大量军马，在京都烧杀抢掠，这会儿已经快进宫了！”

　　寺人尖利的声音快刺破钟婳的耳膜。

　　“你说什么！”钟婳猛的抬头。

　　兵戈相碰的声音，马蹄纷乱的嘈杂，火红的身影奔跑在一望无际的宫道上，与浸了血的红墙相衬。

　　宫人的尖叫声，带着包裹跑的身影，漫地的鲜血和尸体，钟婳只觉得天空灰蒙蒙的，就像梦境一般朦胧。

　　乾清宫内的人早已从偏门离开，钟婳不愿意走，他们也不愿让钟婳走。钟婳被听到的消息吓到了，她不相信，不相信他会屠城，不相信他会在今天兵变。乾清宫里的人着急跑，他们把钟婳推搡到地上，从旁边跑过去的时候还踹上两脚，甚至还有人向她吐口水。侮辱，谩骂，她什么也听不到。

　　火红的嫁衣有些脏，但钟婳不在意。

　　她用尽力气跑出宫，觉得胸口格外地痛，强烈的窒息感一度要占据她整个身体。

　　她要去看看，她要找到他。

　　京都的路被血铺得鲜红，钟婳想起了什么，拼命地跑到一个小巷里。

　　小乞丐的身子被刀砍得伤痕累累，头发还是脏乱的，身体早已冰冷，满地都是他的血，钟婳觉得难受，难受得哭都哭不出来。

　　踉跄地走着，火红的下裙绊倒了她，晶莹的眼泪打在地上。

　　一身黑色的战甲站立在她的眼前，钟婳抓住那人的下摆，抬起头，只觉得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人，冷酷，无情，嗜血。

　　“阿烨，不要…不要再继续了，好不好…”

　　那人抽开被紧紧握在钟婳手里的下摆，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

　　“阿烨，为什么！为什么要攻城，为什么要杀掉那么多无辜的人”

　　“阿烨，我们去成婚好不好，你不要再杀人了，我们去成婚，好不好”

　　“阿烨…求求你…求求你”

　　…………

　　钟婳跪在地上，带血的手缓缓抓上那人的衣袖。

　　“阿烨，你还记得霓裳阁的掌柜，记得五味楼的说书先生，记得街道上卖玲珑包的大婶，你还记得的，对不对”

　　“阿烨，你说句话啊…你说啊…”

　　哭得声嘶力竭，眼角的泪被风吹得干痛

　　那人只是挣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眼里尽是嫌弃。

　　钟婳被他挣开的力气拉倒在了地上，她明白了，她全明白了，可一切都晚了。

　　张狂地笑出声，笑里不再有一味地隐忍，只不过平添了几分悲哀。

　　“带着她走，看住了。”

　　他终于说话了，但钟婳听不到。钟婳只觉得肝肠寸断，揪心裂肺。

　　身后的士兵拖着她走，嫁衣被刮破，钟婳的腿也被地上的石头、兵刃刮得生疼。衣服上应该是染上了血的，不知道是她的还是别人的。她被拖回了宫，拖回了她拼命想逃离的地方。

　　“滚开”

　　一个士兵的低吼声，兵器刺进肉里的搅动声。

　　“不要！”

　　钟婳发了疯般要挣脱，士兵的尖刀在她脖子上划了一道血迹。

　　“放开我！离烨！求求你…求求你放开我！”钟婳喊着，喉咙里也充斥着一股血味。

　　“放开她”

　　钟婳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把黑猫抱在怀里，刀在它的身上戳了个窟窿，血不停地涌出来。

　　钟婳拿衣袖堵上它的伤口，血湿透了她的袖口。她不停地叫着黑猫的名字，不停地抚摸它的毛发，泪早已流尽。

　　她知道，黑猫看到了她。

　　钟婳抱着黑猫站起来，那一瞬间，她觉得天旋地转，世界都是黑暗的。

　　“阿婳！阿婳”

　　钟婳晕倒了，醒的时候躺在自己宫里的床上。

　　“公主，你醒了。可要喝些水？”

　　钟婳的床边站着个女子，看打扮不是魏国的侍女。

　　“你是谁？”

　　“我是我们公子身边的侍女，公主晕倒了，公子让我来服饰您。”

　　“你不必叫我公主，我从前就不是，今后更不会再是。”

　　钟婳将黑猫埋在桃花树下，希望来年的花开可以带给它新的生命。

　　花败了，梦也该醒了。

　　“姑娘，可否帮我把你家公子叫来？”